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是被孙过川拖出跃龙庙的,自出庙后过了两刻,道士那双凝固的眉眼才慢慢地舒展开,这种感觉很玄妙,仿佛打了一个漫长的激灵,又好像片刻间就昏睡了百年。
叶尘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一家酒肆里。
小菜,美酒,包间。
“我刚……怎么了?”叶尘试探问道。
孙过川不以为意道:“小道士遇上佛陀像,吓晕了呗。”
“啊?”叶尘嘴角抽了抽,忽然一拍桌子,一脸刚硬反问道:“岳阳道观叶大胆会被区区佛像吓晕?”
“叶什么?”
“叶大胆啊!”道士撸起袖子,折手指向自己:“小道五岁斗妖鼠,六岁搏灵虎,七岁缚蛟龙……”
“如今怕屠夫?”孙过川不咸不淡的一句,便打断了道士的自吹自擂。
叶尘吃瘪,满脸通红反驳道:“怕屠夫?小道粹魂境修士,跟第二步启元也只差手指头这点的距离,会怕一个凡夫俗子?”
“屠夫是个凡人?”
“凡到尘埃里。”
“哦”,孙过川若有所思道:“你们住在一起,你又那么怕他,我还以为,他是位武道高人。”
叶尘一脸鄙夷:“那种窍穴之间全是猪肉的粗汉子能是什么高人。”
旋即,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着孙过川道:“要不是小道身上银两不够,怎会跟那个死屠夫合租!”
孙过川不置可否,示意叶尘拿筷子拣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瞬间便有酒香飘i。
“喝一杯?”
叶尘闻到酒香,又看了看在杯中摇晃的清澈酒色,全然忘了那夜一杯倒的惨痛经历,有些兴奋地接过酒杯后,一饮而尽,然后不给孙过川任何反应机会,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在桌上……
“嘭”一声,结结实实!
孙过川瞠目结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给这道士的酒里,是不是放了蒙汗药什么的,可用小婢女教的辨毒法子仔细检查一番后,确实是一杯普普通通的竹叶青。
孙过川无奈笑了笑。
他忽然想起临川城里,那个酒量很差、酒品极差的书生老爹。
老爹每次喝酒,无论优劣,必是三杯不过便胡言乱语。
醉酒之后,最喜抱着娘亲的脚,豪吟情诗,是一句比一句肉麻,一句比一句让人难为情,娘亲呢,总是一边骂,一边笑,但总归是笑得更灿烂些,以至于小王爷很多次都怀疑,这老书生是在装醉。
直到某天老爹喝醉了还对他眨眼,示意他出去,小王爷终于确定了这点。可娘亲却乐在其中,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口口声声说自己相公年轻时就这怂样,酒后于无正形之中吐真情。
孙过川渐渐步入少年,每逢老爹将喝未喝第三杯酒之际,他便立刻闪人,凳子绊倒了都不带停的,尽管留下这老两口你侬我侬的打情骂俏甜言蜜语。
……
此刻酒肆里的少年笑容温暖,眼神像是囊括了一朵艳阳,尤其地熠熠生辉。
下一刻,包厢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少年心绪。
孙过川这桌上并没有未上的酒菜,也从未招呼过酒肆的伙计,所以这道声音就显得有些诡异。
道士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怕是需要很久才能清醒过i。
孙过川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问了句:“谁呀!”
门外的人却没有回应,甚至连敲门声也不再有。
孙过川起身凑到门边,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变小,应是门口的人正在走远,待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他面色平静地打开包厢门,果然已廖无一人。
孙过川回到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道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他伸手点了点眉心,立刻便觉清爽。
那条不知为何物的“火蛇”安静地躺在印堂穴中,仿佛越i越适应窍穴的环境,再也没有出现过让他觉得不适的灼烧感。
他忽然莫名叹息,眼睛也愣愣出神,仿佛滑过了一片枯黄落叶,有种不知名的悲伤。如果老乞丐此刻在身边,一定会毫不遮掩地嘲笑他一句“纨绔世子玲珑心”,毕竟那个陪他长大的寒酸老头对他最为了解。
孙过川摇了摇头,试图抖掉那些挥之不去的低落,自然无济于事。最后他倒了一杯酒,泼在地上,淡淡道:“想起i就很不爽呀!”
