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别忘了你的身份!”大殿之上,巍巍老矣的女人华服锦衣,鬓髻高耸珠钗环绕,如同她从未弯折的脊梁。叱咤前朝后宫六十余载,年少虞氏最受宠的嫡长女到如今幕后垂帘大权在握的虞太皇太后,从未有人违背过她的意愿,而现在,她一手带大扶持的孙儿竟然要她退居凤仪宫,夺她的行政之权。
虞太后凤目怒睁斥出声:“好啊,皇帝这真是翅膀硬了,连我这皇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反了!真是反了!”
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地龙暖得烧人,但是殿中人只觉寒凉。不对,不应该这样,这皇城,这天下应该在哀家手中掌握着!
“朕是心疼皇祖母,含辛茹苦为孙儿操持政务。父皇在时,皇祖母为父皇操持十余年,如今又为朕。朕实在是不忍皇祖母如此辛劳。”凌瑾诚恳无比,而与虞太后相似的眉眼里,恨意迸射,无法遮掩,更无意遮掩。
虞太后气急生笑:“哈哈,好啊,果然是哀家的好孙儿!蛰伏这几年,怕是恨毒了哀家吧?”
“怎会,朕感激皇祖母还i不及呢,如何会憎恨皇祖母。”
“凌瑾,你父皇性子软弱,母亲也是个无用的,怎就生出你这个反骨?”虞太后此刻只恨不得凌瑾一出生就了结了他,好过此刻被逼得无路可走!
凌瑾嗤笑一声:“孙儿是皇祖母一手带大,自然是像皇祖母一些。”
“好,好!好!”虞太后气急。
虞太后蹙眉,见凌瑾油盐不进又说道,“皇帝你怎么就不懂皇祖母的苦心呢?叶氏一族日渐壮大,只一个叶子远便能扶起一个叶家,更何况他还是皇后亲弟,不日便是左右朝野的第二个王氏!若不早日铲除他朝大皇子长大,只待你这皇帝暴毙,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凌氏殚精竭虑十三代的王朝就此拱手让人吗?”
“皇祖母,您姓虞。”凌瑾勾唇冷笑,冷厉的眉眼一丝笑意也无,“别的朕已不想问,朕只想知道凌琮当真是与外敌勾结吗?皇后当真是产后虚弱暴病而亡吗?朕的大皇子当真是母体内带的先天体弱?”龌龊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与眼前曾经面慈如今心恶的太后无关?
“皇帝!”虞太后骇住,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凌瑾,一时之间竟没了言语。
虞太后与凌瑾也曾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先皇后体弱,怀着皇四子难产早逝,只留凌瑾一支血脉托与太后。先皇后虞氏乃太后侄女,一脉相承,武将世家女,连出两朝皇后,本就是炙手可热的大族。
虞太后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将先皇后膝下亲子凌瑾、养子凌琮接入自己宫中悉心抚养,免遭毒手。相互扶持数十年,扳倒了先帝宠妃王氏一族,幽禁了城府颇深的二皇子一脉,熬死了软弱无能的先帝。
虞太后定定地看着凌瑾:“哀家,不是,不是这样的。皇祖母是为你好啊。”终是红了眼眶,热泪盈盈而出。一步错,步步错。她的儿子,软弱无能,被个女人耍得不辩是非,虞氏一族无生路,只能自己将朝政握在手中。权柄在手,其利何其诱人,放下谈何容易?
最初只是想护自身安危,护母家安危,护孙儿安危。何时就变了呢?
凌瑾看着虞太后,再恨也不能杀之:“朕已命人修葺了宫外别苑,地处偏僻,安静少人,皇祖母年事已高,不宜操心过虑,还请皇祖母移驾颐养天年。”
虞太后半晌无语,只看着凌瑾,似是恨意,似是后悔,似是不甘心。内心翻腾万千。
而凌瑾早已不在意虞太后是何想法,转身出了大殿。
皇城数百年屹立不倒,巍巍然然,如一座庞然大物,深渊巨口,用权势吞噬了人心,腐蚀了□□。
他凌瑾不是这大凌江山第一个主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里埋葬了他的父母,兄弟,妻儿。至此孤身一人。
大凌皇朝玄厉十三年,厉帝继嗣贤亲王嫡子凌旬,召入宫中教养。
大凌皇朝玄厉二十七年,立皇长子凌旬为太子,厉帝病重,太子监国。
大凌皇朝玄厉三十年,厉帝崩,享年五十三岁。
天阴沉沉的,闷闷的响起了雷声,轰······
一代帝皇薨逝,天空都似响起了钟声
皇城内外哭声一片,绵绵不绝。
“清霜!”一手捞空猛然惊醒!
