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见多恩的情绪稍微恢复了一些,转过身继续向楼上走去,说:「当然有办法,参加两次实验就可以提前离开这里了,下个月就安排了三场实验。」
以诺幽幽地说出了他的解决办法,听起来不是很难实现。
本以为以诺会有什么好办法的多恩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似乎是想反驳什么,说:「可是……要参加两次实验,这太……」
「怎么?你觉得我挺不过这两次实验?」
以诺突然停下脚步,打断了多恩的话,不同以往的平淡,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以及必然成功的信心。
多恩把本来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当然相信你能成功,只是研究所的实验实在太危险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说到这儿,多恩顿了顿,声音开始干涩起来。
「这次没有如果。」
一时空荡的楼梯道似乎还能听到些微回声,多恩呆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次实验中。
五年前的多恩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下方,看着以诺单薄的背影缓慢且坚定地向前走去。
「那时的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吧?这次没有如果,是以诺的话……」多恩心道。
原本还有些犹豫与怀疑的眼神顿时坚定了下来,「没有如果」给了多恩无穷的信心。
从往日回忆中回过神来的多恩追上前面站着的以诺,搂着少年瘦削的肩膀,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嬉笑,说:「那你可一定要快点了,到时候我可不会等你。」
以诺偏过头瞥了一眼多恩,又用空洞的眼神望向前方,轻声说:「不会让你久等的。」
两人说罢就继续向上走去。
转眼就到了三楼,多恩拍了拍以诺的背,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然后转身向走廊深处跑去。
以诺凝视着多恩的背影许久,直到对方走进房间才收回了视线。
又向上走了两层,多恩来到顶楼楼道右手边第一间房前,五指贴上房门上的一块玻璃质平板,不一会儿,房门便无声的打开了一丝缝隙。
……
走进以诺的屋。
住处的构造和摆设都很简单,进门右手边就是盥洗室,房屋一角摆着一张单人床,另一角则是个一人高的银灰色冰箱,冰箱门上是一块液晶显示屏。
在床的对面——贴着盥洗室的墙壁旁,摆放着乳白色的衣柜和书桌椅。
靠床的墙壁上有一扇灰黑色扇叶的铝合金百叶窗,百叶窗扇叶是打开的,来自防护罩的柔和的白光照射进来,让简陋的屋有了些温馨的气息。
深绿色的制式床单和枕套是这个灰白黑占主要颜色的屋里少有的鲜艳颜色,还有一抹色彩来自于书桌上的一只巧的、泛着天蓝色光泽的、有些破旧的机械表盘。
以诺走进屋,顺手关上了房门,把书包挂在椅子上,然后拿起表盘看了一眼时间又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随后信步走到冰箱处,按下显示屏的开关,手指在冰箱门上的液晶屏幕上缓缓滑动,查看着曼荼罗研究所接下来的实验安排。
在找到了接下来一个月内的实验安排后,以诺发现了两个相较之下最合适的实验项目。
确定两个最可能完成的试验后,以诺关上了显示屏,拉开冰箱,把一摞锡纸包装盒中最上面的一个拿了出来,然后把它放在书桌上,打开包装盒后抽出一侧的塑料勺,开始食用里面的各种糊状物。
机械地将包装盒中的食物用勺子送入口中,然后无意识的进行吞咽时,以诺开始规划着离开监狱的事情。
「回答多恩的解决办法只是临时想到的,只是为了安抚当时有些情绪化的好友,但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行之处。
本以为在年满十六周岁后,提交了出狱申请,以平时在曼荼罗学院中的学习情况和表现来说,申请通过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没想到的是,那个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生父以战场逃犯的身份突然蹦了出来,并且因为这个原因让本来没有任何意外的出狱变得困难重重。
六岁时,自己以孤儿的身份被送入了位于欧罗巴星的「莫拉克斯监狱」。
在十六周岁提交申请出狱时,结合在曼荼罗学院中的良好表现,自己只需要参加一次曼荼罗研究所的实验以及服役一年时间,作为从朱庇特星到欧罗巴星的辗转费用以及十年间的学习、抚养费用,然后就可以彻底摆脱监狱,获得公民身份。
不过这都是最初的情况了,由于战争逃犯是天元世界最为痛恨且惩罚最为严重的身份,有一个战争逃犯身份的生父的自己自然而然的被牵连了,即使自己对这个所谓的「生父」一点印象都没有。
现在想要离开莫拉克斯监狱的条件是:在二十周岁前参加三次曼荼罗研究所实验,然后提交出狱申请,再服役一年才能彻底摆脱监狱。
三次实验,去掉已经参加过的一次,还有两次。
虽然为了不让多恩疑虑,自己回答地信心满满,但这些信心又何尝不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畏缩呢?
五年前的那场惨烈的实验还历历在目,被一起送来莫拉克斯监狱的三个人,在那次实验过后只剩下了自己和多恩。
自己右胸和右腿上的可怖伤口哪怕在修复仓里泡了近三天也没有彻底恢复,现在还能依稀看到伤口,甚至回想起来,心脏都一阵抽搐,全身上下隐隐作痛。
说自己完全自信,毫不恐惧,那是假的、违背人性的。
如果给自己足够的准备时间的话,四年两场实验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只不过又是脱两层皮而已,曾经和死神擦肩而过的自己可以勉力为之。
但是,自己今年已经十六周岁,自那次实验后就能感受到的世界结构,每日每夜都在呼唤自己。
五年过去,世界结构的呼唤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可是在监狱里唯一接触奥能、了解世界结构的方式就是每周的奥能原理课程。
这于自身奥能的提升完全无益,不管世界结构如何呼唤,没有奥能物质防护自身,盲目地回应世界结构的呼唤,只会让转化出的奥能将自己变成一堆随风而散的血肉粉尘。
已经白白浪费了五年时间的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呢?
