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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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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坟

    序

    万古长空

    一朝风月

    我们所有人都走在朝圣的路上

    寻找那颗终将熄灭的星星

    星空背后的爱情

    10阿冷

    时间,它永世流淌着,如万古长东、一望无际的长江般恒久,它将终点隐藏在不可知晓的未来与天涯海角,没有任何人能望得见它的尽头。在阿冷生病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她被检查出肝癌,她才发现,原来生命的每一次脉搏,都那么的惊心动魄,像死神的脚步,也像熄灭蜡烛的风。她陷落于命运的束缚,但她却不愿挣扎。她坦然接受了这份死亡的宿命,拥抱着超越勇气的豁达。她决定不去接受治疗,在走向人生的终点前,她要把自己在人间未曾知晓的一切,尽数尝遍。

    哪怕癌症侵蚀着她的心神与身体,让她在每一个夜晚因剧痛而醒来,但她依旧愿意活得浓墨重彩些,让每一次心跳都泵出绚烂的油彩,将生命染上令人成瘾的颜色。她喜欢独坐在天台上看日暮,看着黑夜将飞鸟的影子抹去。她喜欢这个意象,她希望自己的生命也是这样消逝的,如夏花般灿烂过,又离去得静悄悄。

    阿冷并不害怕死亡,她几乎不带表情地咽下了癌症这份残酷的现实。她甚至很庆幸,这意味着她终于有一个理由,把一切生活的琐碎都抛之脑后,用生命最后的时光去看看这世界,去寻找她学生时代曾渴望过的美好。

    于是她决定,带上女友麻美子,走上寻找星空的旅程。

    10卡尔

    自从与卡萝尔被流放到了视之界,卡尔便爱上了数星星。在卡尔的家乡灵之界,并没有天空与大地的区别,每一个方向都是无尽的虚无。在灵之界,所有生命都是一颗星星,用闪烁的光芒表达着自己的思想。来到视之界之后,卡尔抛弃了自己虚无的星体躯壳,改换了一具由硅构成的实体躯壳。在失去星体躯壳所提供的光子计算机之后,卡尔的思维能力被极大地减弱了,尽管他对数学的理解受到的影响并不大,但是他再也无法进行深度的哲学思考了。而在灵之界,哲学是星灵存在唯一的意义。这也是卡尔被放逐至视之界的原因—用他“荒谬”的神学理论去抨击主流星灵的哲学思想。自从星灵文明的第七次科技大停滞到来,灵之界的基础学科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发展,至大停滞到现在的这段岁月,被称之为漂浮时代。为了寻找在科学之上更高的意义,灵之界的学者们纷纷走上了哲学之路。但是卡尔对此很不屑,他认为学者们是在“为思考而思考”,这样的行为并没有意义。在抨击主流学者的同时,他搬出了自己的神学理论。他的神学理论对科技的停滞做出了最终的解释—科学并不存在,所谓的规律只是经验之谈,我们所观察到的一切,都是神的兴起之作。这样的观点轻而易举地激怒了所有学者,他们认为卡尔厚颜无耻地将所有问题都推给了“不存在”的上帝,这样的逃避行为是卑劣的。尽管以外人的视角来看,学者们的看法显得更为正确,他们也付了更多的思想。但灵之界的学者显然缺乏与人争辩的耐心,在面对卡尔这样异类,他们选择直接将其流放—顺带打包上了他的女友—卡萝尔。幸好卡尔对此并不在乎,作为一个没心没肺的神学家来说,只要心中怀揣着对神明的信仰,视之界的生活也算不上太坏,毕竟这不太需要消耗强大的计算力。但是对于卡萝尔来说,这是一场灾难。卡萝尔的思维与她的硅基躯体产生了不兼容反应,用视之界古老的语言来表达,那就是—她快要死了。

    0j市

    j市似乎永远都是雨季。这座古旧的江南城,并未带着水莲花似的清婉,也不似秋波般澄净。它只是给人一种潮湿的感觉,即便说是梅雨时节也完全不能够形容这种湿度。尽管显得夸张,但是用更为贴切的语言来形容,这座城市几乎淹没在大海之中。对于这座滨海城来说,这是个绝妙的比喻,并非是因为它高度展现了j市的潮湿,而是完美地揭露了j市的本质—这里是沉沦的亚特兰蒂斯。所有居民都淹没在苦涩的海水之中,承受着无可救药的窒息之痛。这座城市如同燃尽内核的行星,早已失去了生的活力,仅存的希望如同这里阳光灿烂的日子一般稀少。稀落的行道树向上乞讨着每一滴阳光,却又将泛滥到肮脏的雨露全部呕出。青砖黛瓦的城被风雨打湿,宛如远山泼墨,又似纤笔画眉,明明柔弱得像女子,却又千年不移,万年不倒,冷酷如冰山,让人望而兴叹,感受到的只剩下坚不可摧的绝望。

    阿冷便是迎着细雨,从这样的城墙上走下,漫步在j市的街头巷尾。她并不撑伞,悠悠地享受着雨丝亲吻肌肤的痒。或许,j市所有的居民都进化成了鱼,用腮汲取着海水中微薄的氧气。j市的人口很少,整座城都冷清得如冬季的查干湖。毕竟在这个适者生存的世界,难以忍受寒冷、高压以及缺氧的生物们,若非化作微末的浮尘,被海底的蠕虫啃噬,便是登上陆地,成为全新的生物,以自己曾经所恐惧的形态存活着。阿冷便是一条拒绝登上陆地的鱼,像她这样的生命,想必对于氧气的需求也是得可怜吧。在肝癌的噩耗传来之前,阿冷似乎从未思考过死亡的意义。因为死亡这个意象,相较于生命的意义来说,简单得可笑。对于5岁的阿冷来说,思考死亡是无趣的。她一生中,只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的死别,那是她六岁那年,她的父亲同样死在肝癌的魔爪之下。这也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为现世所痛哭。阿冷被身边的人看作是极度冷酷的,在他人面前,她几乎从不笑,也从不哭,对身边一切生老病死,都一副漠然的样子。可惜阿冷很美,不然她一定会淹没在所有人的恶意之中。但是在所有人都带着远古鱼的基因的j市,阿冷的眼眶却还时刻保持着湿润。沉默寡言的阿冷永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说,或是画画。任何散文或诗歌都不在阿冷的书单里,她并不喜欢那些浮华堆砌的词藻,尽管这么说对这些作品很不公平,但她只愿意独自一人沉浸在说的世界里。与常人不同,说的“故事”对于阿冷来说并不是重点,令她沉醉的往往是“环境”。她渴望在说的文字里寻求每一个与众不同的异世界,或是遥远的异星,或是梦幻的仙境,甚至是残酷中世纪的战场。即便是极低俗的说,她也能津津有味看下去,然后转眼忘掉。虽说阿冷看了数不清的说,但她自己却从未起过创作的心思,因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象力。至于画画,那是她的工作,作为一个自由插画师,她并不把这份工作看作是一份负担或者压力,她享受其中。如同她选择说的品味一般,她从不去描绘现实的风景,而是构筑着一座又一座的迷城。这的确很矛盾,在画画时,她的想象力却又重新展现出来了。其实她只是在躲避写作,毕竟所有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更为轻松的工作,习惯罢了。其实在插画圈中,有很多绝症患者,这些每晚都梦见死神的画家们,他们的作品往往体现了两个极端—或是绝望地画下万生皆苦的地狱,或是极力挣扎着追寻着活下去的希望。但让阿冷自己也发笑的是,她的画作似乎没有受到绝症任何的影响,就好像现实中的她,也没透出一点点的绝望。阿冷的确想过,在作品里藏些生与死的思考,藏些绝望与希望的纠缠。但她做不到,即便她的确在死的天际线上舞蹈着,可她还是觉得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聊行为。毕竟她不在乎,无论生或者死,对她来说都是宇宙的微尘,生活的浮沫。生活本身是没有意义的,用一个极为老土的比喻,生活就是一场旅行,重要的只是沿途的风景。若今夜能望见满天繁星,生活便被赋予了意义,若只有雾霾遮天,那就将这一页撕碎了吧,将它丢进记忆的焚化炉。所以面对死亡,面对即将被剥夺的生的权力,阿冷并不害怕,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那么美的银河,在现今被烟尘染指的大气中,还能看见几次呢,或许在这短短人生几度秋,在这永远阴雨绵绵的j市,阿冷一次机会也不剩了吧。阿冷习惯了一边画画,一边望着窗外的夜空,她总是盼望着有天能置身银河之下,做颗在半人马旋臂上闪烁着的,黯淡却骄傲的星。过去的她从未想过,这一天她或许看不到了。为此她常在无人的深夜啜泣,这往往是在读完一本书后,在那深入骨髓的失落感与寂寞感的催生下,引发的情感的决堤。就连她的女友麻美子也从未见过哭泣的她。阿冷是一只螃蟹,用锋锐的武装隐藏着敏感脆弱的灵魂。这是在j市生存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将所有的感情都封装成罐,即便最猛烈的海浪,最残酷的风雨,也侵不透她的外壳。只有自己才明了的悲哀,在罐子里静静发酵,等待爆发的一刻。

