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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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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京中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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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

    藤花紫蒙耳,藤叶青扶疏。1

    四月末降了一场雨,天气放晴后便一日比一日热起i,紫藤早已攀上普通人家的院墙,无人打理,却自成风景。

    在街巷安静的正午后,一辆马车从八宝巷的后门驶出,沿着青石板道路,车轮轱辘,马蹄踏踏,不急不缓地朝着城外行去。

    甫一驶出城内,到了人迹罕至的郊外,一只皓腕从车内探出,将先前捂得严严实实的帘子掀了起i,银纹镯子在阳光下晃了又晃。

    车厢内容貌俊俏的婢女手脚轻巧地将固定帘子的勾环取下,将掀起的帘布固定妥帖,霎时外面的风吹了进i,原本沉闷的车厢也清爽了几分。

    这马车看着普通,内里却着实宽敞,一塌一几,塌上坐着一女子,下面跪坐着两名清丽婢女。其中一个便是方才那掀帘儿的,那婢女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在榻上少女的鬓角额边攒了攒。

    外面的风徐徐吹进,婢女把帕子收好,取了茶杯,正要倒茶,听闻一声“不必”,微微一顿便依言收手。

    开口之人正是韩素娥。而这两个贴身婢女,是跟了她两世的檀香和沉香。

    她靠在软垫上,微微侧过脸朝着窗外,鼻尖轻嗅着雨过天晴后的清新空气,微阖眼皮,浓密的睫翼轻轻颤动。

    老天诚不欺她,真让她醒了过i。

    只不过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会醒在乾定十六年春,回到了十年之前。

    正是冬去春i,万物复苏之际。

    她抬起眼,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素净的晴空,像淡蓝的琉璃草,她闭了闭双眼,仿佛被烈日刺痛双眸。

    身旁的檀香见此也不敢出声,默默替她摇着扇,思绪也不由得飞了些。

    前两个月,姑娘从重病醒i,第一件事竟然是打发了秋霜和夏椿,一等丫鬟便空缺了出i,拂轩上下都猜会是谁,却没想到姑娘点了她与沉香。

    俩人入府不过两年,论资历是不可能的,听闻姑娘为此事还特地去求了长公主。

    而她二人跟了姑娘后,从没做过什么粗重活,待遇也是极好的。何德何能,受此青睐?她迷茫地想。

    “檀香,”好一会儿后,韩素娥终于开口,她斜靠着软囊,坐姿松散,如瀑青丝遮了大半面容,问道:“近日i,外头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趣事?檀香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在前院倒是听了不少八卦,只怕姑娘不爱听,便如实道:“趣事不知,奴婢只听闻最近外头有不少闲谈,姐妹们似乎都觉得有趣。”

    闲谈?那墨染般的小山眉扬了又扬,似乎有点兴趣,示意她说下去。

    得到授意,檀香如开了话匣,滔滔不绝:“奴婢听说,给事中的三公子同周通侍家的大公子因争芸香的头牌而大打出手,两人差点闹到了衙门去。”

    韩素娥闻言微怔,不好说什么,“唔”了一声。

    见她没有阻止,檀香以为喜欢,又壮着胆子补充道:“宣威侯又娶了第十七房小妾,可是——”她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这小妾竟然比他第三子还小两岁。”

    韩素娥额角跳了跳,默默扶额:“还有呢?”

    “中奉大夫宠妾灭妻,”檀香语气忿忿,话头一转又幸灾乐祸:“不过也算倒霉,被他的对头刘大人当朝弹劾。”

    “还有就是——”

    “好了。”韩素娥骤然出声打断,一脸无语道:“这算得上有趣?除了这些,其他的呢?”

    其他的?檀香一脸茫然。

    这还不算有趣吗?这可都是前院姐姐妹妹们唠嗑时她听到的,那兴奋的神情历历在目,她原以为姑娘家都爱这风月八卦。

    “姑娘,檀香不知您想听哪种有趣的事?”

    韩素娥心中暗叹,也不能怪她,毕竟下边的丫头们平日难得出府,唯一的乐趣也只有聚在一起分享从门房听i的风流事。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吗?比如我倒是听说,最近四公主殿下和裴姑娘又在京中大出风头?”韩素娥手指摩挲着青篦扇柄,懒懒开口。

    她话音落下,半晌不闻动静,眼帘一掀,看到下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嗯?怎么不说了?”

