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陈词滥调像催眠曲一般，陆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一阵起伏，他放下手里旋转的笔，重心后移到凳子后面的两条腿，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靠到了墙上。
贞子在干嘛？
他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背脊一阵舒张，他垂下手又坐到桌前拿起笔。
林如许双手搭在桌子上，松散的坐在桌前，双目空洞的看着一题没写的作业，耳边是旦哥的谆谆教导，听着听着竟然也就不知所云了。
“周三上午开家长会，提前通知好家长，家长实在没空不能到场的同学提前和我请假并说明原因。”
全体鸡崽一阵唏嘘，如风吹过的树林，随后又瞬间安静。
一中好像做所有事情都很有效率。
要不然怎么是一中呢。
“爸爸，我们周三开家长会，你有空吗？”林如许坐上车，今天又是林父亲自来接她下自习。
林亚军双眉蹙了蹙，嘴唇拱起，他“啊”了一声，“明后天我得去厂里，有笔订单我得亲自盯着啊。”他略带抱歉的看了看林如许。
“哦，”她别别嘴，“反正我这次考这么差，不去也好，丢人。”
“没事，你才来一中，哪能和五中比啊，别太有落差感，下次继续努力，”林父嘴角掀起一抹笑意，“本来你也丢下了好多天的课，爸爸不怪你，这有什么丢人的？还有倒数第一第二给你顶着呢。”
林如许本还内心感恩自己有一个这么深明大义的父亲。但听到林父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嘴角抽了抽。
她这只笨猪真不配当他的女儿！
“那我就跟班主任请假了。”
“哎，请什么假？让你妈去，她在家也没什么事情。第一次开家长会就不去，显得我们态度不端正。”
林如许低着头，只“嗯”了一声，便瞥头看向窗外。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今天没有看到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周三的家长会，安排在倒数两节课，不少家长陆陆续续的走进门找到自家孩子。
孟颖左手腕上挎着黑色光面的鳄鱼纹波士顿包，一头茶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一抹番茄色的唇色与身穿的黑色收腰连衣裙相得益彰，她踩着粗跟驼色皮鞋走进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才笑着朝林如许走过去。
虽然她是从后门走进来的，但还是引得不少同学和家长回头观望。
十八班一半人来自北市的各大规划区，还有一部分同学家庭是来自北市边缘的乡镇，突然看到一位保养甚好，打扮新潮的学生家长，谁都忍不住要看几眼。
林如许正在和赵楠的妈妈寒暄，肩膀突然被手轻轻拍了一下。
“许许——”孟颖站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林如许回头愣了愣，然后站了起来，“妈……”
“许许，这是阿姨啊……”李星凑过来，嘴边的笑意有几秒凝固了，随即不动声色的收敛起脸上的一丝诧异，她对孟颖笑笑，礼貌的问了声好。
“阿姨好。”赵楠站在一边也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孟颖手摸了摸林如许的后脑勺，她的一颦一笑都无比得体，林如许让出位置让她坐下来，她侧头和赵楠的妈妈笑了笑。
旦总见家长来的差不多了，便让还没出去的同学去教室门口等着。
林如许刚走出门就看见一位家长跑过来，到门口时旦总立刻发现她，看她的眼神好像在说“来得及，先进来吧。”
林如许看着她的背影，和此时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孟颖相距甚远。她的背微微佝偻，有些散乱的发丝之间分布着一缕缕灰白的头发，皮肤松弛，有点像倒入瓷杯里的咖啡伴奶油，浅浅的一层叠着又一层，眼窝下还长了一些咖色的斑点。她的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套头线衫，黑色的毛线上起了些灰白的球，下身的牛仔裤也松松旧旧的。
但是，很干净。
离她近时，还能闻到雪花膏的香味，和孟颖身上的名牌香水味道不同，清淡却余香袅袅，很好闻。
林如许后退了几步，走到窗边，看她在陆深的位置坐下，陆深站在她旁边低头说了几句。
“你在看什么？”李星在她旁边问道，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声说了句，“那是陆深的妈妈。”
林如许刚想点头，陆深突然回头，像是听见她们的谈话一样。他的目光如坠落的陨石一般隔着偌大的玻璃窗撞向她的视线。
只对视了两秒，林如许像是掉进冰窖般，急忙转身走到走廊外缘，肚子贴在栏杆上看天。
陆深的家在北市边缘的一个农村，她的妈妈季兰是典型的农村妇女，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通情达理，她一心只想将陆深培养成人，当初他考上北市一中时，虽然家中出现变故，但是季兰还是毅然过来陪读，亲自照顾他，李然和陆深既是同乡又是同学，他的父母在外打工，后来两家一起合租了一个房子。