    阿冷从南境书店中走了出来,这座建筑的历史并不久远,但墙面却已斑驳破旧。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海风似的让她眼神迷离,明明让人睁不开眼,却又忍不住去看。她买了一本村上的说《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她在高中时便已读过这本书了,她喜欢其中“世界尽头”的故事。村上描绘的不只是一座围城,更是一座迷雾之城。世界尽头的故事中并未透露这座幻城的任何细节,一切都是模糊的、朦胧的,这种写法几乎抛弃了“描写”的技巧,看似苍白无力,却让阿冷感受到了难有的优雅,直击内心。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朦胧,才焕发了阿冷想象的空间,这样的文字犹如白纸,任阿冷的意识自由涂绘。使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都成为自己心中的样子,而非作者构造的死的形象。她买下这本书,是想要送给女友麻美子。其实麻美子并非喜欢读书的人,尤其是z文说,对她这个日本女孩来说还有些阅读上的困难。但阿冷最爱听麻美子读书的感想,不知是否是因为语言文化的隔阂,麻美子总能得出让人意象不到的,新奇的看法。这是一种令阿冷极其羡艳的天赋,麻美子虽是日本人,却透着拉美人的激情,仿佛置身于南半球的夜空之下,一仰头便能望见阿冷这一生都未曾看见过的星河。

    阿冷想念着麻美子,心里又燃起了欲的焰火,如万蚁挠心,丝丝痒,缕缕麻。她陷落于这份磨人的思念之中,越是离麻美子近上一寸,她的心火便旺上一分。雨越下越大,但即便是暴雨也难熄灭她的欲望。她的身子在走,可她的内心却在狂奔。她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麻美子,她想去见她,只想去见她!

    0视之界

    与万般皆为虚幻的灵之界不同,视之界的一切都是有实体的。拥有实体对于星灵来说,不止意味着思维能力的极度退化,更意味着生老病死的羁绊。没有人类愿意退化成猿猴,更没有神明愿意堕落成凡人。在没有极刑的灵之界,被流放至视之界是最为残酷的刑罚。但对于卡尔来说,视之界或许并非是痛苦的修罗场,而是一片充满未知之美的异世界。他乐在其中,在灵之界尚未诞生之时,星灵的祖先们便生活于此。在视之界,卡尔探寻着一个来自远古的词汇—“物理”,这儿的一切都与智者时代的古籍相互印证着,演绎着美妙和谐的歌曲。在一切规则都已被人为改写的灵之界,这些质朴的真理显得如此美丽,如遥远到化为质点的星星般,闪耀又纯粹。

    即便失去了光子大脑,视之界的物理规则对于卡尔这样的智慧生命来说,依旧简单得如同将水与酒精混合。视之界真正吸引卡尔的地方,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沌。对于出生在漂浮时代之后星灵来说,这是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一种状态,这是一种不可预知的随机性。在灵之界,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场战争与商议,领袖才最终决定,将随机性从灵之界中抹去,换来了现在所存在的绝对的秩序。血战之后的所有学者都歌颂着这伟大的因果联系,万事有其因必有其果,有其果必有其因,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宇宙万物大和谐的至高之美。通过的光子计算机的运算,星灵们在灵之界几乎可以百分百准确地预见短暂的未来,这被称为是星灵科技史上最大的胜利。但卡尔对此依旧表示了他的不屑,若用“不屑”这个词,或

    视之界已经迈入了暮年了,随着最后一代恒星的熄灭,整个宇宙都陷入了黄昏的微光之中,失去了生的色彩。天空中偶尔能瞥见一道极亮的闪光,那是宇宙中流浪着的矮星、中子星以及黑洞相互碰撞挤压产生的射线暴,往往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如同为这世界敲响丧钟,可这寰宇之间,又有谁来为之哀悼呢?或许就连卡尔,也并不为之动情。

