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被城市的璀璨灯光污染得已经完全失去本来面目的夜空，秦敢回到自己在明月春秋区的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十五分了。老妈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到次卧里睡觉去了——想想也可怜，老太婆今天特地从乡下赶了过来，到现在都没有看上儿子一眼，只有申屠燕还趴在餐桌上守着一碟蛋糕眼巴巴地等着秦敢回来。
蛋糕旁边一张a4纸，两个家伙在上面花花绿绿地涂抹着五个人，象征着他们一家五口人。因为今天是秦敢的生日，所以特地把一个代表他的大肚子男人形象突出在了中间位置……底下是两行稚拙的蜡笔字：爸爸生日快乐，我们一家人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其中有几个汉字不会写，是用汉语拼音代替的，而搞笑的是，甚至连汉语拼音也出现了好几个错误——哎，他们秦家前后鼻音分不清的光荣传统看来是要代代相传喽……
正在暗自笑话着孩子们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仍然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申屠燕身上，秦敢马上又心头一紧。
哎，即使今天是秦敢的生日，申屠燕也没有打电话催促他早点回家，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早出晚归，也知道再打电话再催促也没有用，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就让他把明月春秋区5号楼1单元1601当作免费长包的酒店客房吧！
“还不睡呢？”秦敢满脸的歉疚，顿了顿，从背后一把搂住申屠燕，猝不及防地把那条刻着她名字的项链套到她的脖子上。
“咝——”申屠燕一哆嗦，手猛地伸到脖颈上来回抚摸了几下，直起身子，狠狠地瞪了秦敢一眼：“你下手这么重干吗？弄得我脖子疼死了！”
顿了顿，又理了理垂到胸前黄灿灿的鸡心，目光定在了那颗别致的鸡心上面，脸上随即又阴转晴：“难为你还记得给我买礼物，而且……还是你自己生日的时候！”
“老婆，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在等着我！”秦敢的眼睛里流淌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深情。
“老公，也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看的项链！”申屠燕抬起头来，脸上浮着满满的感动，忽而幽幽地声音里又渗进一些微微的抱怨：“记得，以前你给我带项链的时候可都是轻轻柔柔的，生怕把我弄得有一点疼有一点痒……可是，你刚才怎么就下手那么重了呢？”
秦敢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消解老婆的怨忿。只有在心里想，或许，以前——好似是很久以前，那个时候，送给老婆的每一件礼物，无论是项链，或者哪怕仅仅是一只发箍，其实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别名：浪漫！可是，而今，项链大概就只是项链，发箍也大概就只是发箍了……
“蜡烛是你的情人替你吹灭的，蛋糕是我的皮夹克替你切的，你的情人不让我替你吹蜡烛，连我的皮夹克都伸手阻拦我不让我切蛋糕……”忽而，申屠燕又嘟起嘴：“本来，我见抢不过那丫头，想着那就替你许愿吧，但是两个鬼却死活也不让，就连妈帮着我说话都不管用……所以，现在你来补个许愿吧。”
“好啊！”秦敢疲惫的脸上涌起满满的欣慰和甜蜜，又拍了一下申屠燕的脑袋，说：“两个家伙今天晚上总算难得地帮了我这个老爸一次，哎，平时他们可都是听从你的指挥和你合起伙来欺负我的啊！”
申屠燕得意地一笑，催促秦敢“别啰嗦，赶紧许过愿吃蛋糕”。
眨了眨眼睛，秦敢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声地念叨着：“愿我老婆越来越漂亮，让我每天都感觉自己是在当新郎！”
“呸……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申屠燕捶了秦敢一下，甜甜一笑，但是马上又失落起来：“你干嘛要把愿望说出来，难道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许愿只能默念吗？”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秦敢强辩了一句，挨着申屠燕坐了下来，抄起碟子里的塑料勺就要开吃。
“别急！”申屠燕一把按住秦敢的胳膊，顿时变得一脸严肃：“今天的天方秘制宫廷养胃散吃了吗？”
“哎呀……”秦敢赶忙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把手伸向了外套口袋。
“你今天还犯了天大的错误了，你知道吗？”看着秦敢吞下养胃散，申屠燕继续着一张严肃脸，就像一个绷着脸的学班主任——准确地说，活脱脱就跟上学时候秦敢的老妈“审问”他的表情一模一样，呃，他的老妈正是他学时候的班主任……哎，真是奇了怪了。
