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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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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事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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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愈发暗了。

    我望了望天,伸出手来,许久方才有星星点点的冰凉沁于手心。下雨了,所幸我同归未坐在屋檐下,这微雨倒也不会淋着我二人。

    阵阵凉风吹来,夹杂着水雾,盈满面皮。我想着归未的往事当真是愈发乏味了。

    我从来都晓得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不论是读凡间的话本子,还是听说书先生话才子佳人、豪杰侠客,皆不消半柱香的时辰便梦会周公。

    可要真论起来,归未同白的往事比起这些要更无趣些。自归未讲到他出家前入仕的那一段,我便再听不明白了。

    该笑的时候便好好地笑,该不悦的时候便好好地不悦,作什么前头不悦着,后头却无故地笑着。一如话本里的男女,心思都沉在胸中,蒙在脑中,偏偏不宣于口,却还要怪旁人不懂,当真无理取闹。

    我道:“你讲分明些,如此内敛,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归未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琐碎的事,施主何须明白便是不明白才好。”

    我又望了望天,凡人都是这般……这般内敛的么?

    起初沈清以为,街头巷尾的那些话不过都是百姓闲来无事嚼嚼舌根罢了,也便只能止于谣言了。然,所有的以为,便只是他以为。

    也不晓得到底是听信了传言,还是掐了手指头算出来的,抑或是观了星象,宫中那位行踪及行事最是诡秘的国师发了话,说是夜观星象,见东方一抹煞星现身,掩了帝星的光辉,是为凶象。掐指一算才晓得是祸起白家,白家女将军白谣是祸根。

    白谣就这般入了天牢,起因不过是玄而又玄,荒唐至极的几句话。这几句话掩了她的功劳,给她安上了莫须有的过,葬送了她的半生。

    沈清再见到白谣已是她入狱的一个月后。他在牢门外站了许久,方才让狱卒开了锁。牢房四周泛着霉味,身体本就瘦的白谣在阴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缩成了的一团。

    似是闻及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白谣微微动了一动,抬起头来,略有些蓬头垢面,眉目间却仍是不屈。见到来人是沈清,她颇为诧异,盯着沈清看了半晌道:“沈大人。我似乎同沈大人并不熟识。”

    沈清撩袍坐下的动作稍稍一顿,须臾端坐在她对面,道:“白将军所言极是。”

    她默了默道:“我如今不过戴罪之身,与沈大人又并不熟识,沈大人身居高位,理应没有用得着我的地儿。”

    沈清呼吸滞了滞,面上仍是一派平和,道:“白将军所言极是。”

    她又道:“既是如此,沈大人如今所为实在没有由头。”

    沈清看着她,她亦盯着他,牢房内静了良久。沈清心下微叹,仔细琢磨,掩在袖中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缓缓道:“你可愿意随了我?”

    即便过了很久,久到沧海变作桑田,沈清仍清晰地记得那时她的面色,久经沙场的人一时呆愣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然后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玩笑话,嘴角微勾,皆是自嘲:“沈大人果真是昏了头了。我这样的人,即便不是戴罪之身,嫁入夫家也是个祸害。”

    沈清不晓得那时他是个什么表情,他只晓得那时他缩在袖中的手是握紧了的,面上……面上大约是个极淡漠的神色罢。

    他转而言其它:“传言也好,便是国师的观星神算也罢,自古以来,有功之臣到底逃不过‘功高盖主’四字,一旦不再受帝王信任,便是再忠心耿耿也绝无活路。”

    她沉默了片刻,道:“沈大人怕是活得腻了,净想些有的没的。”

    沈清接着道:“若我所说无疑,当年那一场敌我悬殊、全无胜算的仗不过是那位借机削弱甚至除去白将军的利刃罢了。然而大约连那位也未曾想到,这一场战争竟大获全胜,白家威望比之从前更甚。那位便更无法坐视不理……”

    她骤然打断他,沉声道:“够了!沈大人可知何为祸从口出?”

    沈清并未就此停歇,依旧道:“本朝有例,不论男子女子,皆可入朝为官,不过,若是女子出了阁,此生仕途便就此到了尽头,从此只可相夫教子,恪守妇道。先前,那位曾有意将白将军许与大皇子,然尚未拟旨,便被白将军当着百官之面谢绝了。”

    白谣垂首敛眉,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她瘦的身子似乎愈发瘦了。

    沈清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手,终究没有再作其余举动,轻声缓缓道:“其实不论是白将军,还是你,想要的从来都不过是上阵杀敌,守护河山。”

    谣的肩膀不着痕迹地一颤,并不言语。沈清也不出声,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静静地等着。他想着,婚姻是件不可儿戏的大事,尤其是于女子而言,处在白谣这般位置的更该细细考量,是以她多想些时刻无可厚非。

    沈清盯着手指,是他敲击得频繁了。他自诩自个儿是个淡漠冷静的人,如今却这般……这般的心焦,像是烙在锅上的饼。这心焦也实在……实在没有缘由。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白谣仍旧垂首不作回应。沈清悄然轻叹了口气,果真是他唐突了。

    他起身,将将走至牢房前,忽然似有若无地听得白谣说了一句“多谢”,脚步一顿,五脏六腑刹那之间闹将起来,耳边也似有鸣声。

    他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我不过是许了一个人一些事罢了。”

    彼时他觉着,总要说些话向她表明,他是听到了的,好叫她放下心来。

    时过境迁,如今想想,“叫她放心”不过是个有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不过是怕她后悔。

    他的的确确是许了一个人一些事,他说过的,他不是无用之人。

    后来的事,除开游说皇帝颇废了些功夫,其它的倒简单得很。也好在他虽资历不高,却向来受皇帝信任。

    他这般行径,在世人看来,大约是自毁前程,目光短浅,甚至是耽于女色。然,起初他入仕,所为的也不过是少年时的那句“我等着”。

    如今想想,其实不过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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