    卡尔居住的行星很,处于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之中。尽管这颗被称为蓝霜的固态行星已经极为古老,但是两颗白矮星所提供的巨大潮汐力,使这颗行星的地质运动始终保持着极度活跃。卡尔喜欢坐在那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看黑色星空中耀目的日出,以及同样耀目的日落。蓝霜的自转很慢,对于星灵的思维速度来说,蓝霜上的一天几乎就像是灵之界的一个纪元般漫长。蓝霜的引力并不足以俘获大气,因此天空的颜色如同纯净的墨玉,仿佛历了匠人的打磨,深邃得像镜子,闪着水珠似的星光。两颗白矮星的光辉盖过了星空中所有的天体,在没有大气削弱光线的情况下,卡尔只能将光圈调至最,才能看清这两颗白矮星的光晕。它们除了亮度以外,并没有什么视觉上的区别,并且随着双星系统的变换,这两颗恒星与蓝霜的距离时远时近,因此卡尔难以凭借亮度来区分它们。但卡尔对此感到很有趣,这个混乱的恒星系统表现出了巨大的随机性质。除了双子星与蓝霜之外,还有六颗行星以及数不清的型天体,共同构成了这个星系。它们划过夜空的轨迹优雅而狂乱,无数细事件的干扰使得所有天体的运行狂组成了一个混沌系统,即便是卡尔,也难以计算任何一颗星球确切地运动方向。这让卡尔回想起了他的童年,那是战争爆发之前的田园时代,当时仍是孩童的卡尔疯狂地沉迷于摆弄“万星魔方”这个玩具。在不确定性依旧存在的田园时代,这个动态的万星仪中包含的星体数量,几乎与视之界鼎盛时期所有天体的数量相等。与普通的魔方一样,你必须将万星魔方中的每一天体系统,都调制为稳定的平衡状态。尽管这是个东西,但即便是当时最为智慧的学者们,也认为要完成万星魔方的平衡是不可能的(当然对于战争年代之后的星灵来说,这就好像二进制算数一般简单,或许这也是秩序战争所爆发的原因之一),而对于的卡尔来说,这更是有如登天。但是他并不觉得沮丧,正如当时的所有人一样,没人把完成万星魔方当作一个任务,而是把它当作一块画布,在繁星宙宇之间任意挥洒自己的想象,顺道缅怀自己远古时代的祖先在视之界所度过的旧时光。回想旧时光总是一件带着丝丝酸涩的乐事,卡尔坐在火山上,随手捡起几片琥珀色的硅酸盐,丢进沸腾的岩浆里,听着琉璃融化的嘶嘶声,他自己也不禁嘶嘶地笑起来了(蓝霜并没有可以传播声音的大气,但是火山附近一直有着少量气体)。他决定给这个的星系取名为“万星魔方”,这的确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即便把所有的矮行星与卫星算上,这里也凑不成“万星”。但这个名字的确让他感到充满趣味。“趣味”的概念来自远古的视之界,它在严肃而又绝对秩序的灵之界几乎完全消失了,“趣味”被认为是低级的思维产物。但对于卡尔来说,他已经被流放成为了低等的硅基生命,或许再低级一些,也并非不可取。卡尔向来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家伙,在灵之界,没人看得起他,唯有卡萝尔例外。

    0麻美子

    麻美子出生于日本横滨的一个富商家庭,五岁时就随父母来到中国j市。她从享受着富足的生活,但却一直拒绝接受严苛的精英教育。她对接手家族企业,或是成为人上之人毫无兴趣。她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她渴望未知,渴望冒险,渴望将一切陈词滥调踏得粉碎。麻美子的父母很开明,支持着她想要做的一切荒谬的事—包括她的性取向。与泛性恋的阿冷不同,麻美子是一个纯粹的同性恋。

    麻美子狂野的热情犹如山林大火般焚烧着周遭的一切。这个褐色皮肤的短发女孩,有着不可阻挡的魅力。她如同一条响尾蛇,从不主动发起攻势,因为所有猎物都会自动上钩。在大学这片原始丛林里,她是顶级的掠食者。她不知拒绝过多少追求者,也从不把任何男人放在心上。她早就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傲然独立在狂风中等待爱的来袭。她爱过数不清的女孩子,甚至爱上异性恋的女孩。而在爱情中掌握绝对主动、绝对优势的麻美子,分手对她来说也是常事。但她从不为此难过,无论在感情中受了怎样的伤,她都能转眼忘记—直到她爱上阿冷。

    阿冷是深藏海面下的冰山,隐于朝雾后的晨星。她永远只给人留下一个朦胧的背影,和星星点点的寒光。“相似的灵魂总会互相吸引”。麻美子并不同意这句话,她觉得越是相异的灵魂,越是能在矛盾中求得热烈的升华。冰山渴望着火焰的热吻,火焰也期盼着冰山的怀抱。

    麻美子从未主动去追求过爱,因为获得爱情对她来说是那么轻易,甚至显得无趣。但当她遇见阿冷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麻美子爱上了她,仿佛只在远远的一瞥之间,又仿佛历经了千年。她爱阿冷胜过爱往昔的一切。这份爱并非如狂风吹起火焰的长发般热烈,也不像蝴蝶飞舞于花间般缠绵。她不想去追寻她,也不想与她拥吻,她只想远远望着她,甚至只愿意闭上眼睛,在心里思念她。她从追名逐利的商贾成了虔心叩首的信徒。麻美子陷入了迷乱之中,她爱着这个女孩却不带一丝渴望。阿冷熄灭了她心中的火,只留下虔诚的余烬。

    但麻美子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她向阿冷表达了自己的爱慕,如同信教者向神倾诉自己的信仰。可她却没能融化阿冷脸上万年的寒冰,阿冷随意地拒绝了她,如同吹熄一支蜡烛。这或许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到失落和彷徨,甚至是痛苦。“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就把你忘记”,麻美子向来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可这次,爱的煎熬却炙烤着她的心,让她整夜梦见极地的风雪,让她整日都无法忘却。她感到曾经放纵挥霍的青春终于有了意义,有了崭新的目标。她踏上了孤独的朝圣之旅,不再徘徊,不再迷惘,只为了心中的圣地。

    她一次次在寒夜里哭泣,在风雪中祈祷,在爱的剧痛中体味着生命的狂喜。她仿佛是嵌在夜空的北极星,永远渴望着北方的寒冬,却又寸步难行。而阿冷,却是天上的一轮明月,光华似水,洗练千里。她那样皎洁,将亿万星辰的光芒都遮掩下去了—她又怎会在乎这颗的北极星呢?她永远只把自己寒冷的那一面朝向世间,而背对地球的那一片天地,究竟是否是一片满是荆棘的荒芜?麻美子或许还不知道。当她明白的那一刻,她也就有了信仰的资格。

    麻美子是一个天才,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阿冷的一生都在追求美,追求艺术的自觉。她迷失在文字的海洋,用指尖去感知,用目光去体悟。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刻意的,她比起常人只是多了一份敏感。她常常会失落,会迷惘,会因艰深的语言而不解,因奇瑰的故事而流泪。尽管阿冷在现世中从不流露半分感情,可她却在每一个夜晚沦陷于虚拟的喜怒哀乐之中,而其中欢乐往往轻易地消散,痛苦却如影随形。一切都是梦境,她却想伸手去抓住这片不可触摸的虚妄。她看不穿,再美好的幻梦也终将化为遗憾,因此她不愿醒来,不愿睁开眼睛去看残酷的黎明、死灰色的天。可麻美子却不同,她的心如蝴蝶,不在任何一朵花上多逗留一秒,却又飞舞在整片花海的芳香中。不拘泥于文字与图画的艺术,她拥有看穿世间万物的眼睛。麻美子仅一瞥便能看见美的本质,可她却从不在乎,无论悲苦喜忧,都不过是流光浮影。她的目光始终凝望着天空,即便流泪也要直视着太阳。她渴望现世的一切,哪怕是尘埃;她渴望炙热的生命,哪怕瞬息即逝。这本是水火不容的灵魂,却在矛盾中迎来热烈的升华。一个执着于现世,一个却迷失于虚妄。

