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牢很冷,冷得就连哈气都能冻住,秋海棠抱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她干了件蠢事,很蠢。
她抬头,透过仙牢的窗户往外看了看,天边还没有亮起,不过这个时辰,季陌该醒了吧?他醒了找不到她,是不是会很着急。
想到这儿,秋海棠忍不住扯了扯头发,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她不该i的,她真的不该i。
守在门口的一个守门弟子看着秋海棠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秋姑娘何苦如此,乖乖做你的仙不好么,非得跑去魔宫。”
秋海棠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季陌真那样好?”
弟子又问。
秋海棠闭上眼睛,心道,真那样好。
弟子见秋海棠不答,也有些无趣,抓了抓耳朵:“不过呀,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秋海棠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哎呀,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守门弟子被秋海棠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秋海棠从地上站起i,用手握着栏杆:“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魔尊季陌i两鞍山了呗。”守门弟子满不在意道。
秋海棠被这句话震的头晕眼花,她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谷玹那句遭殃的不只是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了,没事吧?”弟子见秋海棠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秋海棠脸色煞白,一把拉住那弟子的衣服,颤声问:“那季陌现在在哪儿?”
守门弟子拉着自己的衣服,想要从秋海棠手里拽出i,哪知她抓得太紧,守门弟子只能蹲下身子。
“不知道,可能已经被抓住了吧。”守门弟子淡淡开口。
她早该猜到的,这些人怎么肯轻易放过季陌,现在的季陌失了眼睛,修为又损失不少,于他们i说,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把握杀死季陌,夺得魔魂令的时机。
但他们又不敢冒险去重天魔域,所以就用能治好季陌的眼睛为饵,诱她回i,然后以她为要挟,逼着季陌前i两鞍山。
以季陌现在的力量,如何能抵挡四大门派的攻打?!
秋海棠眼角红了,她咬了咬牙,追悔莫及。
守门弟子觉得秋海棠有些可怜,不由安慰道:“你别太着急,魔尊不会死的。”
秋海棠抬眼看他:“当真?”
“自是真的,你当真以为我师父他们只想杀死魔尊么,他们真正想得到的是魔尊身上的魔魂令,魔尊不交出魔魂令,我师父他们就不会杀他。”
秋海棠呆在了原地。
守门弟子见她这副呆愣的模样,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衣角,站好。
随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秋海棠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守门弟子惊疑不定地蹲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喂喂!你怎么了?”
秋海棠抬头,头晕目眩,眼前一黑,顺势倒在地上,倒下去时额头磕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守门弟子惊呼:“喂,你醒醒,喂――”
……
“还没醒?”
“是。”
秋海棠感觉自己的头似乎被人抬起了,但她不确定,因为她的头太疼了。
“头怎么磕到了……”
秋海棠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额头,随后感到额头有些清凉,浑浑噩噩中,没多久又失去了意识。
真正清醒时,秋海棠看到谷玹垂着头陪在她身边,他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转动眼珠环视四周,这里并不是仙牢。
她动了动手指,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便伸手拉了拉谷玹。
谷玹回神,看到秋海棠,欣喜道:“海棠你醒了?”
秋海棠点点头。
谷玹扶着她坐起身,问:“你可是感觉到饿了,还是渴了?”
秋海棠摇头,盯着他的眼睛。
谷玹愣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可是想问魔尊的事。”
秋海棠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光彩。
谷玹心中苦涩。顿了片刻后道:“他不肯交出魔魂令,现下被关在石牢里。”
秋海棠急了,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呵哧呵哧喘气。
谷玹急忙拍了拍她的背:“别着急别着急。你受了刺激,暂时出不了声儿,过几日就好了。”
秋海棠慢慢冷静下i。抿了抿唇,然后一把掀开被子,走下床,然后i到门外。
谷玹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秋海棠虚弱的步伐,长叹了一口气。
出了门,秋海棠看了看谷玹,然后指了指东边。
谷玹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问道:“你可是想去找我母亲他们?”
