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明,草尖上的露珠晶莹饱满,京郊的一处草盛处聚集了一大批达官贵人。
即便是早起,在场的女眷也极少有人露出倦色,一派端庄文雅的作风,就像是谁稍微站的歪了点都会丢自己家的脸。
在人群的正中间布置了一方气派的祭坛,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身后跟着两个童,夏子画则是在一边的椅子上大摇大摆的坐着指手画脚。
楚宸烨对这个妖冶的男人没有太多好感,只是既然楚翊钧吩咐了要对夏子画以礼相待,他便对夏子画这样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翊钧和宁挽歌因为同样是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便站在了一起,身后跟着慕千朵和丞相夫人一干人等。
旁边的队伍则是陌容允他们,慕千朵只要微微偏头,就能看到那个英武不凡的身影。
年澄阳微微红了脸,声的拉着慕千朵的袖子道:“千朵姐姐,我想去解。”
“我同你一起。”慕千朵礼貌一笑,对年澄阳请求爽快应承,二人很快就从队伍的后面脱离。
“千朵姐姐,我刚刚看到长公主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感觉怪怪的。”年澄阳解决好之后,表情都明亮了不少。
慕千朵有些漫不经心的应道,“大概是知道了昨日我去大皇子府的事情吧,担心我对她即将生产的宝贝女儿做些什么。”
清晨的京郊空气清新,因为人烟稀少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平日里少见的药材,慕千朵一边走一边默默记下位置,回头要叫她那三个放了很久假的医童过来全部挖走才是。
还未走到,就看见楚宸朔亲自朝她们走了过来,那般俊秀的男子直直的看着她,年澄阳下意识的就看向地板。
“皇婶,皇叔命我过来护送你们回去。”楚宸朔朝着年澄阳微微点头,对着慕千朵说道。
紧张过头,这是慕千朵对她的王爷夫君的评价。
“辛苦你了,只是年姐说柳夫人要她去马车把灵符取来,澄阳一个人总是不好,宸朔不如陪她走着一趟?”
年澄阳惊讶的瞧着慕千朵,刚刚不是才跟她说过柳夫人要她把灵符随身携带,什么时候需要去马车上拿了。
“好的,那我将皇婶先送到柳夫人身边,年姐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可好?”
楚宸朔翩翩有礼的询问,让年澄阳不自觉的就声应了句好。
目的达成,慕千朵心情很好的回到柳夫人身边,对于年澄阳怎么没有跟她一起回来的疑问,慕千朵决定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澄阳她好像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让王爷的侍卫送她会马车歇一会待会再过来,省的她在这边干站着。”
柳夫人眼露担忧,但还是很有礼数的同慕千朵道了声谢,“麻烦王妃了。”
不麻烦,慕千朵笑眯眯的想道,若是年澄阳能够和她喜欢的人多相处一会,让楚宸朔也动心,到时候她可就是促成这桩姻缘的最大帮手。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看自己,慕千朵稍一偏头就看到陌容允带着些许无奈的眼神。
年澄阳和楚宸朔都没回来,想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好王妃又干了什么乱点鸳鸯谱的好事。
等到太阳慢慢拨开云雾显露出来之时,这场法事也正式开始了。
连调侃脸色粉红的年澄阳都没有心情,慕千朵的表情有些不好,因为七十七个稚嫩的孩子穿着统一的衣服,脚上带着镣铐整齐的站在一旁。
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只是用充满好奇的眼神四处张望着,但是因为提前被教育过,却又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喧闹。
想起慕初一他们和慕千朵刚认识的时候,大多数人也就是这个年纪,慕千朵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反观夏子画,悠哉悠哉的坐在躺椅上,好像这场邪恶的祭祀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一样,身边还有两个美貌的婢女为他将水果送到嘴边。
手上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柳夫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慕千朵的异常,温婉如她,也忍不住劝解道:“允王妃,这是皇命,没有办法改变的。”
“嗯。”慕千朵投去一个放松下来的眼神示意柳夫人不用担心。
年澄阳的脸色更是由粉转白,显然这个从被丞相护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也是对这样的情况有些不能接受。
原本年澄阳不用出席也没有大碍,既然丞相安排她陪同柳夫人一道,想来就是要年澄阳看看这世界并非她想象的这么美好,温室里的花朵总归也要经历风雨才能成长。
随着道长一口烈酒喷在长剑上,两个道童有模有样的摇起铃铛,那道长手执长剑围绕着祭坛做法,若是仔细听大概可以分辨出,无非就是祈求上苍不要再降雨云云。
不想办法疏通河道而是迷信鬼神,慕千朵对楚翊钧不尽人事只听天命的做法极其鄙夷。
“陽晶陽晶飛罟火輪。日華輝耀蕩滌陰雲。火車火車雷令之家。鞭韃猛馬速降丹霞。陽神朱明速召火鴉。急急如律令!”