    打动阿冷的,当然不是麻美子燃烧的热情,也不是她立雪求道的虔诚。麻美子那对美的天才的理解力,如木星的引力般拉曳着阿冷的心,她们越是靠近,阿冷尊严的大气便越是支离破碎。终有一天,她们的距离超过了洛希极限,阿冷的生命彻底解体,奔向了麻美子。她是多么嫉妒麻美子啊,麻美子轻描淡写的一督便胜过她朝参暮礼的虔心,可麻美子却又从不沦陷其中,她看得是这样透彻,如此洒脱。忧苦哀愁,一笑了之。阿冷不甘心,她也渴望拥有这样的天赋。“上天不给你的,便自己去抢吧。”她决定去占有,唯有拥有的满足感,能抚平她内心的渴望,消解她的嫉妒。

    当麻美子下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阿冷享受着麻美子的强颜欢笑,她从麻美子迷离的眼神中看出了疲倦与脆弱。她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能赐予麻美子痛苦的人。但这一次,她不想再让麻美子继续这样孤单地站下去了。她对着麻美子笑了,像是达摩拂去二祖慧可肩上的白雪。她们在走廊上遥遥地对望着,一个眼里含着骄傲的渴望,一个眸子闪着坚定的虔诚。她们身边飘过男男女女单薄的灵魂,但阿冷早已习惯了这份令人窒息的真空。阿冷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麻美子的目光,一步步走向了她。无数的眼神裹挟着怀疑、鄙视和深深的恶意划过她的脸颊,如同恶毒的鞭笞,却抽在虚无的风中。她直视着麻美子的眼睛,那眼神耀眼得像无星之夜的月光。她脚步带着风,一步步走,一步步奔跑,几乎飞翔着迎向了对面的女孩。

    对麻美子来说,走廊上的这短短的十几米,仿佛跨过了几千年。她已经经历过了无数的插肩而过,她每次渴望着的,或许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回眸。但她一直都没能等到。直到这一次,她看见了阿冷眼睛里的光,看见了阿冷向她奔来的身影。

    所有人都会想象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在脑海里一遍遍放映。可麻美子却从未幻想过。她害怕,害怕侵犯心中的圣地,害怕自己的虔诚会堕落。此刻,时间被放慢了无数倍。她看着阿冷衣襟的飞舞,听着阿冷脚步的踢踏,嗅着阿冷扇起的微风。麻美子脑海里一片澄净,没有一点点迷惑,没有一点点犹豫。她感觉被尘封已久的直觉又燃起了,上一世响尾蛇的灵魂重归体内。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将自己的一切都袒露无遗。现在她只需要等待,一瞬间,又或是永远。

    阿冷抱住了她,如同抱住了一团篝火。阿冷见惯了那个被自己所冷却的她,却不知道这团火焰才是麻美子本来的样子。阿冷是一汪冰水,却熄不灭这团烈火。她的情欲被煮沸了,狂乱地挥洒着热的气焰。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不甘、渴望和嫉妒都融化在这汪沸水里。

    面对麻美子,阿冷燃起了平生最热烈的情欲。她狂吻着麻美子,用身体感受着她的爱意。那爱意澄净如水,找不到一点点欲望。阿冷心里有些不安,阿冷感觉自己化在了麻美子心中的海,她躁动的情欲是海中唯一化不开的杂质。

    阿冷移开了她的唇,悸悸地望向麻美子的眸子。她脑袋里一阵发晕,害怕自己做得太过火。阿冷那样旁若无人地,那样不计后果地去吻了她,却未想过麻美子的感受。麻美子是爱她的,阿冷心中十分确信。可为什么麻美子的心中找不到一点点情欲呢,她明明热烈得像团火,可这团火却一点也不灼人。

    “对对不起”阿冷躲避着麻美子的目光,她不知道此时,爱情的天秤已然倒转。

    “傻瓜,你什么都不要想啦。”麻美子带着浅浅的笑说道,这句蹩脚的英文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爱。“fllyurhar”

    麻美子说得那么轻,那么漫不经心,可在阿冷看来,却像是居高临下地在训她。

    “唔”阿冷感到一阵虚弱,有些不知所措。

    “快啊。”麻美子用含笑的眼睛看着阿冷。“你在想什么呀?”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阿冷觉得自己好笨,在心里笑着自己。“我不是早已下定决心了吗?”

    她抬起头望着麻美子的眼睛,吻向了她的唇。阿冷移开了嘴唇,双手捧住麻美子的脸庞。她看着女孩眼中闪动的光,一切都豁然开朗。她咧着嘴,一字一顿地念道:

    “我要占有你。”

