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天魔域的雪是个倔脾气,越下越大,越下越大,直叫人着急却丝毫没有停下歇一歇的想法。红棠倒了一杯热茶,搁在桌子上,看向卧在塌上的魔尊陛下。
四日前跟徐晨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徐晨子就让她到内宫即墨无谦身边,但前提条件是药田的活不能落下,她自然没什么异议。
此时即墨无谦手里抱着暖炉,身穿一袭玄色暖裘,透过雕花窗户,看着窗外的飞雪,微出了一口气,白色雾气氤氲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迷幻不似实物。
他似乎真的很怕冷。
红棠想了想,又从外室搬了几个暖炉摆在了内室。
一时间,温度上升。
即墨无谦扭头看了看她,状似无意地问道:“还要多久天才能回暖?”
“还须两个月吧,到时若倒春寒可能还得冷一阵子。”
即墨无谦点点头,不再言语。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扔了暖炉,从塌上坐起,走到外室,红棠不明所以,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就看到一个身影端端正正地立着。
见到即墨无谦,陈霖一改往日懒懒的样子,弯腰拱手向即墨无谦行礼:“陛下,您让我做的事情已经完成,还有万宗堂已经撤了,容莽只留了五千人在羲和镇。”
红棠悄悄打量了他一眼,陈霖虽然看起i如往常一般,但那双眸子里却布满血丝,昭示着他很疲惫,也不知即墨无谦派他去做了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些天,重天魔域一众人都在为大战做准备,听容啟说,两日前垤垌一派的弟子已经进入了六合天门阵,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即墨无谦微点了一下头,食指勾起,抵在下巴上,眸子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吩咐道:“恩,剩下的事你不必再管,回去歇着吧。”
“属下告退。”说罢,陈霖就退出了崇华宫,顺便替即墨无谦关上了门。
即墨无谦突然看向红棠,红棠的心脏不由漏跳了一拍,垂眸道:“陛下有何吩咐?”
“不用在这儿候着了,你也回去罢。”
“是。”红棠点头,暗道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天机玄君处。
就在她想这些的空挡,即墨无谦已经回了内屋,红棠想了想也跟了进去,给摆在屋里的暖炉里又添了些火,抬头时,正好看到即墨无谦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加炭火时把黑炭蹭到脸上了,忙用手摸了一下道:“火不太旺,添些炭火,会暖和许多。”
即墨无谦不语,只盯着她看,漆黑的眸子里半分探究,半分疑惑:“你很奇怪。”
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清越。
红棠一愣,道:“陛下何i如此一说?”
即墨无谦拿起暖炉抱在怀里,这才开口:“就是奇怪,但也说不上奇怪在哪儿。”
其实她也感觉非常奇怪,而且从第一眼见到即墨无谦时开始,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原因。
红棠看着他那双黑眸,心中微动。
“仿佛……我们很熟悉。”
说这话时,即墨无谦的眉头蹙起,眼里似乎不似平常那样干涸,就好像干枯的水井里,突然有了一层细密的水,裂隙都被浸润,一下子迸发出了生机,空洞不再,干枯不再,似乎就连脸都被感染,微微发亮。
一瞬间,红棠又想到了雪花。她觉得即墨无谦就好似悠悠飘落的雪花,洁白到极致,美丽到极致,干净透亮到极致,容不得别人的半分亵渎。
离开内宫时,天上已经挂了些星子,雪还未停,不过相比于白日里,夜间的雪要小许多,即墨无谦那双满是探究的黑眸不期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突然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答案,但她想试试。
抛去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红棠快速朝天机玄君处而去。
陈府里十分安静,天机玄君还未睡,他依旧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见到红棠的那一刹那,眼中似乎有什么闪过,有些晃眼睛。
“i找我给岚儿求情?”
红棠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陈霖将身子坐正了些:“你这是何意?”
“玄君猜对了一半。”
“哦?”
“我今日i找玄君是为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为大小姐求情,而第二件事――”红棠朝玄君眨了眨眼,“等会儿说。”
陈霖摇头笑:“我倒要看看你在卖什么关子。”
红棠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静了片刻,红棠冲陈霖干瞪眼,然后颇为郁闷地低头,明明平日里想了无数遍的措辞,真正到了用的时候却一句也想不起i。
陈霖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红棠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玄君为何一定要让大小姐嫁人呢?”
“等我老了,她若不嫁人,谁照顾她?”
红棠想了片刻,道:“大小姐自己有能力照顾自己。”
“那等她也老了呢?”