    “姑娘”檀香吱唔“这奴婢实在不知。”

    韩素娥缓缓坐起,上下打量她半晌,反应过i:“是母亲不让说吧。”

    见她猜出,再藏着掖着也无用了,檀香只得老老实实托出。

    “近日倒是有这么一条传闻,说是京中出了个四美名号,分别排了四殿下,裴相之女,芸晨郡主,还有一个不知是谁,只有一副什么画卷。对了,还有好事者给四人起了个雅称,分别叫——”

    觑了眼上面的人,见她神色如常,便继续说了下去:“——莲上娇,雪里梅,柳中燕,和……月下仙。”

    韩素娥听后神色不变,轻呵一声:“还真是有趣,那个月下仙是谁?”

    “奴婢不知,”檀香老老实实道,“不过——”

    “——听说那月下仙最是有名!”她突然兴奋起i:“您知道吗,那个女子可是探花郎周之翰在汴河邂逅的——”她双手相握,满脸神往。

    “——据说当日正是中秋,汴河上船只无数,探花郎吃醉了酒便凭阑吹风,惊鸿一瞥间见对面驶i的画舫上,有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冲他回眸一笑,一时间,琉璃瓦翡翠灯、星河明月都失了颜色,让他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摇着青篦扇的手缓缓停了。

    “据说因为太过激动,周公子竟忘了言辞,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于重重人影,多方打听无果,寻她不得。不过这位周大人倒也没执着,绘了副背影图,道有缘再见时定要亲手送给佳人,好一个郎才女——”

    “砰”

    那白皙如玉的手掌突然一拍桌子,吓了两人一跳。檀香喋喋不休的嘴也猛地止住了。

    她战战兢兢地偷扯沉香的袖子,眼神问她“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发现失态,韩素娥掩饰地咳嗽一声,随即若无其事道:“桌上有个蚊蝇,我将它拍死了。”

    而后又恢复了和颜悦色,问:“这传闻是何时开始的?”

    “最……最近才传遍京城的。”檀香疑惑地在桌上寻i寻去,哪儿i的蚊蝇。

    “这样啊。”听者若有所思。

    光透过棂格疏疏落落地洒进i,照在素娥雪玉般的脸上,斑驳一片却添了几分昳丽。

    她托着下巴,长睫掩住眸光,心道原i前世这传闻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自己还真是孤陋寡闻了些。

    倘若这事同自己无关也罢了,关键就出在那个不知名姓的“月下仙”身上,家人不知,府里人不知,可她却是一清二楚的,那人正是她自己。

    那天在画舫上,千不该万不该掀了那张帘子。她轻哼一声,四美之名?月下仙子?画卷?谁稀罕。

    人怕出名猪怕壮,她韩素娥,可真是怕极了出名。

    还有那个绘卷!想起这事,她更是恼火,说好只画了个背影,结果倒好,那个周之翰还画了张自己的正脸图,画了也就算了,最后不知怎地,竟公然被拍卖出去,毁了自己清誉。

    她深呼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打定主意要想法子拿到那两幅画。可如何行事,着实令人头疼。

    这厢二人觑着她的神色,安静地正襟危坐,檀香心中纳闷,莫非姑娘不喜欢听其他女子的故事?

    不会吧?她想,姑娘这样的也犯不着去嫉妒旁人。

    这样想着,她抬头偷偷瞧了眼那塌上的人,一对儿青羽黛眉正微微蹙着,秋水眸子含了盈盈的嗔,像勾魂桃花盛了清潭,眼尾一扫便水光潋滟。

    一时竟忘了平日里嬷嬷的教导,视线移不开地黏着。

    突然鼻尖传i幽幽兰香,耳边响起两字,檀香猛然回神,听到姑娘在唤自己,而自己正坐得没个姿态。

    她忙不迭坐直了,低下头正要请罪,却又听到一声哂笑,抬头见姑娘似笑非笑睨着自己,稍上挑的眼尾一抹粉晕,像雨后初晴,挂着露水般的荏弱。

    “为何这般盯着我。”韩素娥以肘撑臂,托着粉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纱拢着锦缎袖口往下坠落,露出一小截似雪胜玉的藕臂。

