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届的学生已经提交出狱申请了,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曼荼罗学院,前往虚空战场服役或是留在莫拉克斯为天元军团工作,如果是在天元世界的其他星球上,这样的离开也许就叫做毕业了。
庄云舒在结束了上午的奥能原理课程后,没有在下午的课程中教授更多的新知识,只是把之前的重要内容做了一番总结,希望能给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们一些帮助。
虽然只是对以往内容的总结,学生们也没有丝毫的不耐,不管讲述的课程内容是什么,作为一名优秀的讲师,庄云舒的课程还是很能吸引学生们的。
台下一个个学生或是昂首倾听、或是俯首记录,都表现地相当认真。
只有以诺一个人突兀地靠着椅背,双手平放在课桌上,看不出有丝毫焦距的瞳孔默默地望着讲台处。
以诺倒不是觉得庄云舒的课程无聊,虽然奥能原理的课程内容他已经相当熟悉了,但是再了解一遍,巩固一下记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自己流年不利赶上了严重影响命途的麻烦事之后,又真的了解了庄云舒的一些往事,以诺的心情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平静。
过去不管他的心情有多复杂,但是只要能看着庄云舒恬淡的面庞,以诺就会觉得所有的一切不愉与纠结,都烟消云散了,也许是习惯使然,以诺还是下意识的看着讲台上精神奕奕的庄云舒,试图抚平所有情绪。
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毕竟,与以往不同的是,讲台上这位温婉的女子正是这次心绪不宁的起因之一。
以诺静静地望着庄云舒,虽然还是一副冷淡模样,但是原本就波澜不休的心湖之上更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狂澜。
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以诺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座压抑了无数年、即将爆发的远古火山。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然后强行扭过头去,再睁开双眼,恰好看到了一旁正紧锁着眉头、瞟着自己的多恩。
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是和以诺相识相处了十年的多恩早就注意到了以诺的异常状况,只以为以诺是因为要参加两场凶多吉少的实验的缘由,虽然很想安慰自己的好兄弟,但多恩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帮助以诺,除了他自己。」
虽然对以诺情绪如此异常的原因的猜测有所偏差,也没有做任何的言语,但是多恩还是将自己对以诺的无比关心表达了出来。
以诺看着多恩关切的眼神,嘴角勉强扬起,无声地笑了笑,显然他已经感受到了好友的关怀,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用担心,我没事。」
多恩见状也只能迟疑着点了点头,虽然眉头依旧紧皱,但目光还是离开了以诺,无心地听着庄云舒的总结。
以诺轻缓地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然后缓缓吐出浊气,抬起平放在课桌上的双手交叉,握成拳状,支着下巴,死死盯着自己的鼻尖,尽量放空思绪不去想任何事情。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讲课的节奏没有任何变化,但庄云舒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两个人——也许一直注意着,精致的蔚蓝细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然后又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
在脑袋完全放空的状态下,以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下午的课程没有多久便结束了。
在庄云舒说完「下课」后,教室里的学生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或是准备晚上的课程。
该学的课程基本都已经学完,所以以诺和多恩的课表都很空,在结束了下午的课程之后,今天的课程就完全结束了。
多恩一边收拾着笔记本,一边歪过头,向以诺担心地问道:「今晚也没有课程,要不我们一起去磁力室出出汗?那样的话你可能会感觉好一点。」
以诺搓着有些发汗手心,微微摇着头说:「不了,说实话我还是有一些担心,我想我应该好好的静一静。」
「我很相信你,你也应该相信自己,五年前的你能从兽口下活下来,现在的你一定也可以做到的。五年前,如果不是你我应该也会和良哲一样死在武器试验中,可是现在我却不能帮……」
「不,这十年来有你这样的朋友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以诺打断了满怀歉意的多恩,接着又说道:「我现在只是有些乱,你明白吗?没什么大问题,我会整理好心情的。」
多恩并没有因为以诺的话打消自己的歉意,只是越发的感到无力,抿了抿嘴唇说:「好吧,那我们先回寝室吧。」
以诺正准备同意,一道如石上清泉般清脆的女声传来,这声音以诺再熟悉不过。