    0卡萝尔

    卡萝尔对数学、科学以及哲学没有丝毫兴趣。在灵之界,基础科学发展停滞的漂浮时代已经持续了上千个世纪了,因为生产力的极度发达(事实上星灵们在离开视之界之前就已经掌握了无限能源的秘密),几乎所有的星灵们都作为学者探寻着宇宙的真理。尽管灵之界的物理规则是被人工创造出来的,但是规则之上还有着更高的规则,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都存在着决定所有多元宇宙运行法则的超统一模型,这被星灵们称之为至高真理。所有以科学作为研究对象的学者们,都遭遇了不可逾越的障碍。无论如何提升和改变计算,使用何种数学工具,基础学科都难以再往前发展一步。学者们徒劳地工作了近千个世纪,最终绝望地意识到,所谓至高真理,并不以他们所预想的形式存在着。于是他们中的大部分放弃了对科学的探索,重新拾起了智者时代曾盛行过的哲学思考。在哲学年代的伊始,他们中的几乎每一位哲学家都建立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哲学体系,其思维的复杂程度与多元性甚至远超智者时代所创造的理论。与智者时代百家争鸣的局面相似的是,所有哲学家都极为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不相容的,这导致不同的哲学理论无法统一成完整的体系。在漂浮时代之前的自由时代,因为科技的爆炸式发展以及星灵思维能力的极大提升,君主统治和阶级制度被彻底消灭。极权政治的毁灭使星灵在当时获得了思想上的绝对自由,也使得星灵拥有了文人的傲慢。他们曾经拥有思维链接的技巧,这使得不同的思想可以在云端汇聚为一体,极大促进了学术的发展。然而在自由年代,为了追求思想的自由,所有星灵都切断了这一链接,学术研究的难度也就此急剧增大。当漂浮时代过去了半时光,百家争鸣的局面渐渐消失,星灵们的自由意识重新变得僵硬。大量思想相近的学者们开始结成团体,团体之间又开始互相融合,到了漂浮时代中期,一个由最主流哲学思想所凝聚起来的庞大组织诞生了。这个组织被称为“思想者”,尽管思想者在明面上鼓励自由思维,但却极力控制着所有星灵的思想,凡是出现有悖思想者的主流观点的,都将收到他们执法者的严惩,例如卡尔这样的神学家,便是他们的眼中之钉(卡尔认为规律只是经验之谈,一切现象都是“神”的兴起之为,这极大地打击了哲学的发展)。因为思想者对异己力量的打击,以及长期难以寻得真理的失落感,星灵的思想逐渐变得麻木。他们依旧保持着思考的习惯,产生的计算量甚至远超以往。但星灵们已经沦为了思考的机器,他们为了思考而思考着,日复一日做着无用的工作,创造出艰深晦涩、无人能懂的理论。这些学者们还因此沾沾自喜着,尽管这些理论连他们自己都难以解释。卡萝尔对这群无趣的老学究们厌恶极了,她认为现在灵之界的死气沉沉,都是这些家伙的过错。作为星灵中最为年轻的一代,卡萝尔出生于漂浮时代的末期,却并未受到当时风气的影响。她对各类理论学说没有半点兴趣,你甚至可以认为她是一个厌恨思考的人。但她对于美学和趣味有着独特的理解,作为一个新生代的个体,她沉醉于星灵的往事之中。若用古老的语言来形容她,卡萝尔或许可以被称为一名历史学家,甚至可以被称作是一名考古学家,毕竟她已经亲身来到这荒芜混沌的视之界,如同家养的金鱼被放逐至传说中的汪洋。尽管卡萝尔被这冷酷的死海残忍地剥夺了生的权力,但她这条娇贵的淡水鱼,却在这片修罗场找到了崭新的趣味和存在的意义。从孩提时代开始,她便向往着这片祖先们曾留下无数传奇,洒下无尽悲欢的世界。在大多数星灵眼中,在视之界的生活是野蛮而肮脏的。当时的星灵还被称作猎手,作为异养型的碳水基生命体,他们通过进食其他碳基生命来获取能量,在如今的价值观下,这样茹毛饮血的行为简直残忍而荒谬。可卡萝尔对此痴迷不已,她从中体会到了极为原始的刺激,在灵之界,哪怕穷经皓首,也找不到这样疯狂的快乐。像她这样未谙世事的女孩,她本不会被流放,可她执意要与卡尔同往。这当然是为了坚贞爱情的牺牲,也是为了满足她对未知冒险的渴望。可惜他们所被流放的星球蓝霜,没有任何智能碳基生命体能存活下去。思想者的执法官们给他们选择了一副硅基生命的躯壳。卡萝尔喜欢猎手文明的一句古老谚语:“唯有成为他人,才能理解他人。”因此她很遗憾地失去了拥抱自己祖先身体的机会。猎手们的碳基身体,虽然脆弱又迟钝,却拥有着视之界所有文明都难企及的好奇心与创造力。在宇宙中的生物们逐渐转变成为机械生命体的时候,猎手们作为骄傲的种族,始终拒绝抛弃自己的生物大脑。虽然这让他们在计算力上处于极大的劣势,但正是生物大脑带给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想象力,使得他们成为最早开辟出新世界的文明。卡萝尔与卡尔的硅基躯壳,是由卡萝尔亲手设计的。她几乎放弃了一具身体该具有的性能,她赐予了自己有限的视野,功能简陋的肢体以及续航短暂的能源。因为没有安装电磁屏蔽装置,强烈的电磁风暴让她痛苦不已。正是这样的剧痛,让她每时每刻都记得自己还活着。“依赖于外在的强大只会让你失去自我的纯粹”。这是早已被星灵遗忘的古老智慧,却在这个女孩身上被唤醒了,连卡尔也很难完全理解卡萝尔的心思。(在自由时代,星灵彻底切断了个体之间的心灵链接,与此同时,星灵思想的多元性和复杂性也产生了爆炸式的增长,因此个体间的相互理解变得极为困难尽管远古的婚姻制度被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但个体之间思想的巨大差异导致结婚率低于百分之一。)这时的他们已经不再作为星灵存在,也不是古老的猎手。作为魔方中唯一的两个智慧生命,卡萝尔把自己和卡尔称作双星。就像这两颗互相围绕着的白矮星,即便这暮光中的宇宙再空旷再苍凉,寂寞也与他们无缘。“思想是最闪耀的星,而连结星辰的引力,是理解”。尽管他们在学术领域上几乎从不交流,但卡萝尔全力理解和支持着卡尔的思想工作,卡尔对卡萝尔也同样如此。他们都是陨落凡尘的星,这场流星雨带来了生老病死的痛,也唤醒了切肤入骨的爱。在灵之界,一切都是虚无,卡萝尔体会不到生命的存在,也触摸不了生活的真实。她沉浸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感受着亿万年前的被人遗忘的意象。什么是痛,什么是痒,什么是暖,什么是凉,她狂乱地啜饮着生命的甘怡,将炙热的爱挥洒在这黑镜般的天空下。

    卡萝尔时常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炸开斑斓的碎片,无数的光亮轰击着她的大脑。她知道这是因为光感中枢暴露在电磁风暴之下。这些信息都是没有意义的,占据着她的思维。可她却在里面看见了文字,看见了图画,看见了迷失的灵魂。她试图将这些飞舞的碎片拼接成完整的章节。每当她凝聚起思维去捕捉这些碎片,画面便如积木般崩塌,化作漫天的雪花。可她一旦专心于外物,完整的图像却又在眼底浮现了。这些彩蝶仿佛是量子的幽灵,躲避着卡萝尔的目光,永远只飘飞在自己的时空。卡萝尔为此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思维,她隐隐能听见来自远古的沉吟,仿佛有人歌唱着田园时代的诗章。她沉浸于这片烟花与钟声之中,寻找着属于旧时光的故事。这一切,是上古亡魂遗落的回音,还是前世记忆纷乱的闪回?或许只是个美丽的错觉,灿烂的好梦。

    那时卡萝尔的病还未很重,她倚靠着卡尔,坐在那低吼着的火山上,体味着生命的暖。她捡起一颗晶莹的堇青石,丢进嘴里咀嚼着,紫罗兰色的碎片从她齿间碎落,散作一地星辰。硅酸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让她快乐得很单纯。

    “这块宝石原本属于这颗星球,现在却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生命个体与外界的界限在哪里?”卡尔以低沉的嗓音说道。火山口上的空气很稀薄,卡尔的声音显得颤颤的,让卡萝尔觉得很有趣。他们本来可以用电磁波交流,但是卡萝尔执意要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交流。卡尔常常为此取笑卡萝尔,她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活得像个老古董。

    卡萝尔笑着说:“你知道我从不去想这些问题。我是个傻瓜呢。”她身后的硅基生物被她挡住了阳光,摇摆着表达自己的不满。卡萝尔笑着摸摸它的脑袋,把它捧在胸口,与它一起沐浴着阳光。

    “卡萝,你要知道。决定我们以何种形式存在的因素不是躯体,而是意识。我们的躯干是”卡尔说到一半便被卡萝尔打断了。

    “好啦好啦!你是不满意思想者的判决,还是嫌弃我设计的身体哦!”卡萝尔使劲捏了一下手里的家伙,它疼得吱吱了一声,却又不舍得离开卡萝尔的手心。

    “不,亲爱的。我想说,我们并不能被自己的躯壳所束缚。我们身体的构成与外界的物质别无二致。所以身体只是思想的延伸”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吾身;思想所到之地,皆为吾心。”卡萝尔淡淡地念出这句话,她紧紧凝视着卡尔的眼睛,却又像是遥望着远方。

    “卡萝我不能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是?”卡尔疑惑地看向卡萝尔,她的眼睛黯淡得像星云,却孕育着星星。

    卡萝尔好像没有听见卡尔的话语,她只是呆呆地说着:“身之所在,虽百千难吾亦不惧;心之所向,虽千万里吾亦往矣。”

    “卡萝?”卡尔有些听不懂卡萝尔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你怎么了?”

