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和李星站在长廊入口处的桂花树旁边，两双眼睛在叶隙间来回穿梭。
“什么情况？怎么又不出来了？”
“我哪知道啊！”
“你跟贞子不是一个组的吗？天天待一起，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李然边说边抱着林如许的书包。
“你还是她男神呢！还是她李爷呢！好意思说我？”
李星的脾气真惹不得，你说一句她要顶三句，李然说不过她，只好忍气吞声的横着脸看着里面的情况。
陈亦站在林如许跟前，如果单看他的模样，皮肤偏白，身高腿长，细长的桃花眼勾人却温和，但每一次笑，每一次皱眉都带着一丝不羁和野性，一如他的穿衣打扮，痞坏但不坏。
“许许，我的朋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是帮凶也没有教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陈亦，你敢说你不知道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吗？”她眼里闪着泪光苦笑一声。
“我知道……后来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张妍的妈妈到学校来过很多次，就想知道是谁！”她撒气似的吼出来。
“许许，是谁张妍比我清楚，但是她自己都不说，我有什么立场管这个事情？如果你是我，你会说吗？就像今天我来这，是因为我想见你，而不是为了张妍。”
陆深虽然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但这句话他也听明白了。就好比在考场上考试，就算看到有人作弊，最多在心里感慨鄙视顺便羡慕一下，但是鲜有人会当场站起来举报。
林如许一口气哽在胸口，她沉默了好久，脸上只剩下几道泪痕，睫毛上的水珠也不见了踪影，她点点头，像在忏悔，“陈亦，你没错，但是我有错。”
“许许，你能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有错，”林如许将冰冷的手送进口袋里，“你走吧，别再跟我说这件事了，我觉得恶心。”
李星和李然看着他们走出来，林如许低着头，整张脸红红的，陆深则面无表情的陪在她身边。
“那个……我们现在去哪啊……”平时嚣张的李大爷这时候也秒怂了下来，安静的跟在他们后面。
“不是去吃零食吗？”林如许回头看着他，看似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对对对！去吃零食！”
于是四个人去了食堂后面的石阶坐下，这里平时就几只猫猫狗狗会过来觅食。
“刚才……”李然塞了个牛板筋进嘴，眼睛上瞟下翻的，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有你什么事啊！”李星瞪了他一眼。
林如许看着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笑了笑，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很多，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刚才是我一个高三的学长啦。”
林如许弯腰拿了瓶乳酸菌递给陆深，她刚才都忘了和他说声“谢谢”，陆深没说话接了过去，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
“我转学……其实是因为我以前的同桌，她……因为怀孕退学了。”
“噗——”李星嘴里的面包渣呈放射状喷了李然一脸，“怀孕？”
“李星你他妈！我日……”李然把那个“你”字硬生生憋了下去，他咬紧牙关，佯装淡定的抬手拂去脸上带着奶香味的湿润。
“不好意思啊大爷，”李星心虚的笑笑，“你挡着我喷面包了。”
“一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李然愤愤道，“有什么大惊怪的啊！现在青少年都早熟，这种事不知道有多少呢。”
“哟，你见过啊？”李星不服气。
“我们学校不就有，就我们年级，理科班一个男□□丝和高三一女生天天在天台的某个黑布隆冬的角落里现场直播，操场上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现场直播……这话说的。想必这个直播间比较隐秘，有些不太好进。
“真的假的？我们是北市一中哎！”李星瞪大了眼睛。
“北市一中怎么了？北市一中的苦命娃就不配有青春期了？不信你哪天带着手电筒去找找，算了，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还是别去了吧，看到亲亲抱抱还好，万一看到什么七摸八摸的，啧啧。”李大爷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双手朝后撑着地面，翘着二郎腿看着万里无云的天，脸上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感觉还很享受？
“咦——”李星咬着牙，连打了两个哆嗦，“你好恶心啊！你个变态！”
“我……我怎么就变态了？我这不是在给你忠告吗！”李然摇摇头，突然想到林如许，“贞子，你刚才说你同桌退学，为什么你也转学？刚才那男的是不是过来骚扰你的？”
林如许急忙摇头，“不是，只不过他认识那个男生……我同桌虽然爱玩，但是她对我挺好的，我只要学习的时候她肯定不会发出一点声音，而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个告诉我，所以她谈恋爱了也会告诉我。”她顿了顿，“她妈妈平时不太管她，直到她在医院里了，她的妈妈才知道她怀孕……然后到学校闹过几次想知道是谁，但是有几个和她走得近的男生都不承认。”
“这事他们敢认？她妈妈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啊？”李星眉头皱了皱。
“因为她不说，我同桌不说，”林如许眼眶有些红，“怎么问她都不说。”
“这……”李然干笑了几声，笑声跟海上的波浪似的，“这是有点傻啊……护着有什么用，男生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呢。”
林如许抠着书包带子，“她进医院我很害怕，她妈妈每次来学校都会找那几个男生一遍遍的问，前几次我也被叫去了，我虽然见过那几个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名字。”
“这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不知道难道还能瞎编一个啊。”
“嗯，所以后来我就没被叫去过，我想过联系她但联系不上，她妈妈估计知道问不出结果，又觉得丢人，就没来过学校了。”
