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人像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神色十分严肃冷厉,狭长的眸子中又有一丝说不清地热情与柔和,这让男人称得上英俊的面庞多了一些不和谐的因素。
这张脸以诺再熟悉不过,每天都会看见这张脸——在盥洗室的镜子中。
如果以诺也穿上一身少将军装,然后剃掉一头碎长的头发,带上军帽,表情也冷厉一些,任何人都会觉得以诺和张奕辰就是同一个人。
以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张脸和自己是那么相似,虽然看不出肤色,但从莫拉克斯监狱城出去的人从来都是那种有些病态的苍白肤色,甚至就连右颊上一深一浅、一上一下的两颗黑痣都一模一样,只需自己年纪再大一些——不再有那一丝稚嫩,没有任何人可以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看到这张照片时,以诺的内心还是有些震动。
微微低垂着头颈,一双眸子被细碎的刘海遮盖住,没有人能透过这双眸自看出少年的真实情绪。
就这样,以诺的指端一动不动地在热印照片上停留了良久。
终于,以诺挪开了手指,翻开了这本薄书的下一页。
「天赋异禀的张奕辰从莫拉克斯城来到尼亚节点的后勤基地,没多久就成功开辟了奥融空间,能量密度逼近二级奥能。
张奕辰在熟悉了半年的军队生活的同时,奥融空间内的能量密度达到9希,晋升为二级奥能使的同时受封下士,然后就和一批列兵被送往了前进基地。
和普通的士官一样,先是配合一级驻扎点进行防守以及简单的清剿任务,然后随着奥能等级的不断晋升,军衔也不断晋升,执行的任务也越来越危险。
不可思议的杀敌数以及远超常人的奥能晋升速度,让张奕辰的军衔在五年间就从士官到尉官再到校官最后到了少将。
不是没有人质疑这个年轻人的晋升速度,但是这些质疑最后都在无数战功面前显得是如此苍白,在天元军团就是这样——只要你有战功、有能力,你就能有更多的资源和更大的平台。
然后就是长达五年的蛰伏,期间虽然也有战功无数,但却不是那么显眼了。
人们都以为这位天才少将终于不再强势,终究还是沦为一介凡人的时候,第一次进击战的号角吹响了。
在那场进攻之后就是长达十年或褒扬或贬低的不停争论,然而,无论再怎么争论,那个天才少将还是永远留在了因费内斯世界。」
书中记录的内容很客观,以诺猜测这应该是天元军团的内部公开资料,虽然已经很仔细的去看这本书了,但是短短百页不一会就被以诺翻到了底。
以诺从这些客观描述中找到了种种细节来佐证自己的猜测,最后是那块被作为遗物送回莫拉克斯城的表盘证明了那些猜测。
「是这样吗……还真是啊。」以诺轻轻合上这本体量很但内容称得上丰富的书,肩部微微用力,动作由靠立变为站立,嘴里喃喃道。
没有立刻动身去把书籍放回原处,以诺在原位站了片刻,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不多时便抬起脚向书架处走去,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随着与书架距离的不断拉近,以诺嘴角的那一丝讥讽也越发的明显,等走到那本书原来位置的时候,那丝讥讽已经变成了无法抑制的低声嗤笑。
将那本书放回了原位,以诺的双手按在书架的一层隔板上,努力地平静自己的异样情绪,不多时便恢复了往常那般冷漠。
以诺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走到墙壁附近,透过半透明的图书馆内墙看了一会外面的教学楼,然后提起脚边的书包,快步走下了楼梯,离开了图书馆。
……
学生和教员要么回到宿舍休息了,要么在图书馆的书海里安静的徜徉着,此时的教学楼一片静谧,平日里看惯了的规规矩矩的塑料建筑,略微反射着乳白色的光泽,在这一片静谧中也显出些神圣庄重来。
以诺掏出口袋里的「多瑙河」看了一眼,离下午的上课时间还有大半个时,以往这时的以诺还应该待在图书馆里看书,然后压着点回到教室上课。
但是今天从图书馆里获得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以诺也没有继续待在图书馆看书的闲心了。
从图书馆出来后,平日里除了看书基本没有其他活动的以诺顿时有些无事可做。
觉得有些无聊的以诺在教学楼一层的走廊上漫无目的的转起了圈圈,双手从长袍左右两边的分叉处抄在裤子口袋里,右手的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多瑙河」的表盘。
微微仰起头,看着光滑平整的走廊顶壁,以诺感觉自己现在很迷茫,脑子里种种念头互相纠缠,就像浆糊里的一团尼龙线,和刚被送来莫拉克斯监狱城的那时候一样。
以诺的母亲在行星带执行运输任务时,运输舰被星盗直接击毁,整个运输舰上的人无一幸免。
当时六岁的以诺从出生起就只有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死后也成为了孤儿,没有劳动能力的他被送到了天元军团的莫拉克斯城。
虽然在莫拉克斯城的生活条件很一般,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童而言,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
莫拉克斯就是一座监狱。
但也就是在这座监狱里,以诺认识了两个要好的朋友:宋良哲和多恩·戴维德,可惜现在只剩下多恩了。
虽然多恩平时看起来很欢脱,但是一个如此欢脱的人会选择到天元军团服役?而不是安稳的为天元军团工作?