那倒是煞有其事的从祭坛上挥起一只手示意道:“时辰已到。”
便立刻有官兵带着那七十七个孩童慢慢离开,他们还很兴奋终于不用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殊不知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
一行人安静的目送这七十七个孩子离开,约过了半个时辰官兵回来向楚宸烨报告,“大皇子,一切稳妥了。”
“如此便好,希望我南方的百姓从此可以不必再为水患所担忧。”楚宸烨沉静的说道。
然后就是各家女眷将自己所求得的灵符一同乘上给那个道长,共同为南方百姓祈愿。
原以为这一场令人不快的开坛做法会就此结束,却在道长要将祈愿的符咒一同烧掉的时候出了差错。
“慢着!快!快将火熄了!”道长气急败坏的让道童拿水把盆子里的火灭了。
童慌慌张张的抢救,好不容易让火苗尽数消失,一看盆里,全部的符咒已经烧了大半。
那道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开始放声大哭,“不好了不好了啊,这是谁啊存了这等心思,竟然在祈愿的符咒上动手脚,万一触怒了上苍,南方的大水怎么能停啊我不活了!”
楚宸烨脸色有些阴沉,命人把道长从地板上扶起来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可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不妥?”道长抹了一把眼泪,“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吉啊!”
所有的人随着这句话都是心里一沉,这一场隐蔽的法事有多重要,或者更确切的说对于皇帝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连七十七个童子的性命都可以牺牲,没想到在最后的地方出了差错。
“我方才往火盆里头看了一眼,猛然就看到一众趋吉的符咒里面镇妖鬼的大凶符咒熊熊燃烧,这是向上天祈愿的大事,怎么能,怎么可以!”
道长一拍脑门,捶胸顿足的样子甚是严重。
楚宸烨看了一圈去寺庙求取符咒的女眷,沉声吩咐道,“还请各位夫人暂时不要回府,连同身边的侍女一道,随本宫到宗人府走一遭!”
瞬时间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一边,看楚宸烨的意思,就是不打算轻轻揭过这件事的意思了。
慕千朵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个哭的毫无尊严的所谓道长一眼,她怎么觉得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这个不靠谱的道长害怕万一大雨不停,楚翊钧追究到他身上才惹出的祸端呢。
陌容允冲着看起来没有丝毫慌张的慕千朵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慕千朵温和一笑,反倒是安慰陌容允不要轻举妄动。
来的大臣亲眷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更别说丞相夫人就在她身边作证,慕千朵就不信,这样子的祸事也能栽到她的头上。
“不错,出了这样的事情可不能任由那恶毒的妇人害的南方的百姓民不聊生,本宫很赞成烨儿的做法,也请各位夫人姐谅解。”
楚翎施这个时候摆起了长公主的架子,楚宸烨朝她微微点头,像是对她站出来一道处事表示感激。
林安城则是对着站在他前面的二皇子楚宸轩悄声问道,“二皇子妃的符咒可是她亲自去求来的,可有仔细检查过?”
楚宸轩尴尬的表情成功让林安城黑了脸,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这么重要的事情楚宸轩也能不上心,林安城忍住要吐血的冲动,低声说道:“不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和二皇子扯上关系,否则圣上那里一定会对你失了心,那就麻烦了。”
“还请将军让长公主多多关照内人,宸轩感激不尽!”二皇子也明白,这个时候如果谁稍稍有一点苗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关系,恬下脸来求林安城。
林安城阴沉着一张脸,楚翎施疼爱林婉晴把心偏向大皇子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楚翎施看慕千朵如眼中钉他也很清楚。
可是不管林安城的这位好夫人将矛头对准谁,都足以让林安城和她再次产生裂隙。
“本王记得,方才长公主也是求了符咒交上去的吧?”一道清寒的声音瞬间让众人为之一振。
陌容允徐徐抬头,黑曜石般狭长明亮的眸子淡然一扫,眸心一抹幽冷无情的光泽,让众人齐齐一凛,脊背上一抹寒意轻窜。
楚翎施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堪,“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意思是,长公主既然也是当事人,便不应该以这样的姿态将自己撇开来,宗人府也当一道同行才是。”
楚翎施精致的柳叶眉蓦地皱起,面上露出冷怒之色。
陌容允冷冷勾唇,那双冰冷的眸子让楚翎施想要厉声呵斥也失了气势,反而是像掉进了冰窟一样。
“允王言之有理,我既为丞相夫人,也要为咱们这些朝廷命妇争一个公平,公主若是轻易的就同我们分开来,未免有失公允不是。”
柳清印柔婉但是坚定的声音响起,年澄阳和慕千朵皆是一愣,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丞相夫人会和长公主正面对上。
楚翎施眸中阴沉难掩,转头看向楚宸烨,没想到得到的回应却是:“反正皇姑姑是清白的,不如一起去宗人府走一趟,也好给众位夫人一个安心。”
气的肺都要炸了的楚翎施一言不发,冷冷的瞪了一眼楚宸烨,连说了三声“好”,显然是气的不清。
“挽歌并未呈上符咒,不知大皇子可需要挽歌也一道前往?”
