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许躺在床上,一瞬不眨的看着昏暗光线下的天花板,隐约能看到四方的轮廓。白色烤漆的实木门突然打开一道门缝,暖黄的灯光钻进来,照亮门边的身影。
“爸爸?”林如许抬起脖子喊了一声。
“嗯,”林亚军关上门,笑着走过去,“女儿怎么还没睡着?”
他侧坐在床头,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林如许往他腿边凑了凑,握住了他的手,他身上的酒味一阵阵涌入鼻腔。
“爸,你才回来吗?又喝了很多酒啊。”她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嗯,做生意吗,难免要喝点酒的,怎么今天到现在还没睡着?有心事?”
林如许突然笑了笑,视线却模糊起来,她抿着嘴唇许久才开口,“爸爸,我只是在想有你真好,你要长命百岁!”
林亚军苦笑了一声,“傻丫头,说什么呢?我当然得长命百岁,看着你上大学,谈男朋友,结婚,然后有孩子,一直看着你幸福下去……”
“好,你要说话算话。唔……我今天才知道一个……好朋友,他的爸爸不在了。”林如许悄悄抹掉眼角滑落的泪,失去爸爸会是什么样,她想也不敢想。王丽和林亚军分开的时候,林如许想也没想就选了林亚军,她的爸爸有多疼她,她当然知道。
“这样啊,”林亚军抚着她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然后轻拍着她的后背,“那你就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些,在学校对她好一点。”
“嗯,我一定会对他很好的。”
很好很好。
林如许也不知道林亚军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爸爸的手一下一下在她后背轻拍着,一直到她沉沉睡去。
赵罄婷从陆深旁边的位子上离开时,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林如许。她手里拿着书,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她像是收到讯号般,突然抬起眸子,猝不及防的撞上他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去,指甲抠着书角,欲言又止。
他还正奇怪呢,已经憋了几天没问过他题目了,难不成还得求她来问?
她别着嘴角,指甲在顺滑的书面上一下下划着,内心还在挣扎犹豫。问还是不问呢?
唉。
她还是松散了眉头,悄悄转着眼珠子瞄他一眼,偏偏被陆深大爷逮个正着。
陆深一只手臂搭在桌子上,手指一下下弹着笔帽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他光明正大的看着她的侧脸。
那颗姨妈痘终于消了啊……
他突然咧着嘴角轻笑一声,身子向前探了探,“问什么?问。”
林如许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像是被下了一道命令,她这才鼓着嘴挪到凳子另一边,面朝着他把书递到他跟前,头拼命低着,手里的笔头毫无章法的在他的书桌边缘打滑。
“抬头。”
她听话的抬头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
“看书。”陆深目光懒散的看着她,指尖点了点书本。
“哦……”
抬头看书而已,她怎么就理直气壮的去看他的冰山脸了呢。
她又想去找地洞了。尴尬。
林如许也不知道陆深以后想做什么,但是她真的觉得他好适合做老师,有时候她自己都说不清要问的疑点,唔哩嘛哩说了一通后,他竟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替她拨开迷雾,重见天日。
“懂了?”他问。
她连忙点头,腮帮子终于扁了下去。
“还有这几道题……”她试探性的将书往前翻了几页,心翼翼的偷瞄他。
“我是你组长……”
她疑惑的“啊”了一声,看见陆深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嘴唇抿成一道线,她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组长好。”
陆深:……
“我是你组长,”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弯着脊背将脸降到和她一个水平线,他耐下性子,“可以让你问问题,但是没义务求你来问我,懂?”
她刚偏了偏头,又立刻点点头。
虽然她不懂。
“以后有问题就问,过期的题目自己想办法。”
过期的……还不是怕你烦我,才憋了几天没问的嘛。
“哦。”林如许悻悻的点点头,想抽走他面前的书。
“等等,”陆深的手及时按住了书,“谁让你拿走的?前面的题目会了?”
林如许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耳边传来同桌琪的一声笑。他真的不是在故意找茬?
