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昌区人民法院执行局执行二庭庭长季昌低头默读着汪策给我和吴律师开具的介绍信。
这是我第二次亲临北昌区法院,我永远忘不了2015年4月那个飘着漫天飞絮的日子里,我们一辆车、一行人奔劳了一天的无功而返,所以我这一年多来始终对北昌区印象“不太好”,尽管后来证明我这个直觉有所“偏差”。
北昌区法院执行局也是单独的一栋小楼,规模和东阳区执行局差不多。所不同的是——确如吴律师早先就说过的:果然当事人不是一般二般的少!北昌区那样的郊区加山区占大多面积、而市区只有该区总面积十分之一的独特地理位置,让工商业活动很少的该区法院也吃了“香”。
这是2016年11月28日,同样是周一,同样是法官见面扎堆的日子,但来到小楼的当事人可以用寥寥无几来形容,小楼也可说门可罗雀。几间法官见面室都敞开着,多一半都空着,只有一两间内有法官在接见着一两个当事人,而且法官用的还不是自己的固定接待室——法官下楼,赶上哪间是哪间,哪间没人进哪间。
东阳区,北昌区,天壤之别。
季昌庭长抬起头看着我和吴律师说:“明白了,其实一周前东阳区的小汪法官就给我来了个电话,简单表明了一下你们的来意,这回一看这个介绍函我就更明白了。”
季昌庭长岁数和吴律师差不多,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口音明显带着北部山区的味道,想必就是当地人。他说:“说实话,二位,这倒真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按说呢,这法院之间的移交、跨院拍卖也属正常,我也理解沈宇法官那边的忙碌加上他又住院了这些苦衷,是,我承认,我们这边案子是没东阳区多,甚至连一半都不到,作为我们拍卖应该不成问题。但是……”
我心里暗笑:又是“但是”,这是我两年来听的第几万遍了?
“但是,就算回头交接上没有问题,我这边由谁来拍卖反倒是个问题。”季昌说。
“对,这我明白,季庭长。”吴律师说道,“按规定,如果法院之间进行交接,那么接手的法院进行继续执行工作的法官也得是‘处理该案件的该法院原告、也就是申请执行人的受理法官’,也就是,如果回头移交了您这里,您可以找一个同样告到北昌区的原告当事人的受理法官来拍卖。”
“吴律师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季昌点点头,“可我的‘但是’也是因为这个。您知道,到现在为止,共有两位原告、也就是申请执行当事人在我们这儿挂着,一个,就是你们‘耳熟能详’的那位做了抵押公证的金仑,另一个,就是排在你们后头的那个轮候——赵颖。那么如果我们接手过来拍卖的事,拍卖法官也就在他们二位的受理执行法官中产生,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完全明白。”吴律师点头,“这是必须的流程。”
“然而,负责金仑那申请执行的法官路明,上个月刚刚辞职了!”季昌说。
“这……”吴律师低头沉思了一下,抬起头又问:“那他的案子现在……?”
“在我这儿!”季昌庭长点点头,“关键是,我们做执行局庭长的,是不负责具体案件执行的,我们只是统筹工作。”季昌叹了口气,“现在我还不知道这金仑的卷宗该交给哪个法官处理呢。关键麻烦在:我承认我们的案件少,但是来我们执行局工作的法官也同样少的可怜。我们这里大部分是农村地区,工作上是没什么压力,但是法官们都喜欢去市里的法院工作,有一种成就感,跟我们这里……”季昌苦笑了一下,“都感觉没有成就感。”
“那么,季庭长,”我插言道,“就让那赵颖的接案法官来做不行么?那个郝坤,郝法官?”
身旁的吴律师却摇头笑了笑,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又望向季昌。
“你看,小刘,人家吴律师都明白了——这不可行啊!”季昌说,“你看啊,刚才一来,你跟吴律师就表明了,现在无论哪家法院来拍卖,都得等本市房价大涨的时候,商军那房子,现在也就值金仑做了抵押公证的保价金那个数,就算我们等到了房价上涨,也顶多把你们那份儿涨出来,说不好听的:这还有可能只是保个你们的本金呢!到时候有没有赵颖那份儿,可就不好说了!”
“那我明白了,也就是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季昌庭长一眼望见了接待室外走过的一个法官,忙叫:“哎!老郝!你正好在,来来来来!”
我和吴律师向门口望去,只见走进了一个岁数与季昌、吴律师相仿的法官,想必,这就是郝坤了。
“老郝,你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下……”季昌向郝坤介绍了吴律师和我,又给他看了我们带来的介绍信,并且简单扼要地向郝坤说了一下我们的来意。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郝坤法官一边连珠炮似的说不行,一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随后把我刚才没说完的话替我说了:“吴律师,小刘,你们想啊,我是赵颖的接案法官,我来卖?我当初给她做查封时,那查封单想必你们都看到了,那‘轮候’俩字你们都清楚吧?我之所以给她算‘轮候’,一是法律依据,因为前面有你们那个顶着呢,这二来,就是本身我也知道到时候你们东阳区卖了后,顶多顶多够金仑家和你们家的,赵颖这儿别说给她能剩下那三十万了,能给她富裕出五万来都阿弥陀佛了!”郝坤法官把介绍信塞回给季昌,接着说:“你们想吧,这商军的房子我来卖?我卖了以后给我的当事人一分没留下?那我不是找挨骂呢么?我明确地跟你们说句大白话吧——这粪盆子,我可不敢给自己扣!”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乐了,但是乐完吴律师和我又皱起了眉头,吴律师问季庭和郝坤:“那么庭长、郝法官,你们看这事儿……?”
“这里倒是有个事儿至少我能保证!”郝坤挺直了身板说道,“那就是我这里给赵颖做了轮候,她到时候拿不到钱,后面无论再查封多少家,也都是轮候,也就全都拿不到钱!卖了以后,最优先保证的就是金仑、刘玉你们两家!我觉得,你们还是回去,等你们那沈宇法官病好出院了回到工作岗位了再卖,到时候,本市房价我估计也就回暖了!”
我们又望向季昌,老季也忙不迭地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老郝表达的跟我想说的一样!”
我跟吴律师还能说什么?回吧!
回城的公交车上,我跟吴律师都很沉默,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我清楚:我们心里都很沮丧——那种早就习惯了的沮丧。并且我们都在想一个词儿——一波三折。
可这分明是一波三百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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