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今日睡得很不安稳。
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前世。她满脸欣喜地踏入周家,殊不知凄惨的结局就此注定。
眼前是下人们同情的目光,那叫婉儿的女子轻蔑的眼神,周宜年恶心的嘴脸,还有魏婉秀笑里藏刀的面容。耳边呼啸着丫鬟们低声的议论,妇人们刻意的讽刺挖苦,周宜年讥诮的话语,魏婉秀阴毒的声音!
重重叠叠,层层掩映,让她心绪不宁。
额上也微微沁出了汗,拳头紧紧地攥着。
循环往复,一夜到天明……
……
第二日,江辞起来时,还有些怏怏的。刚洗漱完,秋棠院里的魏婉秀就找了过来。
“姐,魏夫人来了!”
魏婉秀来了?!江辞深吸两口气,按下心里疯狂叫嚣的恨意,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示意白寻将她请进来。
白寻尚未有动作,魏婉秀已经笑吟吟地不请自入。
“辞儿今日可是要去学堂?”魏婉秀坐在桌前,脸上满是关切。她虽年近三十,但一张脸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上个三四岁。
江辞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魏婉秀这么一大早过来是来干什么的。前世她从天慧寺回来的第二天,魏婉秀也是这么急吼吼地一大早就跑了过来。
果不其然,魏婉秀接着问道,“你昨日可是去了天慧寺求姻缘?”
“女儿确实去了天慧寺,只不过是去替……去替祖母祈福,并不是母亲所说的求姻缘。”江辞垂着头,故意吞吞吐吐道。
这副姿态在魏婉秀看来,赫然就是因为害羞,不敢承认而另找借口的女儿娇态。
了然地笑了笑,心里满是得意,她没料错,这丫头素来唯唯诺诺,行事木讷,好不容易有个长得不错的男子救了她,自然就端不住,上赶着去求了姻缘。
想到这里,摸出一个长形的盒子,仰起脸恩赐般地递给江辞道,“辞儿,母亲前日替你看了两支簪子,你看,可还喜欢?”说着拿起其中盒子中的一支簪子就要往江辞发上插。
江辞伸手拦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支艳俗的簪子,受宠若惊地道,“母亲送的簪子都是顶好的,女儿定要等到大些的场合才戴。”
魏婉秀看着江辞将两支簪子心翼翼地收进匣子里,十分宝贝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就任由她去了。
魏婉秀该问的问了,该送的也送了,这才站了起来,“母亲还是耽搁辞儿去学堂了,不若你和冉儿一同去吧,她的马车要快些,这个时候应该还在门口!”
“二妹妹路上要温书,女儿不好打扰!”江辞一如往日,语调温温软软,规规矩矩。
魏婉秀听见此话,瞅了江辞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提起此事只是做做样子,本意也不是真的想让这丫头同冉儿挤一辆马车。
魏婉秀走了,江辞却是不急着去学堂了,慢腾腾地打开梳妆匣,取出那两支金灿灿的簪子,冷冷地丢到地上。脸上满是冰冷轻蔑,哪里还有半分温柔娇软。
簪子上满是珠翠,丢到桌子上叮叮当当,声音有些大,白寻连忙走了过来,“姐,怎么了?”
“丢了!”
“姐,这……这簪子贵重……”
江辞颤着身子,声音有些尖锐,“丢了当了都行,不要让我看见!”
白寻震惊不已,连忙将这两支簪子收了起来,也不敢多问。
江辞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如常,她以为再见魏婉秀,再见那个将她推入火坑的人,她能忍下心里的恨意。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
同文堂是江家姐少爷们读书的地方,也是天盛京中贵族子弟们学习的地方。始建于前朝,天子登基后,当时的太师李老太师便辞官建了学堂。天子一向尊师重道,得知此事,亲自赐名。
一开始本是只招收世家子弟的,但李老太师最宠爱的孙女整日嚷嚷着要跟着学书法策论,老太师被吵得头疼,便另外设了个女子学习的地方。
到如今,已经是一道院墙将两边隔开,俨如两个宅子紧紧相邻。以前的大门紧闭,而是一东一西分别设门。女子从东进学而院,男子从西进知者院。也就是说,偌大的同文堂分为了男女两院。
江辞走进她所在的二院时,众姐们都已经来了。同文堂每个院里都是十二个位子,横四排,纵三列。书桌长可容四人同时伏案,下方摆放着稍些的软垫。
她的位子在第四排靠左,江冉的位子是第一排正中央的顶尖位子。往日她一抬头便能看见江冉柔美的侧脸,巧的鼻梁。
江辞坐下时便看见右边的孟蝶儿正与她声说着什么,江冉时不时应上两句,举手投足尽是优雅。到底是天盛有名的才女,端的是才貌双全,气度不凡。
“夫子来了!”