    “啊!“卡萝尔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她的眼眸中流过一丝失落,转瞬又换上了快活的色彩。“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意思了。”

    “卡萝,其实你一直都明白的。”卡尔很无奈地苦笑着。“不明白的是我呀,我才是傻瓜呢。”

    卡尔望向远方的天空,魔方中最却又最闪亮的那颗行星正划过一颗白矮星的表面。这颗燃烧着的熔岩星球正被恒星的光焰所吞噬着。

    “那是一只火鸟,唯有经历烈焰的洗礼才能重生。作为一颗轨道离心率巨大的行星,它在远离太阳的时候,是一片冰冻世界。它的地质活动本已经停止,但每当它划过太阳的光晕时,它便被再一次点燃了。重新获得了生的力量。”卡尔指着这颗凌日的行星说道,直视太阳使他的目光迷离又闪耀。

    “那它一定很痛苦吧。”卡萝尔好像在心疼这颗星球,刺眼的日光让她移开了视线。

    “或许吧,无论是寒冷刺骨,还是烈焰焚身,都不是生命可以承受的痛。”卡尔本想说,这只是颗行星,怎么会疼呢。可他看着卡萝尔一脸不忍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何况,这天地之间,自我与外在的界限,不就只在于一念之间吗?

    “哈!”卡萝尔突然地笑了。“它怎么会悲伤呢!它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啊!比起我们的世界,这份看得见的希望是多么真实啊!哪怕今日堕入地狱,明日又能重归天堂。即使身处地狱也不放弃,就算置身天堂亦不沉沦。真是只骄傲的鸟儿,从痛苦中绽放出生命的花开。轮回或许有尽头,但希望永远都不会终结。”她指着划过太阳的星星喊道:“火鸟,别舍弃你的骄傲啊!”

    卡萝尔咯咯地笑得很开心,在卡尔眼里,她纯洁得像块镜子。现在的天空中只看得见一个太阳,另一颗白矮星躲藏在遥远的行星带之后,将暗淡的碎石映画成银色的黎明。现在这颗闪耀着的太阳正慢慢爬升到了正空,阳光愈发耀眼。卡萝尔手里的生物伸展开身体,贪婪地吸收着日光。卡萝尔喜欢把那颗较亮的白矮星当作自己,而把较暗的那颗当作卡尔。但因为双星系统和蓝霜位置的运动,这两颗白矮星的亮度一直在变化。它们互换着身份,时而扮演着一位少女,时而扮演着一位学者。

    卡萝尔觉得很有趣,好像自己张开双臂拥抱着火鸟。火鸟翅膀扇起的烈焰让这片莹蓝色的星球化作一片紫罗兰的大海。

    “火鸟下一次被点燃,会是什么时候呢?”卡萝尔问道。

    “这是一个混沌系统,我也没法计算出它下次凌日的时间。或许很快,或许很久很久。”卡尔认真地回答道。

    “哦,这样啊。”卡萝尔淡淡地答了句,低头抚摸着手里的家伙。火鸟已经划过太阳的表面,消失在白矮星耀眼的光晕中。大地是这样安宁寂静,只剩下火山轻轻的咕噜声,仿佛垂老的生命正沉睡。电磁辐射的干扰使她有些头晕,像淹没于淡淡的薄雾里,迷离得有些困倦。卡尔以为卡萝尔睡着了,便把她搂在怀里。他享受着这份无声的爱,这份思想者们不曾知晓的快乐。

    突然地,卡萝尔身子一颤,手中的家伙险些跌入火山。卡尔想要问她:“怎么了?”可卡萝尔却自己开口了。火山口的空气那么稀薄,她的声音又那么轻,苍白得像一张纸,一触即破。

    “卡尔。”她盯着自己的指尖,不敢去看天上的星星。“我还能看见那一天吗?”

    这话语柔得像丝,却如利刃般刺进了卡尔的心。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白色的迷雾遮住了星空,转瞬又化为漫天冰雨,降下凛冽的刺痛。卡尔很明白,卡萝尔的生命如老去的恒星般不可挽留,像远行的星光般不可回航。他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喉头却一阵哽咽,现实沉重的引力将一切幻梦都拉回了炼狱。在他的心堕入事件视界的最后一刻,他颤颤地说道:

    “会会的。”

    那声音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却焕回了卡萝尔脸上的一丝血色。望着她眼中闪烁着的星辰,卡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不只是火鸟,我要把整片星空,都给你。”

    40寻找

    “咔。”

    麻美子打开了一个火热的拥抱。

    不对,麻美子打开了门,迎来了阿冷火热的拥抱。阿冷身体的温热吞噬着她,心口却触到了一瞬的冰凉。

    “嘶”麻美子看见阿冷的心口别着一只银色的十字架,那颜色黯淡如尘灰,早已被磨去了棱角,显然是经历过些许岁月了。“我没见你别过这枚胸针呢。你向来都不喜欢打扮自己。”

    越是纯粹的,便越是极致。阿冷忠实地奉行着极简主义。她总是一身素衣,无妆无饰。头发轻轻地垂下,如初冬时的瀑布,结着心翼翼的霜。

    “昨天晚上,你有抬头去看星空吗?”阿冷问道。

    “没有啊,我没有那种习惯,何况昨天是雨天,什么也看不见的。”麻美子笑道,她对阿冷的问题感到很奇怪。“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阿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转眼又换回了笑容。“其实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比起窗外被雨打湿的冰凉,房间里温暖得有些暧昧,阿冷本是苍白的脸被熏得泛红。这会儿莫名的安静,雨洒在叶子上,落在水潭里,敲在砖瓦间,折射出缤纷的色彩与音符,却也不纷乱,和谐地鸣奏着这曲胜于无声的寂静。阿冷伸出指尖弹了下心口的十字,金属的声音很悦耳,含着如玉的温柔。

    “很不像我吧?被磨得全无棱角,一点锐气也没有。”阿冷抬起头,望着麻美子说道。

    麻美子笑了笑,用指背划过那十字架,去感受它的温度。

    “可它还是和你一样冰凉冰凉的呀。”

    麻美子本想这么说,可她却只触到了一丝滑腻。那十字架离了风雨,已染上了阿冷的体温。

    “呀”

    一丝尴尬爬上麻美子的脸。阿冷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她按住麻美子留在她胸口的手,用凉凉的嘴唇给了麻美子一个火热的吻。这个吻是那样久,久到她们的体温都融在一起,染上彼此的气息。

    “知道吗?这枚十字架是我父亲留下的。”

    阿冷突然地开口有些吓到麻美子。她经常听阿冷提起她的母亲,那是一位知性又温暖的女性。可她从未听阿冷讲起过她的父亲。麻美子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在阿冷六岁时便因肝癌离世了。她怕触及阿冷内心的伤,所以也从未提过这事。

    除了在麻美子面前,阿冷一直冷若冰霜。或许是天生的,也或许来自家庭的熏陶。阿冷的母亲那样的温柔,又那样的热心肠,和她的女儿可一点不像。想必,阿冷的父亲定也是个高傲又冷漠的人吧。

    麻美子这样想到,暗自觉得好笑。如若这般,这对夫妻是如何走到一起的,阿冷又是如何长大的呢?