甜美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毕竟是别国公主,楚宸烨微微皱眉道:“自然不必,就委屈公主同各位大人一同进城了。”
能够和陌容允一起走,宁挽歌欢喜得很,“挽歌因出来的时候是和长公主同行,便只带了一个侍女,不知道允王介不介意捎带挽歌一程?”
女子含羞带嗔的绝色容颜,任由哪个男子见到都不会忍心拒绝,只是——
“介意。”陌容允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便头也不回的同楚宸朔一道离开了。
楚宸烨作为主事的人,也不好让这位公主面子上太过不去,只能压着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有礼貌的说道:“公主不妨同本宫同行,这京郊听说偶有恶匪出没,不好一个人回去。”
“谢过大皇子。”宁挽歌怎么可能拒绝这唯一能下的台阶,轻柔的应下了。
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让楚宸烨心思一动,这位紫胤公主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不说她十分得紫胤国主的欢心,母族势力强大,单单是她这动人的姿色就足以
因为祭天的事情进行的隐秘,这一趟宗人府之行也是悄无声息的。
楚翊钧在皇宫之中得了消息,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体这么一气,差点又要出大事情。
楚宸烨心情十分不好,不过是祭天在他手上也能出差错,不知道楚翊钧会怎么看他。
因此他是存了心一定要找出那个罪魁祸首,即便是个替罪羊,也得有人来熄了楚翊钧的怒火。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这会子都成了宗人府的座上宾,没有几个人的表情是好看的,除了慕千朵她们三个人。
柳清印像是安慰般的牵着年澄阳的手,那明亮的太阳没心没肺的一笑,“娘放心,澄阳不会害怕的。”
一行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朝廷命妇,也不好像审犯人一样的叫她们跪下,便都搬了凳子给这群娇滴滴的女眷坐着,这等景象出现在宗人府里也是一桩奇事。
很快,楚翊钧的口谕就传到了:彻查此事,务必要将破坏祭天的不轨之人揪出。
笑话,好不容易皇帝要开坛祈晴平息南方民怨,竟然有人想要破坏此事。
若是真的有人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大帽子,那可就是造反的名头!
一时间有些人心惶惶,看着走上主位审判的楚宸烨,本就安静的地方更加没有声音了。
“诸位夫人不必担忧,本宫必定会将真正图谋不轨的人找出来,还各位一个公道。”
连这样庄重不安的气氛慕千朵都可以走神,年澄阳对这位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允王妃平白就生了一道钦佩之情。
其实慕千朵是在想,这些夫人在里面惶惶不安,想来宗人府外面的大臣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吧,生怕祸事就降到自己头上。
那么多男人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夫人,陌容允也会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吗?
慕千朵光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有些好笑,她的王爷夫君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楚宸烨的方法很简单,不过就是分别叫这些人说一下自己的符咒从何处求得,可有人证。
向是那些亲自去寺庙求取符咒的夫人们,自有寺庙的僧人为她们作证,摆脱了嫌疑。
而那些让奴仆代求的就比较惨了,任她们说破嘴皮子,都挡不住楚宸烨凌厉又怀疑的目光。
“允王妃,你的符咒又是从何处求来的?”楚宸烨幽深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顿时间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了慕千朵身上。
她是皇婶楚宸烨是辈,慕千朵不用行礼,只是站起来微微勾唇,“本妃的符咒是王爷亲自给我的。”
确实,最近变得有些操心的允王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替慕千朵做好,求取符咒这种事允王根本就不愿意慕千朵亲自跑一趟。
这个回答不仅理直气壮,还赤裸裸的秀了一把恩爱。
一时间被各种艳羡的目光洗礼的慕千朵有些疑惑,“大皇子,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大皇子若是怀疑,尽管可以找王爷来对峙。”
楚翎施冷冷的哼了一声,“允王爷自然是护着自家王妃的,允王妃这句话未免太过轻视大皇子的智商。”
楚宸烨皱了皱眉,还是决定谨慎对待慕千朵。
“皇婶暂且搁下不议,不知丞相夫人的符咒又是从何求得?”
本来以为会是轻松的回答,没想到过了半天柳清印也没说话,反倒是脸慢慢变红了。
楚宸烨有些意料之外的问道:“丞相夫人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年澄阳不好意思的站出来说道:“我娘亲的符咒,也是我爹爹帮她求来的,因为娘亲身体不好,爹爹说他舍不得”
“澄阳!”柳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断年澄阳越说越多的嘴巴,顶着微红的脸说道:“我也和允王妃一道,容大皇子稍后再审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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