当我从记忆的浪潮里清醒过来时——其实是被一桶凉水给泼醒了。这水重新给我带来了痛觉。我的脸上、鼻内、手臂上全是伤痕和鲜血,沾水后像无数蚂蚁在拼命地撕咬我的皮肉,使得我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我面前的小木凳上端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一身黑t恤、工装裤,露出非常强壮的躯干,一脸严肃的表情和挺拔的头发更显威严。我慌张地四处观望,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错号”形木桩上,双手双脚被绑得结结实实。我不清楚这是哪,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但饥饿感提醒我,我肯定是经过了一段较长的路程。
这里像是一个密室又像是一个防空洞或者审讯室,除了一扇紧闭的铁门四处都是密不透风的岩壁,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摆设,也没有审讯用的刑具——这让我稍稍舒心。但引人注目的是,那男子脚边放着一个诡异的录像带。
眼下期待救援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我猜测他肯定是想从我口中知晓什么情报之类的东西才会留我一条命。于是我赶忙说道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对上层的进攻计划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
他冷笑了一下,突然伸头和我的眼睛对视着。
“战争已经结束了。”
我愣住了,眼神一片茫然。
他又缩回头,重新端坐好,继续说道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这不过是一次小规模的战争失败……失败!我还要一次!一次!再一次地不断发起反抗!”
他随着声调地不断加高,情绪激动起来,从小木凳上弹跳起来,一脚将其踢开,转身面对着墙壁,似喊似笑地大喊道
“你们赢了!即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端掉我们老巢!你们太天真了,自以为胜利了!拿无辜士兵的生命来报复我们!这群魔鬼,迟早会死不瞑目!”
“无辜士兵……?”我低喃道,眼神更加疑惑。
他拿出一张老旧的照片,那是我小时候和父母的合照,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他逐渐冷静下来,转过头看着我说:“我庆幸我的部下没有杀掉你,当然他们也没有任何使命要去夺取你们的生命。他们还有更伟大更重要的使命,不过他们有时总是太激动……太激动……”
说到这,他又像个神经质的人一般兴奋起来,嘴里伴着词句喷出唾沫来、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我还是庆幸他们没有杀死你,因为我才发现你身上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价值,而且我们是同类啊!”
“如果你的父亲在天之灵看见你沦落这般境地,那自私的老家伙恐怕得死不瞑目啊!”
那诡异的笑容再次在他的脸上浮现。他转身扔下照片、拾起录像带,迈步准备离开。对着门外的人说道
“放他离开,并派人护送他,记住一定要安全抵达!他不配看这录像,因为他还有更大的苦难要承受!”
说罢他又放肆地大笑起来,并大步朝铁门外走去。门外两名男子冲了进来,我大声喊道“你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放我离开!?”
一个重重的肘击,我再次陷入了昏迷。
“扑通!”
“轰隆隆”
我仿佛又再次沉到了幽暗的水底,除去恐惧与无助之外、竟带有一丝轻松。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件事情糟到了极致,你根本无法改变,便完全不再去理会,任由它向任何一个方向发展、也不在乎结果,所获得的那种放松,就像是“死亡”。
当我沉到最深处时、眼前骤然一亮,来到了一副画中,我看见队长站在不远处,四周全是如房屋一般大小的红、黄色花朵,一望无际。他背对着我、低着头,手里正捧着什么东西,我唤了一声、他闻声抬起头缓缓地转过身来,突然一颗径直扔向他。
我伸出手、嘶吼着想要去救他,爆炸的尘浪中、只见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伸出来,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一下子拖出了水面……
当我醒来时、眼前明晃晃的,四周显得无比的安静,没有了炮火声、没有了嘶吼声,只有房间外的走廊上有断断续续的焦急脚步声。
断断续续的意识提醒我,当我第一次迷糊地睁开眼睛时,自己被人丢在了大街上。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是在一辆疾行、颠簸的车上,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在医院了,浑身缠满了绷带,母亲和亲属焦急地围坐一旁。
还没回过神的我反复咀嚼着那个男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除了他是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以及一个反动分子,什么也推测不出来。我越发思考,大脑欲要炸裂的感觉便愈加强烈。母亲见我醒来、连忙上前询问前因后果。这如梦一般离奇的经历使我自己甚至都分不清是否真实。如果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不仅会使母亲更加担心,而且我被俘又被毫发无损地释放的蹊跷经历传出去也会惹祸上身。于是我便尽量简洁地说道:“我所在的小队在战场上跟大部队走散了,然后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队员被打散了。由于迷路无法到达集结地,我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说到这我已经热泪盈眶——队长死前的面孔又断断续续地浮现在我眼前。母亲见我泪流满面,便不再继续追问。看着我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自然是幸福地也流出了眼泪,我们相互一起拥抱着痛哭流涕。亲属们则由衷地露出对我的敬佩和高兴。沐浴着这种幸福感我的伤痛仿佛也随风而逝了。吃过饭后、我漫无目的地盯着病床上方的电视机、里面传来了此次“清巢行动”非常成功的捷报——正如那个男子所言,然后又报道了一些最新的时事。
在报道完这些新闻消息后,突然我看见那个男子——之前放我离开的那个男子,竟然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这是今天早上九点钟的新闻发布会,现在是下午五点钟——正在重播。只见他一身西装非常正式,那令我过目不忘的严肃脸庞和挺拔发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我惊得想要咬断舌头来提醒我这只是个梦。可是太晚了,噩梦一旦开始就根本无法停下来。
“咚咚咚!”病房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我的心脏也像快要衰竭一般紧张到了极点。那个男子的发言如下
“我们已经收到确切的情报,那些叛乱分子已经渗入了我们的体制内部,为了更好地打击叛乱,我们将展开一场全世界范围内的反间谍活动。我呼吁每个民众都能投入到这场行动中来,监督每一个官员、士兵、平民……将那些叛乱分子绳之以法。但同时希望大家不要恐慌,不要造谣……在合理范围内行使权利、积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我相信!在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我们能够打造一个更加幸福、安全、和谐的环境,将这些清除出去……”
说罢他再次露出了他那熟悉的冷笑,这股寒气直入骨髓,令我全身颤栗。而现场的记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举动,只是拼命地簇拥着继续追问各种问题。他一言不发、在士兵的保护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电视荧幕上。
“哐当。”
门被打开了,几个戴着墨镜的军人笔挺地迈步进来,就像是一支行刑队。领头的那人对着我母亲和亲属低声说道:“请你们回避一下,我们有些问题需要询问王洋同志。”
母亲有些担心和迟疑地起身,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微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亲属缓步离开,当门再度被关上那一刻,我已经被审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