“不是你说的吗,过期的题目自己想办法。”她气鼓鼓的看着他。
“我说了‘以后’。”
林如许:……
明明没说。真不讲道理。
“哦,那求组长教我,麻烦组长了。”不就是假笑阿谀吗,谁不会啊。
陆深仿佛很吃这一套,听她叫组长叫的心里爽歪歪,然后耐心细致的帮她解决了过期的问题,指尖一直旋转的笔也捧场似的在桌面上弹了一下,“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歪着头,身体往后一挪,懒散的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林如许。
她皱着眉瞥了一眼地上,笔正好落在她的脚边,就在他桌子腿的横栏之下。笔是他自己掉的,何必多管闲事呢。
“谢谢组长。”她嘴角一弯,马尾辫在肩膀上扫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她抬着脚绕过那支笔,挪到自己的桌前坐好。
陆深:……
林如许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着他怎么还不去捡笔,不知道自己的笔掉了吗?她的眉间又不由自主的皱起,左手右手打架似的互相抠着,她终于忍不住侧头,讨债一般的目光瞪着他。
“陆深,你的笔掉了。”
他好像在漫无目的的神游,这才懒洋洋的投过轻描淡写的一瞥,淡淡的看着她。
“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捡?”她还不忘低头看那支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笔。
“在等人帮我捡。”他勾起嘴角,慢条斯理的挑了挑眉。
林如许:……
同桌琪戳戳她:“快遵命啊。”
“我……”她这时候不帮忙搞得自己多气似的,可是她就是装作没听见,仰着脖子左右晃了晃就是不看他,仰作无意的说,“琪,你不知道,陆深让我少管他的事,我不敢捡,怕被骂。”
还挺记仇。
耳边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嗤笑,不用看也知道某人现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厌世脸。
琪:“不能吧?我们组长耐心热情,他不会骂人的,笔在你们那边我捡不到,要不然我就帮忙捡了。”
林如许:……
都是假的。
林如许这次是铁了心的不再多管闲事,她摇头晃脑了一阵终于还是将脑袋偏向他,他抬起眸子迎上她的视线,朝她抬了抬下巴。
好像在说,想捡就快捡。
“捡就捡!”林如许跟自己怄上气,她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撂,屁股往凳子后面挪了挪,弯下腰去捡那支被主人丢掉的笔,她的脸贴在他的桌肚挡板上,冰冰凉的,手指在地上点了好几下才摸到。
“呶——”她脸因为低头太久涨得通红,气鼓鼓的把笔放到他面前的书上,暗暗嘟囔的着,“今天晚上吃饭我就要和李爷说,哼。”
还想告状?
陆深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有点好笑,脸上肆意的浮现一丝快感,他拿起她刚捡起来的笔,在指尖细细摩挲,突然冷笑一声,“说什么?”
林如许仰头看电风扇,“说有人欺负我。”
“他刚惹了我,现在自身难保,”陆深摇摇头,“不想捡也没人逼你,何必为难自己,还真是为难公主为我的一支笔折腰了。”
林如许:……
你说的对,我就是吃饱了撑的行了吧,做好事还要被你冷嘲热讽。陆深你是大爷!
林如许憋了一肚子的火,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就按耐不住给李星传了张纸条说不去吃饭了,下课铃一打响她就和大批人马背道而驰——一个人拿了本书走去天台上吹风。
十二月初,北市的温度一连降了好几度,风和刀片似的吹在脸上,刮的皮肤生疼。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背过身去靠在墙上,一个人生着闷气。
气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真是猪脑子,天都黑了,竟然还带了本书出来,还真当自己是公主有夜明珠呢。
“许许——”赵楠抬腿跨上天台的阶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饭吃了?”
“组长?”一道剪影慢慢清晰,她探头瞅了瞅,“你怎么没去吃饭啊?”
“我才买了点零食给刘铮送上来,他不是腿不方便吗?你呢?在天台上吹冷风?”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晚饭了。”她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磨了磨。
“那怎么行?我正好也没吃饭,你跟我一起,不在一个组平时都说不了几句话,正好随便聊聊。”
“好吧……”林如许也没有推脱,经过十八班窗户的时候,她将手里的书从窗户扔到自己的桌子上。
两个人刚经过篮球场,她还不忘伸脚踩了踩地上的果子,心中的憋闷散去不少,一个女人双手拎着一个大的塑料袋提在身侧,急匆匆的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林如许看到深蓝色的塑料袋里面还嵌套了好几层白色的塑料薄膜,几抹边角越出最外层的塑料袋跟着风一颤一颤的。
“好像……陆深的妈妈呀……”她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暗自嘟囔了一句。
“嗯……就是吧。”赵楠看着她,“陆深妈妈就在我们学校的食堂工作。”
“啊?是吗?”林如许如梦初醒般,张了张嘴看向赵楠。
“嗯。”
“看着好重。”林如许眉间皱起,不顾身边的赵楠一个人跑过去。
“阿姨,我帮你一起提吧。”她微喘着气,还没等季兰说话,她就弯腰拾起袋子的一角,袋子侧边几个凸起的地方蹭着她的腿。
真的好重。
“不用不用!就一点儿蔬菜,你快放开吧,我自己提。”季兰神色有些慌乱,随即侧了侧身体,想避开她的手。
“真的不用吗……”林如许不情愿的收回手。
“阿姨说不用就不用,你就别捣乱了。”赵楠看出季兰的为难,解围道。
“对,真不用,谢谢。”季兰对她点点头,步伐更快的往食堂走,路过陆深身边时她特意绕开了他,将头埋得更低。
陆深站在食堂门口,等季兰走进食堂时他才走下最后一节楼梯,三个人的身影逐渐融入昏暗之中,朝他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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