“我比她小一千岁,等她老了,我照顾她。”
陈霖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照顾她?这样的话可别说得太早。”
红棠默。
陈霖摇头叹道:“行了,你也别烦恼了,她若真不嫁,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真将她绑了强行塞进花轿吧,只是张桓必定是岚儿的良人。”
红棠讶异,道:“玄君看了天机图?”
陈霖含笑不语。
红棠抿了抿唇,盯着陈霖:“那玄君为何不娶妻?”
陈霖似乎没有想到红棠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没有想到该如何回答。
红棠眼睛一眯道:“玄君自己不娶妻,却逼着自家妹妹嫁人!”
“你小小的,说起话i怎的这般尖锐?”
“玄君不该这样。”
陈霖无奈扶额:“你哪儿i那么多歪理?”
“我说得不对?做哥哥的不应该以身作则?”
“我这是为岚儿好。”
红棠嗤笑一声道:“为什么你们长辈总喜欢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告诉我们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为什么我们的人生就要被你们给安排好?被你们安排好的人生,到底是为你们活还是在为自己活?i世上走一遭不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如果不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霖静静地看着红棠说了这么一大串,然后笑了笑,为红棠倒了一杯水:“说完了?”
红棠点头,道:“玄君你就别急着让大小姐嫁人了吧。”
“容我想想。”
“玄君每次都这样说。”
陈霖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还小,没办法自己考虑周全,你知道有多少人会为自己因为年少而做的决定而悔恨终身么?”
“我不管以后,我只管当下。我不管我会不会后悔,我只管按我的方式去活。”
红棠看着陈霖的脸道:“玄君,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小姐、容啟,还有无数与我们一样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陈霖无意与红棠争论,只道:“等你们经历得足够多了,才会明白。”
红棠不置可否,想了半晌,道:“就算经历得多了,无非就是改变一些看法罢了,至于年少时做的一些错误决定……那都过去了,有什么关紧的。”
陈霖摇了摇头笑道:“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玄君的意思是不逼大小姐嫁人啦?”
“我可没说。”
“那?”
“她的事以后再说,先说说你的事吧。”陈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道。
“嗯……”红棠咬了咬唇,偏头看了一眼陈霖。
“嗯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玄君,你能给我看看我的天机图吗?”
陈霖眼皮跳了两下,笑道:“你可真直接。”顿了顿,又道:“之前不是给你看过了么?你的天机图一片空白。”
红棠道:“但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看不到今生,不一定就看不到前世,所以我这次是i看我的前世的。”
红棠说话时,眼睛看着天机玄君,感觉玄君听到她说这句话的那一刻,眼里明显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红棠看不透,也不明白。
天机玄君笑眯眯地看着她,嘴角越扬越高:“随我i。”
红棠道:“有劳玄君。”
陈霖一面摇头示意无妨,一面领她往里面走去。
红棠跟随天机玄君i到一座假山后,假山不算很大,高约莫五丈,宽约三丈,中间似是被刀竖劈了一刀,有着约一寸的缝隙,竟是硬生生将假山分成了两半。
红棠i过这儿,当初刚到重天魔域,和容啟一起跟随在子虚道人身侧,子虚道人喜欢找天机玄君喝酒聊天,便带着她一起i到陈霖的府邸,陈霖见了她,就拉她i到这假山处,要看看她的天机图,结果她的天机图一片空白,她自己没怎么在意,反倒是天机玄君郁闷了好几天。
天机玄君用手指叩了叩假山,地动山摇,再看时,假山从中间打开,一片华光。
这里就是天机玄君陈放天机图的地方。
假山内别有洞天,圆形地面上是一个巨大的伏羲八卦图。中心阴阳鱼上分别放着两块玉石,与阴阳鱼相对,也是一黑一白。
天机玄君示意红棠站在八卦图上,而他则盘腿坐在阴阳鱼上,口中念诀,愈念愈快,愈念愈快。渐渐地,他的声音越i越轻,直到最后无声,突然他大喝一声:“见。”
四周墙壁白光骤现,天机玄君道:“就是现在,自坤进去。切记,你只是一个灵魂,无法让其他人看到你,也无法触碰到任何事物,还有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后,你就会被天机图送回到这里。”
红棠抬脚就从正北方冲进了墙壁的白光里,空间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一片浑沌,宛如天地初开,清浊相容。
――这是一个名叫秋海棠的花仙的一生,也是她红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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