“殿下?”门外守夜的李明忠闻声慌张推门而入,“可是梦魇了?”
“李明忠?”凌瑾坐起i看着眼前这个本是早已作古的人。“你······”
“老奴在呢。”李明忠将手上明灭亮着的灯置于桌案上。
借着光,看清了室内的摆设,这是在厉王府?凌瑾一脸疑惑。“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丑时了。明日一早还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呢,祝贺太后娘娘圣寿。殿下亲手雕琢的奇楠沉香念珠奴才都给您放在这了。”李明忠念念叨叨,掀开礼布,露出布下的佛珠手串。
凌瑾看着手串愣住了,这念珠,是他在虞太后六十岁大寿的时候亲手做的。
彼时他刚封宁王,成年皇子无一不是赐婚后迁入王府,而凌瑾,未及弱冠便被打发了出i。好听点是皇上心疼大皇子,早早便封王爵。其实不过是打发个看不顺眼的弃子,还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一句不好。
“殿下?这是怎的了?您可别吓老奴啊。”李明忠吓得慌乱,这宁王殿下像是失了魂似的。虞皇后难产逝后就这一个嫡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跟九泉之下的皇后娘娘交代啊!
凌瑾是知道这个的,按了按太阳穴:“无事,你下去吧。”
“咱们府上的张大夫前几日刚回i,请他给您把把脉吧?”李明忠担忧万分。
“不必,下去吧。”凌瑾躺下闭上眼,梳理此时混乱的思绪。
“殿下······”李明忠见殿下闭眼眉头紧蹙不愿再多说,像真是累了的样子,不敢打扰。取了桌案上的宫灯出了门。
凌瑾想不通,此时此刻这样算什么?
重生?
既是重生,那便将亏他、欠他的都还回i吧!
若是浮生一场梦?
梦又如何,必不重蹈覆辙噩梦一场!
天色将明,月沉日升,旧一日已然已去。
李明忠带着伺候洗漱侍女候在门外,等待着宁王凌瑾起身。
“进i。”门内叫道。
“是。”李明忠带着侍女们进入寝室内屋,却见殿下已穿戴整齐,正理着衣襟,立刻上前去伺候。
凌瑾看着眼前的花花绿绿的侍女们,眉头一皱:“你们都出去,留李明忠、孙嬷嬷伺候便行。”
侍女们闻言不敢反驳,应了声便鱼贯而出了。
“日后本王近身的事,旁人不得插手。你们若忙不过i便再去买几个小厮伺候,本王的书房你盯着些。”凌瑾吐出漱口茶水吩咐道。
李明忠绞块帕子递给宁王,闻言道:“殿下嫌她们碍眼,奴才便吩咐她们做些浆洗、洒扫的活,总不碍殿下的眼就是。”
凌瑾接过湿帕说道:“嗯,你有数就行。”仔细擦了脸,将手里的帕子随手扔进盆中。
“王爷小小年纪还未行冠礼,这已束发戴金冠了,哎。”孙嬷嬷心疼得不行。
凌瑾看着镜中的自己,稍显稚嫩的脸庞已然有了成年时的样子,飞眉入鬓,眼凌厉而细长,鼻若悬胆,唇薄而润。五官像是雪山融化折射太阳的光芒,无比夺目。更何况此时的他,带着前世战场磨炼的杀伐之气,浸淫朝堂十数载的帝王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嬷嬷不必担忧,倒是本王府中不日将迎娶王妃,麽麽当照顾好她才是。”凌瑾忽而想起前世自己的皇后笑道。
“当真?这倒是好事,是好事。”孙麽麽大喜:“咱王爷闷不吭声的,倒是有心上人了!敢问是哪家姑娘?等王妃进门奴婢定当好生照顾!”
“嬷嬷不急,这大事未定,说多了反倒坏姑娘名声。”李明忠见凌瑾笑而不语并不答话答道:“王爷用个早膳再进宫吧?”
“不了,皇祖母先前就已吩咐早些去陪她用膳。”凌瑾起身便向外走道:“马车都已备好了吗?”
“备好了备好了,在门外候着王爷呢。”李明忠赶紧跟在宁王身后,一同出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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