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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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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叶秀枝的初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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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鞋、织布,甚至裁缝全家的衣服、被套,样样都是心灵手巧的农家妇女自己i。所谓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书上说的真对。对此叶秀枝深有感触,她娘就是这样,而且教导她说鞋底要纳的紧致,图案美、针脚漂亮。女人要能织会绣,勤快节俭,更要会体贴、疼爱人,能顾家,才是受人尊敬的好女人,好媳妇。

    她妈周家英的娘家在山势更高峻,也更穷困的红安县腹地的深山老林里。而红安、麻城、罗田等大别山区里面,也正因为穷,才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现那么多拎着脑袋闹革命的人,那里是红四方面军的诞生地,成为解放后著名的“将军县”。那里被叶国栋家的这一带人叫做“山巴佬”,这是一个带有鄙视意味的词,意味着那里的日子更穷苦、难过。而“山巴佬”家的女儿往往正因为穷苦,也更会勤俭持家一些。周家英曾说起,比她娘家更偏远的山区里,竟然有人家一户七八口人,只有一两条像样的裤子,一家人平常不敢出门,没裤子穿,只能轮换着出门,田里劳作也只也夜间去做。不是总说革命新形势如何好么,山区的人竟穷成这样,好在哪里呢?妈妈第一次说起这事,让叶秀枝好一阵惊讶,超出了她的想像。

    那时会裁缝的,是农村受人尊敬的手艺人,家有缝纫机就是荣耀。叶秀枝的一个姑妈就是远近闻名的裁缝匠,小日子过的算滋润,秀枝的妈差一点让她中学毕业后去学了裁缝。

    然而,命运捉弄,几年后她还是有一段当兼职裁缝的经历。

    那时的农村,挣俩个钱儿很不容易,全指望鸡屁股。

    一个青壮劳力辛苦一天挣10个工分,才值当时的两三角钱。而现在,人民币的流量量因移动支付减少许多,流通的币值中,“角”几乎看不到,许多小孩子对“角”没概念,没见过。除了挣工分,那个年代不让搞副业做创收。喂几只鸡也不容易,鸡要长的好并非只靠吃菜叶、走地散步的,家家户户都有鸡,高蛋白的肥美虫子其实极少,终归还是要在每天晚上鸡上笼前撒几把粮食,喂饱一餐才行。否则它们跟人一样,肚里没粮心中发慌,怎么指望母鸡能多生蛋呢?但那时人们自己吃的口粮都有限,鸡的主人们一年到头天天吃饱饭的日子就不多啊。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常常要到队里借粮才能渡饥荒。更有的村,每年会组团出门讨几个月的饭。

    叶秀枝没想明白,日子过的那么紧巴,为什么却要讲究越穷越革命,越穷越光荣?那时,如果听说哪家的鸡养多了、自留土的菜种得又多又好了,就有人说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割呢!妈曾跟她说过,有的湾里人对自己家日子过得好心生羡慕嫉妒恨,言辞间说当心会有资本主义尾巴的。跟负面政治词语沾上边,是那个年代最让人怕和忌讳的事。她妈说,因此我们要格外小心,要夹着尾巴做人呢,有肉要埋在饭是吃,别让人看到的好。如果不是你爹受人尊敬,待人客气,湾子里的村民要对我家割尾巴i,我们就麻烦了咧。

    叶秀枝芳华正茂,倚着教室门如同风中的一朵花。她站在教室门口,看到最后一个孩子穿着厚棉袄和棉裤,一蹦一跳地出了校门,有些怅然若失。

    今天可是我生日呀,正月二十三,开学后的第三天。好在,她知道妈是记得的。

    妈早上特意为我下了面条,还煮了一个鸡蛋和几片腊肉、波菜。妈这是给我做的长寿面呢。只是她不说,我也故意不说罢了。爸也跟着沾了光,也吃了一碗同样的面条,他端着碗,有些诧异地说:“咦,今天是什么日子?当我俩当客了么,吃这么好?哦,我知道了。”他会心地看看漂亮女儿,对她笑笑,也不明说出i。