家长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季兰朝朱旦看了一眼，朱旦心领神会般的点点头，她便低着头沿着墙匆忙走出去，也没有和身后正坐在天台水管上晒太阳的陆深打招呼就离开了。
“这里站着多冷啊，我腿都站麻了，我们去天台上晒太阳去。”李星拉着林如许往天台上去。
班里大部分人都聚集在这里，形成团体各说各的聊着天。
“许许，今天来的是你妈妈？还是你姐姐啊？”
“是啊，好年轻啊。”
李星见林如许拘束在一旁，便替她答了，“许许妈妈啊。”
“太年轻了吧！许许你家一定很有钱，你妈妈好会保养，打扮的也好看！”
……
林如许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以她为中心开始吹起彩虹屁。
她尴尬的笑了笑，躲到墙边的阴影处，谨慎的打量着坐在阳光底下的陆深，他的双腿拱起，校服裤子勾勒出流畅的腿部曲线，正低着头手里捏着个石子在地上打磨，一下又一下，好像在磨着她的心尖似的。
阳光下的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忽而抬起头，阳光打在他的鼻翼上，墨般的眼瞳这时住进了一束金黄的光线，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林如许如同做坏事被抓包，立刻站直别过脸，全身僵硬的往旁边挪开。
好羞。
李星将她拽到露台的阳光角落，和她耳语道，“刚才那个……是你妈妈？我见过阿姨啊……”今天那个打扮光鲜的女人给她一种错觉，林如许之所以中考过后和初中所有人断了联系，一定和她有关系。
林如许沉默片刻，她抬头迎上阳光，闭上眼睛笑了笑，细腻的皮肤在光线底下亮晶晶的，像碎掉的冰棱，“星儿，她是我妈妈，后妈。”
“什……什么时候的事？”李星努力克制内心的惊讶，但是面色上呈现的怜惜却不可控制的落入林如许的眼里。
“星儿，”林如许缓缓说道，“别这么看着我，她对我很好，要不然我也不会叫她妈妈，你说呢？”
李星回头望了望，这一隅天地明明被阳光笼罩，但她却感到一丝寒意，像墙角边缝隙里钻出的草，阳光终究忽略了它，但是它必须顽强的存活下去，缺少阳光它就另寻营养。
卑微的生存法则，但是伟大。
“你中考……分数那样低，是不是和……和这个有关？”
“嗯，”林如许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我故意考差的，他们在我初二的时候就离婚了，然后瞒着我，偏偏在我中考之前无意中知道了，你说一个碎掉的玻璃瓶，碎茬子怎么销毁得了？”
她也是在中考过后才知道孟颖的存在，王丽搬走后，她就被林亚军接到家里，也是那时，林如许才知道她有一个比她八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就被送到国外读书了。
八岁啊，所以，爸爸和妈妈到底什么时候真正感情破裂的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许许……”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孟颖比我亲妈对我还好呢，真的，”她手托着腮趴在栏杆上，俯瞰操场上奔跑的人，“我之所以故意考差不来一中，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妈妈，可是后来，我发现好像自己不能这么堕落。”
李星一时无言，她见过林如许的妈妈，王丽是北市一中的老师，初中的时候王丽来帮她开过家长会，印象中的她和刚才看到的孟颖的确大相径庭，许是职业的关系，她的表情总是冷淡，只有遇到应酬的时候她才会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容。
“许许，以后有不开心的都和我说好吗？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别一个人憋着。”李星侧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紧紧贴着她。
“好。”她笑。
家长会过后的几天，就像刚息战后，一缕缕空寂的硝烟孤零零的飘然，下课后的嘈杂声都了很多，都乖乖坐在位子上愁眉苦脸。
不止高二十八班，整个高二年级都是。
难得的体育课，大家也是跑完操就匆匆回班。
后半节课，陆深满头大汗的走进班里，看见刘大头坐在位子上哭天抢地，金豆在眼眶里就是掉不下来。
“什么毛病？”陆深仰头喝了口水，差点呛到。
只见刘大头愈演愈烈，拍着大腿哀嚎。陆深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心无旁骛的用手捏住恤的领口抖动，低着头朝衣领里吹着气。
这散热的方式……
“没完了？”陆深一只手搭在窗台上，歪着头靠在墙上对刘铮低吼了一句。
刘铮的脸比他刚打完篮球的脸还要红，他抖动着肩膀，突然掩面痛哭，越嚎越响。
还说不得？
陆深：……
“大头！你找打啊！”班上一个女生从书里抬起头，“蹭”的站起来大吼一声。
刘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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