女子们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好行礼。来的是宋夫子,同文堂以严格著称的女夫子,教习女论。主要的内容围绕三从四德展开,即女子少时如何为人女,出嫁了为何为人妇,生子了如何为人母此类。
这些言论江辞前世听得多了,也奉为教条,这一世却是不想再听了。于是翻开面前的《女戒》摆在桌上,微微低下头走起神来。
江冉是江家的二姐,也是天盛闻名的才女。德才兼备,秀美灵动。前世她也被那副做作的样子骗了。如今细细想来,魏婉秀如此有心计,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定然不会像表面上那般善良无害。
前世江府老夫人不喜欢魏婉秀,连带着也不喜欢她教出来的女儿,却是对早年丧母的江辞有些疼惜。江冉知道祖母不待见她,也不气馁,整日笑眯眯地去乐安堂,嘴甜腻腻的哄得老人很是开心。
最后,周宜年与她在江府后院见面,江冉与江修言恰好经过看到了。大姐与男子私会一事就传遍了江府,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气得红了眼眶,就此彻底放弃了她。
江辞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越想越觉得前世的自己真是蠢,规规矩矩,忍来忍去,被人利用,被人算计,落到那般下场。
邻桌心中百转千回,连带着右边的韩依依也没心思听夫子讲课。她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江辞。这江辞虽然木讷,但宋夫子的课最是认真,每次都端端正正坐好恨不得记住夫子的每句话,怎么今日又是皱眉,又是咬牙,俨然是走神的样子。
韩依依动作有些大,侧头侧的很明显,宋夫子在台上看得分明。于是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已示提醒,却发现韩依依无半点收敛之意,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侧头走神。
怒上心头,宋夫子“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
韩依依猛然回神,跟着众人一起看向台上,恰好收到宋夫子不轻不重的轻瞟,心里一咯噔!
“既然有人不想听课,不若我抛个问题出来,你们说说看法!”宋夫子面无表情,声音冷漠,意有所指。
江辞皱了皱眉,旁边有道略带恼怒的眼神投了过来,让她有些莫名奇妙。
“古有周幽王为博妃子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导致被杀于骊山下,犬戎军攻破镐京,西周覆灭,诸位怎么看?”
果然,等众学子思考了一会儿,宋夫子直接点名,“韩依依,你来说说!”
韩依依面露苦色,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看了宋夫子一眼,吞吞吐吐道,“学生认为……认为—这美色真是误人!”
噗嗤一声,有人忍不住出声,却立马生生憋着。犹记得上次有人在课堂上笑话别人,下一刻就被夫子点了起来。
“还有吗?”
韩依依摇了摇头,宋夫子没料到韩依依憋了半天只憋了这么句话来,敲了敲桌子,“下了学将女戒抄上一遍,过几日交与我!坐下吧!”
宋夫子接着点到了江冉,刚坐下的韩依依忍不住嫌弃地声哼了一声。
“学生认为,褒姒作为宫妃,应当以辅佐周幽王为己任。而褒姒自恃貌美,让天子整日围着她转,还为了她烽火戏诸侯。此等行为,不仅与既嫁从夫相背,而且违反了妇德、妇工,也导致了周幽王之死,镐京被占。
因此身为女子,应当时刻遵守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德行当能正身立本,言语得体,出入端庄稳重持礼,谨记治家之道。”
“不愧是才女,见解果然独到!”宋夫子还未表态,就有人赞出了声。
“那是,也不看看江冉是谁!”
“不过是把书上的内容说了一遍,哪里来的什么见解!”韩依依声嘟囔着,一脸鄙夷地看着江冉和几个拍马屁的与附和的。
“江冉说得很好,可还有人有其他见解?若是没有,继续上课!”宋夫子说是如此说,手却已经拿起了桌上的书。
众人也做好准备继续听夫子授课。也是,有谁会不知趣地去反驳才女的观点呢。
“夫子,我有其他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