秦敢心头一震，手里的勺差一点儿就掉落到桌子上，上午时候申屠燕在电话里的咆哮声又在耳边回荡起来。
“你今天早上走得那么匆忙，连保温杯都没有带。说，今天是不是又喝纯净水了？”申屠燕眼睛里闪烁着气恼也夹杂着怜爱。
噢好，原来是这么个“天大的错误”啊！秦敢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虚惊一场咯，啊哈，没事最好！
“没有呢！”秦敢看了看次卧紧闭的房门，将嘴唇凑到申屠燕耳边，提高嗓门道：“遵从你的指示，我从来不喝纯净水，知道那东西里面没有矿物质，所以特地买了一箱农夫山泉放在车子里，以防以后哪一天再忘记带保温杯而不至于没水喝。”
“还以后哪一天呢！再也不准有以后了！”申屠燕脸上又增添了一些“怒其不争”：“你给我马上打开手机备忘录，把明天早上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带保温杯这件天大的事情立刻给我备忘了！”
“遵命！”秦敢赶紧拿起手机，点亮了屏幕打开“备忘录”，一边吃着香甜的蛋糕一边认真地记下了“千万不要忘记带保温杯”，把提醒时间设定在早上七点钟，还把提醒铃声设置为“老婆老婆我爱你”，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锁上屏幕将手机又撂回到桌子上。
见秦敢顺从地执行着自己的“旨意”，申屠燕得意地一笑，又趴到了桌子上，甜蜜地欣赏着老公吃蛋糕的样子。忽而，竟然觉得他嘴角边粘着的一抹奶油也很好看。
是啊，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这样香甜地吃东西的样子了……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呢？”秦敢被申屠燕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声地问道。
“哎……还不是难得看见你吃东西的样子吗？”申屠燕弱弱地应道，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嗤——”秦敢一乐：“今天早上我们不还是一起吃早饭的吗？而且，我们每天早上都一起吃早饭啊！”
“可是，每天的中饭呢？”申屠燕继续委屈着，嘟起了嘴巴。
“中饭……”秦敢将内容已经所剩无几的蛋糕碟推到一边，一边拿纸巾擦着嘴一边回道：“我们中午都不回家，你让我怎么跟你共进午餐呢？”
秦敢说的没错，除了休息天，申屠燕每天的中饭都在她上班的“飕飕瘦”塑身中心解决，而他则是食无定所，有时候就在鲲鹏装饰公司楼下的快餐店解决或者干脆叫外卖，如果在外面忙活的话说不定就找个苍蝇馆子，当然，时不时地在中午也会碰上一个无法逃避的饭局。
“好吧，我说错了……”申屠燕眨了眨眼睛，又接着说道：“那晚饭呢？我可是每天都回来吃晚饭的啊！”
“而且，你难道就不想想，每天晚上做好了饭菜，我们娘仨都眼巴巴地等了你好久才开吃的哟！常常地，饭菜都凉了……”
“我们就不翻那些长远的历史旧账吧，就说从去年的今天到现在，这一年里，你和我们娘仨一起吃了几顿晚饭？”
“对不起，我深刻检讨，”秦敢不由地倾下了脑袋，一把拉住申屠燕的手：“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以后，我一定多争取晚上回家吃饭！”
“秦敢！”申屠燕忽地抬起头来，猛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搭到秦敢的手上：“你说，你每天这么拼命地忙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多赚钱！”秦敢不假思索地回道，嗓门也陡然提高了很多，又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再松开嘴巴，声地继续说道：“只有多赚钱，你和孩子才能生活得更好！”
“那我再问你，怎样才算是‘生活得更好’？或者换一种说法，你的钱赚得多了，我们的生活就肯定会过得‘更好’了吗？”申屠燕顺着秦敢的话追问道，眼睛紧紧地逼视着他。
“而且，跟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相比，跟我们刚结婚的时候相比，跟雨出世的时候相比，跟霜出世的时候相比……我们一家人生活得‘更好’了吗？”
“……”
从理论上来说，申屠燕的问题并不是一个难于回答的问题。但是，她眸子所射出的两道利剑一下子让秦敢的心里胆怯起来，不得不揣测起问题之外的“深意”。
所以，他只好扭过脑袋，避开老婆的目光，保持着沉默。
倏地，申屠燕一头钻到秦敢的怀里。
“老公，我真得不希望你每天都是这种样子，好希望你能换一种活法……”
听着申屠燕柔软的呢喃，秦敢一把将她紧紧搂住，无力地摇了摇脑袋：“或许，我也不希望自己是这种样子，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一种什么样子……”
“可是……”
聆听了秦敢的心跳声好一会儿，申屠燕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双手抬起搭到他的肩膀上，一把将他按得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然后她自己了坐了下来。