    “你父亲一定是个温柔的男子汉吧。”麻美子轻轻地、心翼翼地说道。心里却充满着自信。

    “啊?”阿冷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怎么会其实我随他啦,我们都是冷冰冰的那种人。不然他也不会给我取这个名字。”

    阿冷在撒谎。

    麻美子总是对的,阿冷的父亲的确拥有着太阳般的人格。他照耀着身边的一切,吸引着万物绕他围转。他和他的妻子,都善良又温柔,四散着热情。可天上已有了耀目的烈日,也需有皎洁的寒月。所以她父亲为她取名作李晓寒,愿她烂漫但不天真,冷艳但不薄情。

    但他们的愿望却轻易地落空了。阿冷比所有的孩子都幼稚,她敞开着心扉,将一切都分享给他人。她像一朵奔跑的火苗,煽动身边的孩子们与她一起燃烧。她的父母也很无奈,哭笑不得:

    “这孩子还是和我俩一样呢。你看,她多快乐啊!”

    直到那一天,他走了,一切都变了。当阿冷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那火焰燃起时,她心中的火也灭了。阿冷的人生在一瞬便迈过了极地的晨昏,永夜无情地将白昼吞噬殆尽,在她肩上结起凛冽的寒霜。她变得冷漠,变得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物。哪怕她心里还剩下最后一丝热情,也不过是戴森球内濒死的恒星,没人能看见。

    阿冷的眼眶竟有些潮湿,她任凭泪水在眸子上凝聚,化作流星划过面颊,不做一点遮掩。在麻美子面前,阿冷是第一次哭泣,就连她宣告癌症诊断结果的那一刻,她也平静得没一点表情。

    “对对不起”麻美子害怕又心疼,却难以找到词语来安慰阿冷。“我不该”

    阿冷没去看她,眼睛瞥向一边,嘴里轻轻吐出一串音节:

    “ruis”

    那声音像雨和玻璃之间的合奏,一瞬便破碎在漫天的淅沥声之中。麻美子没能听清,她刚想要问,阿冷又自顾自地念了起来:

    “我把心神,贯注在另外一极上,我看到了,只有最初的人见过的四颗星。”

    她的话音那样苍白,却蕴含着高洁的虔诚。麻美子猜想这来自于某一本宗教典籍,但她未曾听说过阿冷对宗教有任何的兴趣。

    “只有最初的人,见过那四颗星。”阿冷低着头,又念了一遍。念完,她抬起头望向麻美子,说道:

    “ruis。是这枚十字的名字,象征着“最初的人”,或是“最初的基督教徒”。我父亲”

    “你父亲是一位基督教徒!可你从未说起过!”

    “事实上,我也是。”阿冷淡淡地说道,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将脸颊上的泪痕衬得更加闪亮。

    麻美子很是惊讶,不过转眼间便接受了这事实。毕竟,真正虔诚的信徒,从不将自己的信仰示与他人。她觉得很有趣,自己总是将神与宗教看作世间的笑话,却偏偏拥有一个信教的恋人。

    “你以前从不戴着它,一定是害怕想起那些伤痛的回忆吧。”

    “不。无论是否戴着它,那份痛楚都一直如影随形,怎么可能忘却得了呢。”

    “所以”麻美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那种可能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让她颤抖起来。“你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与你父亲同样的命运,是吗?”

    “嗯。”

    阿冷淡淡答道,眼神飘向无光的角落。麻美子感觉胸口受了重重的一击,窒息感涌上喉头。她感到绝望,哪怕再乐观的人,面对死亡的命运,也会感到绝望。何况,承受这份命运的人并非自己,而是最爱的人。人往往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却无法容忍残酷的现实降临在所爱之人身上。她抱住阿冷,泪水无法抑制地流淌下来,打湿面颊,也打湿了阿冷的肩膀。

    “还有希望的!还有希望的!为什么,为什么不接受治疗呢!”麻美子哽咽道,她明明想大喊,声音飘出喉咙,却细弱如丝。

    “我父亲,接受了最好的治疗,也没能战胜它。换来的仅仅是痛苦而已,没用的。”阿冷本是冷冰冰地说道,突然又露出了笑容。“何况我这么美,我才不要让药物和手术摧残我的身体呢。”

    “可可是”麻美子很想劝她,但她又很明白,没人能改变阿冷的决定。她的脸贴在阿冷的脸上,感觉就像卧在雪地里,只有耳垂微微发烫—或许是凉得发烫。

    “亲爱的,我这一次来找你,是为了让你陪我寻找一样东西。”

    阿冷把麻美子的脸推到自己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在下达命令。麻美子擦了擦眼泪,阿冷的神情让她有些惶恐。

    “是什么?”麻美子问道。

    阿冷抬头向窗外看去,云很厚,一片阴沉,找不见太阳的踪迹。她默默叹了口气,摘下胸口的十字,把它举过头顶,以不知是崇敬还是悼念的眼光望向它,用平静的声调,却能穿透云霄的语气念道:

    “唯有最初的人见过的星。”

    40死亡

    卡尔摘下了一枝暗红的花朵,在这颗莹蓝色的星球上,它高傲地凝视着太阳,像草原上的姑娘。他想把这朵花儿带给卡萝尔,可它却在触及指尖的一瞬,化为了尘土。卡尔心头一阵抽搐,他捧起这些烈火燃过似的余烬,撒向空中。这里没有风,这些灰尘径直落在地上,变成黯淡的星,也变成曾经美丽的过往。卡尔相信每一个生灵都是一段故事,他想把这儿的一切都汇编成册,讲给卡萝尔听。他试图读出花儿的往事,却只听见空洞的回响。

    “死了吗?”卡尔喃喃道。“有形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呢”

    死亡带走了生的意义,甚至带走了往昔的一切。它比时光本身更无情,它更像是时光长河上的一沟断崖,迟早要到来,迟早要带来终结。

    “光锥之内,是命运。”

    卡尔曾在远方望见一颗赤色的行星,它稀薄的大气笼罩着无数断壁残垣。这颗星球上曾经有过辉煌的文明,卡尔感受得到,它或许不强大,但它一定很骄傲。这个文明毁灭于一次伽马射线暴,这可以从其行星的大气成分中看出。这个夭折了的文明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他们在顷刻间迎来了死亡,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如同那朵被摘下的花,它并没有自己老去枯萎,在伤婉中等待自己的死亡。而是在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一瞬间,灿烂地凋谢。卡尔有些羡慕这样的死去,而不是受尽绝望的煎熬,一分一秒的数着那一刻的到来。

    “幸好,是卡萝尔。”卡尔安慰自己道。他知道卡萝尔总是能看透生命的真相。“一定会好的”

    这些天蓝霜迎来了寒冷的季节,光景苍凉,万物萧瑟,生命们纷纷进入了休眠。卡萝尔倚靠在石柱边听卡尔讲过去的故事。

    “你身上还有花儿的味道呢!”卡萝尔对着卡尔咯咯地笑道。

    “可有形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卡尔苦笑道。

    “啊!无形的难道也算是生命吗!”