如果不想继续在这个鬼地方浪费四年时间的话,就必须要在接下来一个月里完成两次实验,然后和这批学员一起进入训练营地,和配给的「战俘」一起前往前线战场,只有在那里自己才有提升的机会。
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虽然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但至少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想到这儿,以诺把包装盒中的最后一口食物也送入了口中,往下一咽,右手的塑料勺被紧紧地握在手中,平日里浑浊的灰色双瞳盯着桌角的天蓝色的表盘,熠熠生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以诺隐去了思考带来的情绪波动,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把包装盒收拾一下扔进了桌脚旁的塑料回收桶,站起来走进了盥洗室。
……
在解决了温饱和卫生问题后,以诺拉起了灰黑色的百叶窗,失去了唯一的光照,房间顿时就暗了下来,只有书桌上的表盘散发着黯淡的幽蓝光芒。
一只手划着墙壁,熟练地走到床边,以诺躺了下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房间中,伴随着书桌上的表盘偶尔发出的「咔嚓」声,以诺开始感应世界结构的呼唤。
思绪渐渐沉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点点星光闪烁着,间或划过大大散发着荧光的旋转着的碎石块。
从无垠黑暗的深处中传来了声声呼唤,在以诺的耳边响起,呼唤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无数听不出是男是女的中性声音轻缓、温柔地呼唤着:「以诺……以诺……」
饱含期盼的呼唤声显得真实无比,但以诺知道这只是自己与世界结构感应的过程中产生的幻觉,以诺并不觉得这声音嘈杂也不觉得无边的黑暗令人心慌,反而觉得无比安宁与温暖,仿佛还是婴儿的自己身处母亲的子宫中一般。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与呼唤声的陪伴下,以诺悬浮在这无垠黑暗中,侧过身子,蜷缩着,安然入睡了。
屋里响起平稳的呼吸声,外面乳白色防护罩发出的光芒,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地上,打出整齐的白色光条。
以诺的一天结束,新一天的生活和挑战正等待着他。
……
天元后纪,616年4月1日,4时6分。
虚空区域,斯特里伯格中继基地。
一块体积巨大的平整石块上几乎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太空中,向浮石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没有被奥能防护罩完全保护住的半截信号塔。
信号塔塔尖有一个散发橙红色光芒的球状信号发射器,在信号发射器的光芒下,原本乳白色的奥能防护罩反射着橙红色的荧光。
就在信号塔下方不远处,一座由高强度塑料板搭建的立方体建筑就是整个中继基地的指挥中心。
在指挥中心的顶层,灯火通明的空旷楼层里只有一张圆形的会议桌,会议桌的主座上一个银发老者双手平撑着下巴微微前倾着身体坐着,除了老者还有两位穿着军装的男人一左一右坐着。
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掌「砰」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这只手的主人,暴躁的吼道:「虚空其他几个崩溃节点的因费内斯军都在收缩防线,只有尼亚节点的攻势愈演愈烈,这摆明了是要集中军力强攻尼亚节点!我们已经守了两个月了!我要的辎重补给呢?援助兵力呢?坚守,坚守……什么补给都没有,要我们怎么坚守?」
手掌的主人环视了一周,盯着对面的方向,咬着牙问:「后勤基地的蒙德参谋也在,来,你来告诉我,我们要的补给到底在哪?」从说话者腮部高高鼓起的肌肉线条来看,这已经是他强压着怒气的问话了。
坐在对面的,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参谋,低头翻看着手上的电子荧幕说:「路线显示来自特舒普节点的物资距后勤基地还有二十天的路程,来自乌戈节点的物资距中继基地也差不多是二十天的路程,相信您最多只要再坚持一个月就可以了,裴参谋。」
「一个月……行,那援兵呢?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裴姓参谋的怒气似乎消退了一些,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
后勤基地的蒙德参谋面露难色,说:「总指挥部方面的意思是其他战场也需要驻守,所以没有援军,想必只有下一批的预备役列兵可以补充兵力。」
裴姓参谋一听没有援军,立马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前的桌子,厉声道:「不管总指挥部有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想让我们守住前进基地一个月,至少再来一个五级奥能使给基地不间断供能才行!」说到这,裴姓参谋双手同时在了桌子上拍了拍,说:「向总指挥部表达我的意思,务必援助一名五级奥能使!这也是杨将军的意思!」
后勤基地的蒙德参谋皱着眉头,迟疑道:「我会向总指挥部表达杨将军的意思的。」说罢,目光望向银发老者。
看到后勤基地参谋向自己望来,一直一言不发的老者叹了口气,一副老好人的语气道:「裴参谋,你也别为难蒙德参谋了。你知道的,各个节点都有压力,有这些援助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五级奥能使的事情,相信蒙德参谋也会一定会尽力而为。」
老者拍了拍肩膀,说:「那这次的会议就到这儿结束,运输船的交接已经完成了,真是辛苦两位参谋亲自赶来参会。」
两人立马站起身,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向老者鞠了一躬。
裴参谋离开座位,走到老者身边,一脸惭愧说:「将军言重了,是杨将军觉得视频会议太麻烦,让我来接收物资时顺便参加会议,应该是辛苦您主持会议了才是,那我就先告退了。」
另一边的蒙德参谋也说:「我也告退了。」
老者向左右手的两位参谋都点了点头。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老者还在注视着空无一人的会议桌。
良久,「这些因费内斯人又要有什么动作?真的是要集中军力强攻尼亚节点吗?」老者双手撑着椅侧的扶手,离开了座位,一边向顶层会议室外蹒跚走去,一边喃喃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