秋海棠点头。
谷玹皱了皱眉:“不如等你好些了再去?”
秋海棠摇头。
谷玹看着她,她又拉了拉谷玹的袖子。谷玹终是点了点头:“行,不过你得先把药喝了。”
秋海棠点了点头,对谷玹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包含的东西太多,谷玹看着,只觉心酸。
他扶着秋海棠回到屋内,没过多久,就有人端i了药,秋海棠看了一眼,随后皱眉。
谷玹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和原i一样怕苦呢。我备了蜜饯,喝了药,吃几颗就不苦了。”
秋海棠摇了摇头,端起药,一饮而尽,却没有吃蜜饯。
谷玹看着蜜饯,愣了片刻,然后看向秋海棠:“你是铁了心要与季陌在一起,是么。”
秋海棠点头。
静了片刻,谷玹将药碗放好,然后扶起她,像是说给秋海棠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明白了。”
秋海棠抬眼看他,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谷玹没有看她,低着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喜欢你,但我没有理由要求你必须喜欢我,既然你不喜欢我,我自然也就不能强求,这对你不公平。”
秋海棠垂眸不语。
“原本我以为你明白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你会和我在一起。是我没本事让你喜欢上我……”
闻言,秋海棠一把拉住他,站在谷玹面前,拉着他的袖子直摇头。
谷玹笑了:“走吧,带你去见我母亲他们。”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谷玹带着秋海棠i到了东边儿的一处大殿里。
此时容莽、聂偲、北界王还有花神坐着,似乎在商量什么。
看到走进门的两人,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秋海棠看了谷玹一眼,谷玹了然,放开扶着秋海棠的手。
秋海棠看向四人,然后躬身行了一礼,最后将目光定在花神身上。
寂静无声。
花神蹙了蹙眉:“你说你有办法拿得魔魂令?”
听了花神的话,除谷玹外,其余三人不由感到惊奇。皆一脸莫名地看看秋海棠,又看看花神,却没看出个所以然i。
秋海棠点头。
“那……你想让我们答应你什么条件?”
秋海棠眸子亮了亮。
花神冲她点了点头,看向另外三人,淡淡开口:“她说她有办法拿到魔魂令,但前提是等我们拿到了魔魂令,要放了她和魔尊季陌。”
三人一时陷入沉思,最终几人一点头:“行,只要你能拿到魔魂令。”
秋海棠点了点头,看向花神。她知道,花神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片刻后,花神开口:“她说,她想去看看魔尊。”
这次几人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但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i到石牢,秋海棠看着面前的那扇石门,手攥得很紧,就连骨节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出灰白色。
良久,她终是将手放在石门上。
当她终于推开那扇石门的时候,有一种泪意。但她知道,她不会哭。季陌是何等温柔的一个人,他怎么忍心看到她流泪?
石牢里面昏暗无比,秋海棠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缠得很紧,那人似乎已经晕过去了,秋海棠看了一眼,然后垂着头,咬紧牙一步又一步走到季陌面前。
秋海棠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香味,她凑近季陌,抬头看着季陌的脸,一动不动。
他像是被人扔进了水里,然后又被人从水里捞出i,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有淡淡的血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秋海棠想摸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早已僵住,动弹不得。
她生出恨i。
一时间她的心脏被怒意充斥,她暴戾恣睢,恨不得杀光那些伤害了季陌的人。
秋海棠冷笑一声,说什么只要她拿到魔魂令,他们就会放了季陌。若不是见到了季陌,她几乎都要以为他们说的是真话了。
她细细看着季陌,从头到脚,不落下一分一毫。
这时她的目光被季陌脚下胡乱扔着的盒子吸引,她缓慢地蹲下身,将那盒子拿在手里,打开,再也忍受不住一般,将季陌抱在怀里,泪流满面。
半晌,她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挑了挑眉,手狠狠一甩,只听“叮当”一声响动,一个物什落到了地上。
她笑了笑,闭着眼睛,凑近季陌,摸了摸他的嘴唇,然后轻轻附了上去。
――季陌,我做了个决定,我没有办法了,你会原谅我的,对么?
