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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卧东山三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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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来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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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下葬后,我消沉了数日,直到我在那年的空霜节上又见到了那个琴师。

    他就那样神情坦然地坐在宴下。

    直到这人注意到我在瞪着他,眼神交汇时我才发现,他这次竟摘了帏帽,虽穿着一身平凡乐师的艺服,气度却超凡脱俗,难怪我一眼就能在芸芸众生里瞧见他。

    单是他那张祸水般的风流皮囊,我便懂得了阿九为何这么欢喜他。

    琴师看着我,嘴角上扬,淡淡一笑。

    那时我想,这厮当真是没脸没皮到了个境界。

    我当下便怒从心起,抽过身后侍卫的剑便飞踏过满座宴席向他砍去——

    他看着我,脸上笑意犹在,抬手一挡。

    剑锋划破他的袖口,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利刃割进他皮肉然后用力下滑的切割感,可他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深如潭水般的丹凤眼里没有一丝惊诧。

    鲜血飞溅,满堂惊呼。

    “重虞欢,你敢?!”座上的女宫长南翎拍案而起,作势就要拔剑。

    父王抬手拦住她,随后冷冰冰地看着我,喝了口酒,砸吧着嘴道:“堂堂一个长公主,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如此蛮横,私下里是什么模样也可见一斑了。”

    “貌丑心恶,悍妇也。”父王手臂一挥,“滚去抄半个月佛经再出来吧。”

    我冷笑一声,正要出言讥讽,却忽然督见远处坐在众妃中已年老色衰的母妃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母妃轻叹了一声,终是撇过头错开了我的视线。

    这声叹息,如千斤铁坠般猛地沉在了我的心头,并且在以后的岁月里,时常在我耳边幽幽回响。

    我攥着拳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殿下。”

    那素衣琴师却在此时站起身来,我注意到他半边衣袖已被鲜血染透。

    “某说到底不过是个鄙陋的奴才,殿下若想让某死,某便不敢多活片刻。”他理了理衣裳,微抬起下巴,闭眼道:“要杀便杀。”

    我冷眼看着他,已在心中举剑捅了他成千上万次。

    我不曾杀过人。

    可我却可以为阿九杀一次。

    “姐姐!”

    我心中一颤,回首望去,竟是八弟。

    十年悠悠,当年那个弄鬼掉猴的顽皮子如今已成了个威风凛凛的七尺男儿。四哥不在,他如今独自一人也可顶天立地了。

    这声遥隔十年的姐姐,唤得我肝肠寸断。

    八弟紧盯着我,不动声色得摇了摇头。

    我扔下了剑。

    那琴师仍闭着眼,等我杀他。

    我有气无力地嗤笑了一声,轻声说:“将迟,倘若你对她有丝毫愧意,便该自己以死谢罪。”

    琴师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瞳子清澈如水。

    忽然他身形微颤起来,随即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太医,叫太医!”

    父王立时便拂袖大喊起来,他那慌乱狼狈的神情让我不由产生了一个极为不孝的猜测。

    莫非此事乃父王虚借郑后放浪之名,实为隐瞒龙阳之好?若非如此,又为何不收了郑素的凤印打入天牢,不将那妄图攀龙附凤的琴师斩首示众?!

    背上的冷汗浸湿了我的衣服。

    满座不下三千人的大殿里,此刻竟然鸦雀无声。

    太医们杂沓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从宫外传来,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子绽了满袖的红梅,闭着眼睛安然倒在我的脚下。

    不远处是把染血的剑。

    阿九,我尽力送他下来陪你。

    只求你……不要再在梦里缠着我了。

    我在佛前如此祷告后,便真的不再梦到阿九了。

    寂寥偏僻的庙堂外有一面低矮的红墙,墙上总会伫立着几只黄鹂,起初我每日抄完佛经,便会坐在石阶上看着它们出神。

    后来我便开始重新练剑。

    不爱学术法这个毛病,大概是从四哥那儿习来的。

    什么纵火御水,踏风踩云,我一概不爱学。唯有兵器相碰时发出独属于铁器碰撞时的脆响,能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我手中的力量。

    我虽不是个真正的练家子,却也在王都中仙阶绝顶的死士下学了些许东西。

    我下定了决心要杀那琴师去见九妹。

    可我没想到他府里会有个阶品同我师父相比绝对只高不低的“家丁”。

    第一次刺杀在夜半三更时。我刚掠上墙头,便被那家丁用把尚糊着湿泥的锄头给“请”了下来。

    “殿下,俺家主子已经歇下了,您请回吧!”

    不知他怎的竟将我认出来了,我恼羞成怒,抽剑便和这不识好歹的家丁打了起来。

    不过三个回合,我便败在了他的手下。

    他憨憨一笑,露出一排极白的牙齿,挠着后脑勺说:“殿下要同俺比试,是俺的荣幸。只是殿下,今儿个夜色太晚了,咱们孤男寡女……”

    “谁同你孤男寡女?!”

    我怒瞪他一眼,心中却也知是自己理亏,只得悻悻而去。

    第二次刺杀,我苦练一月,却仍是在那墙头上被那家丁抓了个正着。

    我刚攀越上去,上头便伸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脑袋,吓得我惊叫一声,险些从墙上摔下去。

    那家丁也被我吓了一跳,忙手忙脚乱地抓住我的胳膊,这才把我扯上了墙头。

    “上回说要比试,俺等了好久,殿下总算来了。”他憨笑起来,看着十足的傻气。

    我本是底气不足,可又见这人双手空空,一时间不知从哪里涌来了一腔热血,提剑便猛然向他腰间横劈去。

    这人似乎没料到我动手如此之快,却也只是些微一诧,身形闪躲得极快。

    说是比试,他还当真以为在比试,一招一式极稳极迅,却只防不攻,生怕一个不心扯下我一根头发。

    我虽步步皆是杀机,却在他的防守下也毫无办法。

    约莫百来个回合,我终是熬不住了,只得扔剑作罢。

    这家丁也不傲,仍是那副憨厚本分的样子,恭恭敬敬得捡起我的剑递给我,还不忘拍个马屁,“殿下进步之迅速,俺望尘莫及。”

    我白眼一翻,拿过剑便跳墙跑了。

    丢人丢到我这个地步,也算罕见。

    第三次我刻意没有爬墙,偷摸着上了屋顶,却又正好撞见了他。

    准确来说,是撞见他和阿九送给那琴师的鹿。

    他见到我似乎颇为讶异,慌忙站起来时还理了理衣裳。月色洒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我瞧见他脸颊上飞了两抹红霞。

    我心中一悸,竟局促不安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殿、殿下今日也来比试么?”

    我没来由的恼火起来,“比试比试,除了比试你还知道什么?”

    他神情一愣,随即抿嘴沉默了。

    我不禁有些后悔,却又没有台阶下,只得硬着嘴道:“本宫来杀你主子,你若识相,便老实滚开。”

    他听罢却反而直了直腰板,不为所动。

    我看着他颇为又气又好笑,问:“呆子,你叫什么?”

    他不免一愣,随即道:“征沙。”

    “征沙?”我重复道。

    他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胡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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