「多恩同学,你恐怕要自己先回去了哦,我还有事情要和以诺同学交流一下。」庄云舒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的边上,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抓着讲义,另一只手握在右手的手腕处,仿佛少女般调皮的说道。
声音就在身旁响起,多恩猛地一惊,刚才的歉意和无力感一时间也被惊得无影无踪,连忙转过身看向庄云舒,说道:「云……云舒老师,你吓我一跳!」
庄云舒微微歪着头,调笑道:「你们两个在商议天元军团的军事机密吗?怎么就被我吓了一跳了?」
多恩双手在胸前连忙摆动,干干巴巴的说:「没……没说什么,是我胆子太被吓到了。哦!对了,云舒老师你找以诺是吧?那我就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多恩就把笔记往书包里一塞,然后拔腿就溜,在庄云舒身后的时候还不忘向以诺眨了眨眼。
以诺见状不禁失笑,好像自己的槽糕情绪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是啊,十年来这两个人都一直都陪着自己身边,从没有离开过,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也一定是真挚的。
仿佛在一瞬间放下重担,以诺仰起头,罕见地直视着庄云舒恬静的面庞,似乎是被什么光芒刺激到了眼睛,以诺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柔声问道:「云舒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庄云舒看着面前这个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男生,目光有些疑惑,想着:「嗯?今天敢当着我的面盯着我,有点奇怪?可是他的神色明明很轻松啊?」,接着又抿了一下嘴角,开口道:「老师找你是有些事情,去老师的办公室说吧。」
以诺当即从座位上站起,顺手拎起挂在身后的书包,应道:「好的。」
见以诺站定,庄云舒也旋过身子,发尾在空气中划出一条迷蒙的痕迹,先一步走出了教室。
把书包背在肩上,以诺双手抓着书包背带,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跟着庄云舒窈窕的背影,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教室。
……
在自己下午时绕了数遍的一楼走廊中,刚刚下课的时间段让原本宽阔的走廊稍显拥挤,以诺紧紧地跟在庄云舒的身后,向左侧的楼梯口处走去。
庄云舒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二楼,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偶尔有学生向庄云舒问好,庄云舒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静默地走着,以诺本以为庄云舒打算到了办公室之后才会开口说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但是两人刚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时,庄云舒就率先开口了。
「虽然是老师有事情找你,但是以诺同学你就没什么想和老师说的吗老师发现你最近的状态和往常不太一样哦,能告诉老师有什么事情吗?也许老师还能帮你一些忙。」庄云舒一边抬脚迈上楼梯,一边开口向身后的以诺问道。
「我看了,图书馆里的那本书,之前遇到老师时,老师正在看的那本,也看了那本《张奕辰生平》,不对,是《军团少将张奕辰生平》,我记得没错吧?云舒老师。」以诺站在楼梯口,扭头看着耸立在身后的图书馆,略带一些释然,低声说道。
「嗯,没错,是《军团少将张奕辰生平》,你记得一点没错。你知道吗?以诺,其实老师很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庄云舒也在楼梯中间站定,背对着以诺说道。
「为什么?因为我和奕辰少将长相相似,怕我会知道我在您眼中只是已逝爱人的替代品?」
在稍显阴暗的楼道里,庄云舒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向充满轻快活力的声音也有些沉重:「不,你和他不是长相相似,是一模一样,而且我从你们的眼睛里都能看到充满矛盾的、被压抑着的向往……」
庄云舒顿了顿,慢慢转过身,走到以诺的身边,看着他平静地望着走廊外的图书馆的侧脸,眼眶里的眼球中完全没有一个十六岁少年该有的神采,倒像是个垂暮的老者。
「对自由的向往,因为你们的眼中只有对自由的向往,所以装不下其他事物;因为你们眼前有通向自由的重重阻碍,所以无法聚焦在其他事物上;因为你们眼里自由与阻碍的矛盾,所以才纠结别扭,活的像个老头儿。」庄云舒看着以诺的瞳孔失神的说到,说着说着就发起笑来。
「呵呵呵……快别在那里深沉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才十六岁,不要老是那么悲观,跟我来。」用手轻掩着嘴,笑了几声后,庄云舒拍了拍以诺的肩膀说道。
说完就转身朝二楼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一定要乐观一点,如果一直抱着这样的悲观心态去虚空战场服役可不行。」
以诺僵硬地转过身子,庄云舒的语气给他一种慈祥的家长面对自己调皮的孩子的感觉,好像他的痛苦与失意只是顽劣孩童的淘气,抓着书包背带的手紧紧握住,抬脚跟着庄云舒上了二楼,用只有自己的能听到的声音哑声道:「我和他,不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