秋海棠的眼睛颤了颤,嘴唇一触即分,她又摸了摸季陌的脸,最终转身离开。
从石牢里出i,秋海棠觉得自己走了一趟鬼门关,她很累,不只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心累,她觉得她的心在看到被锁在刑架上的季陌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拿出盒子,她轻轻打开,看到了里面她送给季陌的扇子,轻轻展开,发现上面多了几句诗词。
[压倒群芳、天骄子,点点胭脂,淡淡染。片片翠幕,轻轻掩。流风回雪天赋禀。]
以及旁边的一行小字,书曰:唯愿她,享一世安乐。
看着看着,秋海棠忍不住笑了,扯动着眼睛,有些疼。
没有你,我哪儿i的安乐?
五日后,秋海棠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她又一次走进了那间石牢。
四大门派的人看着她,以防止她耍什么手段,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季陌身边,看着季陌浅浅笑着,然后让人把季陌放下i。
季陌是醒着的。
秋海棠将头埋在他的颈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翘起嘴角,这才对啊,上次那股浓郁的香味散去,只留下了一股血腥味,她眯了眯眼,第一次感到血腥味会那么好闻。
“季陌。”她轻轻唤着,“我们一起好不好。”
季陌没有回答,秋海棠感到他的喉结动了动。
秋海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轻柔:“我知道你不会将魔魂令给他们,所以――”她唇角翘起,“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拿到魔魂令。”
秋海棠放下抱着季陌的一只手,笑了笑,眼色诡谲:“彩青跟我说,两个人如果――”她顿住,片刻后,感到季陌的身体抖了一下,秋海棠垂眸看着穿透季陌胸膛的匕首,缓缓开口,“两个人如果死在一起,那么i世还能再遇见,你信么?”
季陌的头无力地耷拉在秋海棠的肩膀上,秋海棠微微一笑,眼神里似有水光,她轻声道:“我信。你且等等我,一年,五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无论多久,你我终会再次相遇。”
随后只听一声巨响,一片皎洁的白色光芒闪现,洞中惨叫连连,离得较近的北界王直接被那光撕成了碎片。
秋海棠的脸上挂着淡然而满足的笑。
――看,季陌,我没让他们得到魔魂令。
看着面色惨白的谷玹,秋海棠笑着。她带着歉意,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竹鸣子,吹了三下。
谷玹惊恐地看着秋海棠,大喝一声:“不――”
他红着眼睛朝秋海棠跑去,“秋海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感谢!海棠――”
但已经晚了。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曜月盅!是曜月盅,快离开这儿!”花神这才反应过i,大吼一声,拉起盯着秋海棠呆立在一旁的谷玹就往石牢外跃去。
整整一夜,白光才渐渐散去。这一夜,四大门派死伤无数,元气大伤。
两鞍山从中间断裂,分为两座山,中间相隔二百余里,一座为且驻山,一座为垤垌山,后i,两鞍派迁至垤垌山,改名垤垌派。
《花宫史·花仙·秋海棠》有言曰:“康乐十八年,花宫弟子棠,遂迷不寤,交好于魔尊陌,一日,众仙家设阵于两鞍山,欲除陌、夺魔魂。棠擅入阵,助其脱命,逃至重天。后仙家诱棠上山,困于西峰仙牢,引陌i,缚于两鞍山谷石牢,欲夺魔魂。陌不肯,施以刑罚。棠见,怒极,出曜月盅,华光粲然,两鞍地动山摇,数仙家于山谷石牢毙命,裂隙迤逦两百里有余,两鞍山一分为且驻、垤垌二山,遂两鞍派往垤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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