在莫拉克斯从来没有真正自由欢乐的人,有的只是永远追求自由欢乐的人,不过自由的代价很大。
也许庄云舒在以诺的印象中是一个在莫拉克斯也能天真自由的人,但现在不是了。
以诺曾经以为这个对自己如此友善、关怀的女人是莫拉克斯这滩淤泥中的白莲,在这里生活的十年中,庄云舒一度是以诺亦师亦友亦母的存在。
庄云舒身上的生命活力与自由的气息是以诺一直以来钦慕的东西,甚至是以诺在莫拉克斯监狱城生活下去的动力,是对未来生活保持向往的源泉,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对以诺的关怀不过是因为他的面容让庄云舒想起了那个故人,对以诺的好感不过是对已逝之人情感的投影罢了。
那种天真自由呢?
一个爱人战死在虚空战场,在莫拉克斯监狱城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人,会是天真自由的吗?恐怕没有人会这样认为。
以诺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但是图书馆中的那两本书还安静的躺在那儿,不动声色,却时刻提醒着以诺:你无法否认这一切。
「也许该做个了结了。」以诺无数杂乱的念头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然后便挥之不去了。
是的,十六岁的少年心中庄云舒那座如信仰般的雕像已经摇摇欲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两次生死不知的实验,是该像个垂死的老者一般同过去做个了结了。
……
以诺蓦的停下脚步,朝着下午要上课的教室走去。
以诺走到教室的门口,这会儿教室里已经坐着三两个人了,其中一个抬头看了以诺一眼,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疑惑:这家伙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没有理会教室里的人,以诺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来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然后把书包挂在椅背上,慢慢地坐了下去。
臂叠放在课桌上,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素白的袖口,以诺这就样呆呆的坐着,等待课程开始。
没过一会儿,原本还比较安静的教学楼就变得嘈杂了起来,许多学生都已经来到学院准备上课了。
也有零零星星的学生来到以诺在的教室,开始准备下午的灵能原理课程。
一头红褐色的寸发让多恩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几步就走进了灵能原理的教室,打算坐在第一排等着以诺过来。
做好打算的多恩不经意间却看见以诺已经来到了教室里,而且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多恩疑惑地摸了摸头上新鲜出炉的发碴,快步走到以诺跟前,问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还坐在最后一排?」
多恩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自从以诺告诉他出狱申请没能提交那天起,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只不过以诺看起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一直安下心来,不过今天那颗好不容易安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去剪了头发啊。」以诺抬起头,看到多恩的头发,开腔说道。
「这不是重点!又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感觉你有点不太对劲。」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让多恩的心情十分焦躁,语气也很重。
以诺看着多恩一脸的焦急与关心,感觉有些惭愧,对着多恩笑了笑说:「能有什么事?只是今天看完书觉得有些无聊就来的早了一些而已,我们还是说说你的头发吧,你怎么把头发剃了?」
多恩看着以诺自然的微笑,听着以诺轻松的声音,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又挠了挠头,在以诺旁边坐下,说:「我只是觉得云舒老师的课你没有坐第一排有些奇怪,可能是最近事情都赶到一块了吧,是我太敏感了。」多恩取下书包,塞进课桌里面,接着说道:「至于头发,反正进了训练营也是要剃掉的,不如早点剃掉。」
「是啊,事情都赶到一块了,你也快要离开了。」以诺看着好友新鲜的发碴,略有些感慨的说道。
「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离开的,到时候我们兄弟俩去虚空战场大干一场!」多恩摸着发碴兴致勃勃地说道,他感觉发碴那有点扎手的感觉很不错。
以诺对多恩笑了笑,转过头面向讲台,轻声说「当然,你先去训练营,等我完成了实验再和你会和。」
多恩沉默着拍了拍以诺的后背,没有说什么。
……
上课铃响起,庄云舒抱着讲义,压着点走进了教室。
一边走上讲台,一边习惯性的扫了一眼前排,没有看见以诺他们两个,然后向后排望去才看见了以诺和多恩,冲着以诺的方向笑了笑,庄云舒开始了今天下午的课程。
以诺还是和往常一样,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庄云舒,和往常稍有不同的是,这次的目光中更多是探寻和动摇而非钦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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