直直地凝望着秦敢，又过了好一会儿，申屠燕才幽幽地接着说道：“老公，你知道吗？再这样下去，我们家肯定会出乱子的！”
“出乱子？”秦敢心里一惊，张大着嘴巴，又一脸的“怎么会呢”。
“我问你，你今天早上究竟把雨送到哪个幼儿园了？”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申屠燕的眼睛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师大附幼啊！”秦敢既紧张又感觉到莫名其妙，伸出一只手轻抚着老婆的头发，想了想，又非常肯定地补充道：“而且，我还亲眼看到我们儿子跑到老师跟前拉着老师的手呀。并且，他们老师我还认识呢，就是那个余老师，挺……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啊，我们都见过，上半年雨突然生病，就是她把雨送到医院去的……”
“可是，你知道鸠兹有两个师大附幼吗？你知道余老师早在三个月前就离开了我们儿子上学的那个师大附幼而去了另一个师大附幼了吗？”申屠燕依旧直直地凝望着秦敢，眼睛里已经泛出了亮晶晶的东西。
“两个师大附幼……我怎么不知道？那，我们儿子上的到底是哪个师大附幼？”秦敢一阵惊慌之中赶紧稳住了心神，不解地问申屠燕道。
原来，历史上，鸠兹曾经同时是两个地级行政单位的驻地——一个是地级鸠兹市，另一个是同为地级的敬亭地区。后来，敬亭地区驻地迁到鸠兹南边七十公里的县级敬亭市，再后来敬亭地区又改成了地级敬亭市同时县级敬亭市改成了宛陵区……呃，中国的行政区划及其变动实在是常常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原来属于敬亭地区管理的敬亭师范学院在改成了敬亭师范大学并划归省里管理之后却一直留在了鸠兹，和鸠兹师范大学一道成为鸠兹市的两所师范大学。
滑稽的是，两所师范大学附属的幼儿园都被简称为师大附幼，也没有人想到要在前面分别加上一个“鸠”字和“敬”字，并且，更为滑稽的是，两所师大附幼一个在九华山南路东边一个在九华山路西西边，相距不到五公里，不过，也是以九华山南路为界线分片招生。雨所上的鸠兹师大附幼很早就建立了，在一个简陋的巷里，并且只有门口一块的牌子，也没有做门头，那个地方很偏僻，又没有什么可以开发装修业务的区，所以即使自称走遍了鸠兹每一条大街巷的秦敢既不知道那个存在也没有去过。而敬亭师大附幼是这个城市开始快速发展之后新建的，紧挨着城市主干道九华山南路，门头上又有一组很显眼的环形“师大附幼”标志……
今天早上秦敢送雨过去的时候，敬师大附幼门口拥挤着一大群家长和叽叽喳喳的朋友，正好挡住了“敬亭师范大学附属幼儿园”的招牌——其实即使不挡住那块招牌也挡不住秦敢犯错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儿子所上的幼儿园的全称。而雨一个孩子家不懂事，一见到以前教过自己又对自己很好的余老师便一下子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等到余老师想起来这个自己曾经教过的朋友不是自己现在任职的幼儿园的学生，再跑到秦敢的车子后面叫喊已经是来不及了……所以，再后来，余老师只好先把雨带在自己身边，等到上课之后把其他朋友都安排得消停了，才抽出时间从手机里翻出申屠燕的手机号码……哎，也幸亏这个细心的余老师手机里还存着以前的学生家长的电话！
“哎，你说你呀，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详细的地址呢？”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秦敢反而嘴硬着声埋怨起申屠燕来。
“我以为你真得知道呀！”申屠燕忍了好久的眼泪“啪嗒”掉落了下来，又一头趴到了秦敢的肩上：“今天幸亏遇到了负责任的余老师……要不然的话，如果雨要是有个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当爸妈的还怎么活呀，还怎么活……”
“扑通”一声，秦敢蓦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一下子跪倒在了申屠燕的跟前。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秦敢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猛然甩了自己两个大耳光。
这两所幼儿园的名字确实太接近了，也都不知道改一改，或许有关部门应该好好检讨反思一下，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秦敢今天所犯下的错误是可以原谅的！之所以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秦敢这个爸爸当得实在是太不称职了，竟然连儿子所上的幼儿园在哪里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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