    “我们曾经不就是吗?”

    “那时的我们,心中真的有悲欢吗?那片虚无的世界,真的存在着吗?不过都是影子罢了。”卡萝尔戚戚地说道,嘴角却撇起了一丝高傲。

    “可那时”卡尔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卡萝尔打断了。

    “那时的我们甚至能望见宇宙的终结。却望不见自己生命的尽头。和我一样年轻的孩子们,几乎没人明白死亡这个词的含义。”

    “可是我宁愿你不明白,卡萝。”

    “死于无知是悲哀的。与浩渺的宇宙相比,现在的我们不过是灰尘。可我们依然骄傲地存在着,因为宇宙不知道自己的强大,而我们却知道自己的渺。正视死亡,便意味着正视自己的渺。别让我失去自己的骄傲了,亲爱的。”

    卡萝尔眼里闪着淡淡的光,像夜雨后的星空。卡尔在这片星空中看见了深邃的智慧,和脆弱的美。他不想这点星光黯淡下去,就像那朵花儿。

    “我不希望你我一定会”卡尔心中绞痛,他怎么忍心在卡萝尔面前提“死亡”这个词呢?

    “我也不希望呀,我也会害怕呀。可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我一定会充满勇气去迎接的。我可不会让任何人笑话我,要知道,远古时期的猎人们,都以死亡为荣呢!”

    卡萝尔笑得很单纯,这并非掩饰痛苦的伪装,卡尔看得出来,来到视之界之后,她真的很快乐。卡萝尔毕竟还是个女孩,那么天真,那么可爱,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卡尔的心。

    他不想失去她。卡尔精通一切机械原理,他也知道如何去修理任何一具硅基的躯体。但这一次,他却无能为力。卡萝尔并非生病了,她给自己设计的身体虽简陋,却也没有残破。

    “可见即意味着可解决。”

    卡萝尔的思维模块和记忆出现了损伤。卡尔并不知道这一损伤源自何处,或许是在将思维从零之界转移到视之界的过程中,也或许是因为在把记忆植入到身体时出现了差错。这些看不见的异常,才是无法愈合的致命伤。

    卡萝尔的健康每况愈下,她的记忆时常出现混乱,总是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卡尔总听见她胡乱的梦呓。她的梦朦朦胧胧的,很模糊,却一直很甜美。卡尔聆听着她的梦,试图拼凑起这些纷乱的碎片。在卡萝尔糯糯的喃喃声中,他仿佛进入了她的童年。她那个年代的星灵们一出生便获得了所有知识,但心智仍需极长的时间来进行成长。卡萝尔在梦中唱着她孩提时代所爱的歌谣。

    “彼方的星光啊

    多么明亮

    辽远的故乡啊

    多么苍茫

    如若思念没有了光速的牵绊

    我此刻对你的记挂

    能否换来千里之外

    少年的回望

    不老的轻狂”

    这是远古时代的歌曲,那时候的光还不是超距作用。卡尔来到视之界之前也没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但他可以想象。此刻闪亮的星光,已是亿万年前死去的太阳。远方爱人传来的思念,已是暮老生灵忘却的往昔。

    看着卡萝尔的脸,卡尔莫名地感到很遥远,甚至感到很陌生。他很爱这个女孩,但他真的了解这个她吗?卡萝尔很年轻,但卡尔见过无数比她更年轻的女孩,她们与卡萝尔一样,在诞生的一刻就通晓了属于零之界一切的知识。这些女孩们都热衷于思考,无论数学还是哲学,她们总是高傲地拥抱着自己的看法,自己的理论。可卡萝尔却总说她不喜欢思考,说她对任何学术问题都不感兴趣。她喜欢聆听,在灵之界,她聆听所有人的思想,在视之界,她聆听每一处的风景。

    “因为我是傻瓜呀,我只能很用心地去理解别人,不然我会听不懂的!”

    卡萝尔总是这么说,卡尔知道她没有骗人,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卡尔却明白事实并非如此。柔软如月光的卡萝尔,却有着刀锋般的洞察力。她总能找出卡尔话语间的漏洞,然后咯咯地笑道:

    “我是瞎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呀,嘻嘻。”

    多么无奈。卡萝尔总是对的,但她又永远不在乎。她一直很快乐,她几乎能理解生活真正的意义,凡是令她不悦的,她都能转眼忘记。

    这其中也包括了“死亡”。

    卡萝尔看到过一段猎人的古老谚语:“你在平原上走啊走,遇到一堵墙。这堵墙往上无限高,往左无限长,往右无限长。这堵墙是什么?”卡萝尔一眼便看出来了答案,这堵墙是便是“死亡”。星灵们总是很顽固,他们会想方设法凿毁这这墙,爬过这堵墙,用尽一切手段去踏碎面前的障碍。可卡萝尔,她不会这样,她会选择—绕过去。可惜这一次,无论是谁,也走不过、撞不毁这堵墙了。

    在多数生灵的眼中,死亡是残酷的。死亡不以带走生命为乐,而是享受所有生命面临死亡时内心的绝望。卡萝尔总是在窃喜,她在等待死神前来收割时的空手而归。

    “它失望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卡萝尔抬起头说道。

    “谁?”卡尔一脸疑惑。

    “死神啊,它渴望着我的绝望,可我才不会让它看见我认输呢。”卡萝尔嘟起嘴巴,眼里闪着俏皮的光。

    这话轻描淡写地震撼了卡尔的心。他再一次叹服于卡萝尔的达观。卡尔望着四周的墙壁,为了屏蔽电磁辐射,这座房间总是阴森森的,让他感到压抑。他握住卡萝尔的手,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或许死亡并不是这样的存在呢。它只是在履行它的责任。我甚至觉得它是可爱的,它对一切生灵都一视同仁,公正却又琢磨不透。所有人都知道它必将来到,但又没有人知道它将何时到来。其实我们不应该”

    “或许,我们不应该想着如何去打败它,而是该试着与它相处,去理解它。”

    “等有一天我们猜透了它的心思,它也就不可怕了。”

    “对,才不怕呢!”

    卡萝尔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卡尔看得出来,这是她在视之界笑得快乐的一次。哪怕这些快乐,不过是痛苦的尘海上微薄的浮末。海面上的人,只看得见浪花,唯有溺于深海之下的人,才能尝尽这痛楚。

    “真的痛苦吗?”卡尔常常思考。

    “真的快乐吗?”卡萝尔也常自问。

    在这片如此真实的大地上,唯有思想是猜不透的虚妄。可是这一次?

    “哈哈哈哈哈,当然都是真的啦,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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