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经意路过你家,不心踩了门前的泥坑,踩进了一路的泥泞,也送来了满屋的花香。
就像我在一个雨后的傍晚,捧着一大束鲜花,不经意地路过拐角的一家门前,不心踩进了门前的泥坑,抱怨倒霉之余,却被屋内那位在烛火摇曳中,静静擦拭,细细端详着相框的老太太吸引了过去。
我捧着花,用力甩了一下鞋底的泥巴,再用力在稍干的地方将鞋底磨蹭了两下,好奇又心翼翼地迈过了门槛,可惜,依然带进了一路的泥泞。
未见其人,先闻其花香,那是从我手中捧着的香水百合夹杂着郁金香散发出来的。
老太太的耳朵虽然不大灵光了,但鼻子比狗还灵。
循着花香的方向,老太太抬起了爬满皱纹的脸,半塌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已经断了一只镜腿的老花镜,镜腿用透明胶布缠着,老花镜下的目光慈祥,似乎还有点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那目光,像极了那最疼爱我的外婆。
就是这么一眼,完全将我的心交付了出去,这个在方圆十里之内都被人称作疯子的老太太,似乎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面目狰狞,虽然,老太太那布满皱纹的左脸明显留下了被大火烧伤的伤疤,很大的一块伤疤。
如果说钟无艳的胎记算大算吓人的话,那她这块伤疤就是更大更吓人。
但是,从她那如水般祥和、与世无争的目光中,看到的分明就是一个外婆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自然流露出来的目光。
看着老太太笑意盈盈的目光,我也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奶奶,这个我能看一下吗?”
我腾出了一只手,轻轻指了一下她手中握着的那个像古董一样的相框。
她慢慢低下了头,看了看手中的相框,又缓缓抬起头,咧开了没牙的嘴,用手轻轻地招呼着我上前观赏,那样子比孩子还要天真,像是要悄悄和最信任的伙伴分享自己的秘密花园一般。
“看吧。”
当我凑近散发着淡淡兰花香的老太太时,满心欢愉地以为照片里会是多么帅气英俊的哥时,却发现,那张黑白照里竟然是一位扎着两根麻花的姑娘。
那微圆的脸蛋,微弯的眉毛,微扬的嘴角,微微的笑容,组成一个刚好足以惊艳一段旧时光的姑娘。
从老太太那残留些许岁月没能抹去的眉眼中可以看出,这是老太太十六七岁那个花季和雨季交织的老照片。
嵌着黑白照的相框满溢着岁月沉淀的痕迹,但那劣质的玻璃片却比最摩登的衣橱玻璃窗还要干净澄明。
显然,这个嵌着“旧美人”的老相框已经在老太太那双温厚的手心下擦拭过数个十年了。
“奶奶,这是您年轻时候的照片吧?真好看。”
虽然这张黑白照已经慢慢褪色淡化了,但“旧美人”的眉梢依然清晰可见,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旧美人”那双微弯的大眼睛都像蒙娜丽莎一样柔情满满地看着你。
显然,“旧美人”并不是机械化地对着镜头露出的僵硬化笑容,那是有情人给心上人的微微一笑,很内敛很青涩的微笑。
想必,拍下这张黑白照的人,肯定就是老太太年轻时的心上人了。
“好孩子,来,坐这吧。”
老太太微笑地看着那张照片,良久才反应过来,用她那双青筋暴露得像骷髅一般的手,轻轻拍着摇椅旁的一张靠背椅子,让我靠近坐在她身旁。
“好哩,奶奶。”
我很乖巧,也很高兴,将那一大束鲜花放在摇椅背后的桌子上,便像一只猫咪一样乖乖地贴着老太太坐了下来。
“好孩子,你叫啥?”
等我坐稳后,老太太轻轻取下鼻梁上和她一样上了年纪的老花镜,细细端详了我一下。
“奶奶,我叫花可期。上个月才举家从花粮镇搬到溪凉城的,我家就住在前面那条街……”
老太太给我的感觉很安全很安心,一下子,我的话茬就被打开了。
“花粮镇啊……”
听到我是从花粮镇来的,老太太那岁月静好的目光突然闪亮了一下,就像平静无澜的湖面被一块巨石击中了湖心一般。
“奶奶,难道你也知道花粮镇吗?”
我从老太太那转瞬即逝的微表情里,看出了一长卷的故事。
“是啊,我的这一生还是从花粮镇开始的呢?”
老太太用大拇指轻轻搓了两下相框的玻璃片,在我眼里,她抬头眺望的方向是门口那堵墙根爬满了青苔的老墙。
事实上,她的目光早已穿透了那堵老墙,穿透了溪凉城,穿透了山川与河流,穿透了被尘封的岁月和被封锁的心门,回到了生她育她,让她又恨又爱的花粮镇。
絮絮叨叨中,她向我说起了有关她那血与泪,恶与丑,美和爱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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