“这是她自己做错事吗，也怪不了别人，书上不是说那什么，高中开房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果实，碰一下那就是万劫不复！你同桌眼光也不行，找了个敢做不敢当的男朋友，女孩子家家，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滴，多交一些正直的自控能力强的没有坏心思的朋友，比如李爷我——”
陆深第一个朝他翻了个白眼。
李星“呵呵”笑了两声，“能不能回去好好翻翻书？哪本书上有这么个至理名言？”李星白了她一眼看向林如许，“许许，这事你别想太多，要我说，她怀孕了她妈妈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进了医院才知道的，就是有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出了事就知道急了，还嫌丢人，她妈妈早干嘛去了！”
“嗯……”
“怪不得你转学呢。”李星喃了一句，却又庆幸，终于又见到她了。
“贞子，在这里你放一百个心，李星这怂样男朋友都没有，怀个屁的孕啊。”
李星一脚踹过去，恨不得把他摁地上踩一踩碾成渣。
林如许抿着嘴笑笑，不经意间撞上了陆深的视线，“谢谢。”她说的极轻。
四个人一直在石阶上坐到黄昏，准备回程的时候林如许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看了看李星和李然的方向，已经又打又闹跑到了顶上。
“陆深，我有话跟你说，”她站在他下面一个台阶抬头看着他，迟疑了几秒才开口，“我有错，这件事我有错的……”
陆深皱了皱眉头，他的手还揣在校服兜里。
“张妍……张妍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放假，她……”林如许哽咽一声，她带着哭腔，“她谁都没说，只跟我说了，她让我别千万别说出去，她会想办法在暑假去医院……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一直帮她瞒着……”她低着头短促的倒抽几口气，隐忍在她心里好久的秘密终于说出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帮凶。
陆深只是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倏地松开，然后向下走了一节台阶，站在她面前。
林如许看他走下来，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却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是我爸爸很忙，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情，最后的两个月我每天都很害怕，她去哪我都陪着她，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有一天下雨，楼道很多人，她下楼梯的时候滑倒了，然后，然后……”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他接过她的话，看着眼前的女生低着头，全身都在颤抖。
“嗯……”林如许突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泪水像是沸腾般的一滴滴涌出眼眶，她蒙上雾气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混乱不堪的场景，“我有错的……我早就知道了，我应该让她快点去医院的……至少得让大人知道，那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躺在担架上，救护车上有很多人，如果早点去医院，也许事情不会闹大，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知道……”
陆深向来不会安慰人，更没安慰过女生，他看着林如许泣不成声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刺痛感。
他知道他完了。成为好好朋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完了。
他清心寡欲了这么久，只看她哭了一场，所有的情·欲好像都钻进了心里。就像年久破旧的木板，遇到阳光后，光会从一个个虫洞里穿透过去，能看到无数的灰尘闪着光在肆意翻滚。
“林如许，你在张妍最无助的时候陪着她，你做了能做的，你没错。”
林如许看着他，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声音，他说的话，都带着无法言喻的力量，即使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冷静疏离的神情，但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一字一字沉着有力就能让她安心，在她最无援的时候为她披荆斩棘，开辟一条路来。
到底是她不曾亲身经历过的青春冒险，是她这个年纪难以承受的并无法权衡的事情，张妍的一句话就将她卷入那场纷乱之中。她成为了张妍的力量支撑，可当时，她却是孤身一人，没人分担她的自责，虽然不至于陪她一同掉落深渊，可她一人在悬崖边徘徊，不知所措。
不论时隔多久，她闭上眼睛总能回想起张妍无助却冷静的脸，她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拐角处说那句话之前，那警惕的眼神和颤抖的声音当是草木皆兵。
她说，许许，我怀孕了。
陆深摸了摸口袋，平时糙惯了，也没摸到餐巾纸。他朝她走近一步，拎起她的胳膊往她脸上抹，校服袖子空荡荡的，他握着她的手腕从左脸擦到右脸。
“你干嘛？”林如许一边抽泣一边任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在脸上蹭来蹭去。
“擦眼泪。”他又拎着她的校服袖子在鼻子下抹了一道，“还有鼻涕。”
林如许：……
她看着他忽然就破泣为笑，“你怎么这样？不应该拿你的衣服给我擦吗？”
“我还想穿两天，脏了你给我洗？”
“好啊！”
陆深：……
“陆深，这是我的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她突然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我还有好多秘密，也只告诉你。”
“哦。”
“陆深——”
“嗯。”
“谢谢你。”
远方的天空红紫色的晚霞成片，空地上夕阳的余光未散，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在一节节台阶上跳着舞似的退场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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