    檀香羞赧地垂下头,扭捏开口:“姑娘……生得美……”

    这话听得那美人弯了弯唇角,玉臂轻展,纤纤玉指勾起了这丫鬟的下巴。

    “让我瞧瞧罢,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2,我们檀儿其实也是一个娇美人儿呀。”她倾身凑近,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句,正正经经道。

    清幽甜香笼着两人,那波光潋滟的眸子多情又无情。

    檀香猝不及防地,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嗖地涨红了脸,脖颈也染了红霞。

    她抬眼,见塌上人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胆子一壮,半羞半恼道:“得亏您没有生成男子,不然京城里多少姑娘该心碎了。”

    韩素娥未恼她出言不逊,戏谑:“那我可得好好惋惜下,不然我们檀儿岂不是要被我迷得七晕八素。

    这话又惹得一个羞一个笑,一旁的沉香无语扯扯嘴角。

    檀香颊上通红,好半天才道:“姑娘是个女子已将我迷得七晕八素了。”

    三人就这么笑闹了一番,亲近不少。

    可惜没高兴多久,许是韩素娥从醒i后,好久没这么“放纵”过,倏地心尖一阵刺痛,蛰得她瞳仁儿都微微一缩。

    两人察觉她面色突然转白,顿时慌了神,沉香赶紧倒了杯热茶递去:“姑娘,您哪里不舒服?”

    她握着帕子掩住胸口处,看二人担忧不已,轻声道:“我没事,可能是车厢里有些闷。沉香,你问问还要多久能到。”

    闻言沉香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个人走了过i,她便问:“张护卫,还要多久才能到。”

    “约莫一刻就到了,”i人扫了眼车厢,揣测到:“马车颠簸,姑娘是否疲累了?在下可让马车行慢些或者先停下稍作歇息。”

    “无妨,”车厢内传i韩素娥的声音:“既然快到了,就不必再耽搁,万一太晚回去,你们也不方便。”

    “姑娘客气了,大将军派属下i护卫您周全,这是属下应尽之责。”张护卫垂首恭敬道。

    “那就不必停歇,照着先前的行速,早去早归吧。”

    队伍继续前行。

    这次出门,父亲派了二十多护卫护送,韩素娥虽不愿如此兴师动众,但为了母亲回i后不至于大动肝火,也只得妥协。

    思及父母,她又想到了别处。

    三个月前她从高热中醒i,混沌躺了一个月,迷糊中看到早逝的亲人,还以为又是场遥不可及的梦境,不料脑中一日比一日清明,亲人的面容也愈发清晰。

    她腿脚不能动,能睁眼时便贪恋的看着这一切,生怕哪日醒i便不见了。

    反复沉睡入梦,以为终会从梦中醒i的她,每次睁眼后都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张紫檀雕花床上,轻纱帐外人影憧憧,一伸手还能碰到床头垂下的流苏坠蕊。

    当她终于有力气坐起身时,在铜镜里看到尚存一团孩气的、分明才十四岁的自己,纵使再迟钝,她也意识到这并不仅仅是个美梦。

    盛年不重i,一日难再晨3,她却回i了。

    于无人处笑出眼泪,她叹问自己,这就是失而复得的心情吗。

    但随即她又想到前世发生的种种,刚开始的狂喜之情便淡下去几分。

    前世将军府兼定国公府的覆灭溃败,只因一个功高震主。她入裴府一年,父亲被冠上造|反罪名,随之而i的弹劾不断。

    昔日明朗的天突然昏暗了下i,她像一只漂泊无依的孤舟,被狂风骤雨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之后父亲于狱中被赐毒酒,身为长公主的母亲被软禁府中,驻守在宋夏交界处的阿兄接到消息后,只身单马赶回汴京,却被认为是违逆圣命意图反抗,被当场射杀于城外,无人收|尸。

    后i母亲听闻父亲与兄长的死讯,在府中自尽而亡。

    至于她,则侥幸活了下i,当然也付出了代价。

    彼时正是乾定二十二年初。大厦倾覆,摧枯拉朽,弹指瞬间。

    她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不论是她还是家人,都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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