    此地农村,一年中除了夏季麦子收获后一个月左右的时光会吃些面食外,大多数日子的一日三餐都是米饭,早上也是炒菜、蒸饭吃。当地人做面食的品种,大多是手擀面、疙瘩汤或者软饼,不会自已在家制做干面条。因此当地人吃面条的日子有限,纸包的筒子面条要去外面花钱买,在有的家庭是稀罕物。一般女人生孩子做“月子”的时候,娘家会当礼品送几包筒子面条,随面条一起的还有油炸“果子”即油条,以及鸡蛋、老母鸡等。人们认为“月子”喂奶消耗大,要一日多餐加强营养,故而需要备些易煮的面条。此外,一般人家买面条,是过年、办喜庆事的时候待客用的。叶秀枝家过年前就买了三包,也是备着客用。

    农村物资匮乏,但讲礼数。如果客人两餐中间的时候i,执意不肯留下吃下一个正餐的饭,又是比较贵重的客人,家境稍好的主妇往往会煮面条,打几个鸡蛋,这是咸的。或者仅煮几个鸡蛋,放一勺红糖,这是甜口的。如果是过年期间,再加一点炒米泡。盐炒的米泡、花生啥的,一般是过年才有的。

    这种两餐之间的餐食,本地谓之过中或过夜;即中饭、晚饭之前先吃一点儿垫垫肚子,“过”而已,不当真。

    从煮鸡蛋上,叶秀枝想起另一件事儿,是一个学生讲的。

    某学生家一次i了客,他妈就煮了几个蛋给客人吃。弟弟在厨房说也要,妈就说等一下,照理客人不会吃完的,会留下一两个或两三个蛋,他知道主人家里有小孩,会留给小孩吃的。不知道那天的客人是饿了还是怎的,将那碗里的蛋都吃了,糖水也喝得干净。妈将客人的碗收回i后,弟弟一瞧急了,哭闹起i:“你说客人会留给我两个蛋的,一个都没有呀,一个没留呀。我要蛋!我要喝糖水!”

    叶秀枝想,如果我是那客人,会尴尬死,肯定是慌忙辞别了的。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扑哧儿,露出笑容i。

    像当地许多妇女一样,叶秀枝的妈讲究孩子要贱养,看贱点好养活,甚至给大儿子叶秀材起的小名叫“狗子”或“狗狗”,而他爸又在此基础上延伸了下,小时叫儿子叫“狗屁”,取“狗屁不通”之意,希望他反其道而行,成为通才。这个小名她两人一般只在家里叫,一直叫到他十几岁当了兵。在外人面前,她“秀材秀材”的叫他学名,听的人往往“材”、“才”不分,多数人真以为他叫秀才呢。一次哥不知怎么不高兴竟顶了嘴,“什么破秀才,你干脆叫我郎中!不知道现在破四旧吗?!”而叶秀枝的爹叶校长也有趣,在家常跟秀枝的妈妈开玩笑,叫她“狗妈”,尤其是秀枝娘做了些小错事时,她爸会加重语气“狗屁妈!”以示不满和批评。这样的事,秀枝娘也习惯了,并不生气。当然,这些是外人不知道的。

    在农村妇女看i,贱养不说,小孩过生日也要静悄悄的,除了过十岁(注:本地讲究男虚女实,男孩子是过九岁虚岁)时要办酒宴,或者老了做六十、七十大寿,其它的都叫“散生”,不必兴师动众,免得提醒阎王爷记起了孩子的年龄反而不是好事。过生日煮了蛋吃,圆圆的吃了滚过去,阎王爷前蒙混过关了事。因此过生日吃一个煮鸡蛋就是当地的习俗之一。可怜的是,那年月许多人过生日也未必舍得煮一个鸡蛋吃。

    叶秀枝正思维飘渺,想起一件正事i,就对着学校的最顶角边的办公室大声喊道:

    “爸,等下你锁门哈,钥匙在我桌子上,我回去啦。”

    办公室里她爸叶家栋正低头在批改作业,大声应道:“好,你先回去帮妈做饭吧!我等一下。不知道继良今天能不能回得i?回了我就带他到咱们家吃饭吧。”

    她爸曾和她念叨过陈继良往返上海家的行程不易,因此跟生产小队长协商,让陈继良放了寒假后就回家,过了春节则在开学后晚一两天再i。学生伢正月二十报到,二十一正式上课,他则二十二、二十三i都行。当然,这段请假的时间队上可以酌情扣减陈学良的口粮。而队长答复说,表示表示,扣几天就行了,主要你说了算,不扣也行,反正他是知青,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跟他攀比。

    只是,叶秀枝对这趟不容易的行程不太有概念。她没出过远门,最远只去过县城,还是当天去当天回的。她从小到大,没坐过火车、轮船,也没在外住过宾馆,更没在码头、车站混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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