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四年,昭德寺住持南愚与庆帝讲经毕后回寺途中遇一女婴,时值隆冬,四野无人,南愚遂将其带回昭德寺中,直至今日。雪夜寒冬,鲜红襁褓中的女婴被发现时一息尚存,南愚念那雪中火般颜色的襁褓救了女婴一命,取其灼灼之意,名唤苏嘉兰。
毓德堂为懿德太后于夏历元年提出修建,供奉释迦摩尼佛像,供世人敬顺景仰,得妙法真如。
堂前,一灰衣男子挺拔而立,如玉树劲松,正是本朝的年轻将军高浩初。苏嘉兰略一福身,唤了声将军。
“今日朝后得皇上昭,说是太后询问毓德堂建的如何了,所以差我来看看。”高浩初说着,转身接过身后副将手中托盘,“皇上初登大宝,百废待兴,北地蛮子窃以为此时有机可乘,频频扣边试探。太后感念昭德寺为南下避难百姓供栖身之所,想在毓德堂建成后来此祈福三天。太后还听说昭德寺明珠写得一手颜筋柳骨,鸾漂凤泊的好字,想求一幅拜经台的刻经帖。”
苏嘉兰接过托盘,盘中玉版宣光洁紧致,一朵梨花印于其上,一问安否。“还要劳烦将军回禀太后,嘉兰定于毓德堂前捧经待太后前来。”
“北地不安,我或不日启程往漠崖,之后还请苏姑娘……”一个士兵打扮的少年急匆匆奔到高浩初近旁,不待他说完轻喊将军,耳语几句,高浩初听完点头,那士兵又匆匆退下。
“将军若是事急,嘉兰就不扰了。”
高浩初抬手,欲做拱手告辞状却又停顿问道:“我听说几日前南愚大师受伤了,可还严重?”
“仁翕那日在师父屋门口打盹,说隐约见着了黑影但又像是眼花来着。师父只说是他不心打翻茶盏割破了手指而已。”
“我们行军操练刀剑无眼,倒是有些伤药可用,待我叫人送来,今日就先告辞。”高浩初利落拱手,风一样转身便消失了。
苏嘉兰扫落托盘上一片刚刚落下的玉兰花瓣,山风突然刮起,一张宣纸携着卷曲微黄的花瓣飞向半空,被山风剪碎零落。苏嘉兰摁着剩下的玉版宣,看见第二张纸上一角,两朵描红的梨花悄然绽放,二问思否。削葱玉指拂过,两朵梨花晕开模糊。
“这么好的纸,还是不要被雨淋湿的好。”一把恰好与苏嘉兰青衣相配的绿色油纸伞在掌中生花,遮在苏嘉兰头顶,竹节一样的手指停在苏嘉兰眼前挡住了视线。
“多谢施主。”
苏嘉兰接过,另一把伞下人轻笑出声:“姑娘年纪轻轻既不是和尚,为何要叫我施主?”
“公子年纪轻轻为何独自出门要带两把伞?”
“姑娘焉知在下时独自出门的?”
“公子焉知我不是和尚?”
“我叫李奕,记着,我会回来取伞,不要扔了。”
“施主若只为取伞而回,可直接问引路和尚净四,不必攀山。”
细雨下的像是起了山雾,天桥栈道隐于檐下,廊桥中人似是随时要羽化登仙。苏嘉兰并未看清借伞人的样子,也不甚在意,转身向相反方向行去,手中托盘上两朵梨花已洇成一团粉红。
昭德寺最高处是一百余石刻碑砌成的石台,石刻字体各异,板正端严或游云惊龙风格迥异。其上文字已不可考,无人知晓其意,相传那坐化的苦行僧就是云游至无人孤山,发现此经台,不知何人所造何人所刻,更不知所刻何意。但坐其上,观云海星辰,瞰大地繁华不知年月几何,突然顿悟得道,坐化成佛。
昭德寺建成后,此刻碑石台便命名为拜经台。
苏嘉兰被带回昭德寺后,人儿常学南愚一样,坐拜经台上,云海之巅,听南愚讲经颂道。到了识字年纪时,南愚便给了她笔墨,日日在这里抄经。虽然不解其中真意,但时年二八的苏嘉兰便已经因一纸经帖名满京师,被称为昭德寺明珠。一纸手书或可达千金。
“师父,”寺中长大的苏嘉兰跟寺中僧人一样称住持为师,称僧人为师兄师弟,“高将军方才来,说太后要在毓德堂完工后来此祈福三日。”
住持南愚在二十年前,还是瑜妃的太后来时,还是上任住持座前一持盏僧,如今不过不惑,正是风华清靡。南愚坐于台边,手中念珠停转,垂落崖下的清袍随山风慢荡,“毓德堂何日完工?”
“净一师叔说半月可完。”苏嘉兰走到南愚旁,甚是熟练的将旁边蒲团向崖边移了移,然后坐于其上,双腿垂下。脚下谷内秋水长天,松柏浓郁。
“近日寺内安置了些流民,尚有气力可以养活自己的,可留一两日找到活计就让他们下山,老弱妇孺可留在山上,但待太后来时,切不可随意走动惊扰太后。”
“有些气力的现在都在毓德堂帮师兄们,才进展顺利不至于人手不足,后山安置的老弱妇孺相互照应,倒也相安,我明日会提醒他们的。待太后来时,我再告诉他们哪里可去哪里不可去。”
南愚点头,重又转起念珠:“北地有一雷音寺,相求拜经台刻经,你在写的那幅是不是快要写完了?”
“已经写完了。”
“那再过几日,叫净四随你去一趟吧。”
“我去?”苏嘉兰有些诧异。大寺庙前来求刻经的每日不知凡几,而南愚向来随心,想给的时候,不时抽几张苏嘉兰的手抄,也不管是不是完整一幅,也不管是不是写完的,随手便交给求经人。不想给的时候,求经人若不走,也可留住寺内。被忘在脑后的求经人有一住两三年的,也有十天半月自行离去的。但是从来没有特意派人送经的时候。
“有净四护你周全。”
“太后还要我抄经呐。”苏嘉兰指指玉版宣托盘。
“十日抄完启程,正好。”
“那我不吃不喝了嘛,一百三十六块碑呐。”
“仁翕会给你送饭。”
“师父,”苏嘉兰收回腿面向南愚端坐拧眉,“你不会要杀太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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