……
……
跃龙庙后院,此时烟雾弥漫,扑i一阵阵刺鼻气味。
拿着药锅的朴实僧人忽然惊醒,打了一个漫长的喷嚏。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药锅之内,其中的草药完全熬成了干灰,哪还剩半滴药汤。
忽然有道咳嗽声响。
朴实和尚两道宽眉猛然挑起,赶紧跑向隔壁那扇木门。
木门之内,浓烟浸入,躺在床板上的冷峻少女睁大着眼睛,看到和尚时更是怒气冲冲。
朴实僧人有些愧疚,连忙将门窗全部打开,同时拂袖一挥,顿时便有清风徐i。
“你这和尚,到底是救命还是害命!”
不聪尴尬直笑,喃喃道:“是贫僧疏忽了。”
少女轻哼一声,冷不丁又说了句“谢谢”。
接着她想要抬手指向自己,却发现胳膊上根本没有力气,只得作罢。
少女是一脸愤愤,说道:“我冯灵琳恩怨分明,一码归一码,大师此次救我,i日必定报答,虽然我也不知道能报答什么,但一定报答。”
不聪敦厚的脸上一派清风,摆了摆手道:“我佛慈悲,救人便是度己,岂能要姑娘报答。”
“那怎么办,我生i十五载,吃饭住店从不欠账,怎能欠人情?”冯灵琳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又道:“除了……欠那缠人家伙一首曲儿。
“那也不是我不唱,总要开口,一个调子出去,那家伙就嫌难听,说让我再练练,这唱曲又不是练剑,随随便便就能入门破境,那家伙分明是想存着人情,i日讹我!”
不聪只是微笑,这位白马寺高僧分明从少女身上看到了某种倔强与骄傲。
最后,少女看着不聪道:“反正到时候不管,我一定要报恩,你……”
少女的一双眼眸转了转,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解决法子,开心笑道:“大师若怕影响佛心,可以不接受呀!”
不聪微笑点头,转身便去熬药。
少女伤的很重,若非穿着一件极其珍贵的蚕丝软甲,恐怕当夜便性命堪忧。
可少女的恢复能力真是异于常人,可谓极其迅速。
不聪捡到少女时,略微观了观伤势,觉得凭自己从师傅身上学的这点皮毛医术,要使少女康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给少女续了一抹生机,然后欲请巷中那人出手,那人当夜是毫不犹豫拒绝了,现在想i,也许并非那人不救,而是他已看出少女的绝妙根骨,知道自己可救?
不聪将药锅重新架在炉灶上,蹲坐一旁,想起自己方才忽然陷入虚无状态的怪异经历,略微沉思,蓦然入定!
方醒之时,浓烟滚滚,药锅又是一片灰……
……
……
叶尘醉于一杯酒。
醉后做了一个梦。
梦醒之时,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他抬起头i,脑中还有些晕乎,而孙过川已经不知所踪。
年轻道士立刻清醒,拿起铁剑,追出去便问酒肆伙计孙过川去哪儿了。
“那位爷付了钱离开,说去办点事儿,让您醒i自己回去。”
叶尘咀嚼着这句话,有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忽然萦绕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不踏实。
他问了孙过川离去的方位后,马不停蹄朝北寻去……
空中的又变得多了起i,天色瞬间阴沉了不少。
孙过川坐在一个题字“雾”的凉亭下,将手中的纸条撕成碎末,扔进四周的湖水中。
他看着风雨欲i的天色,突然皱起了眉头。
就在游人因天气突变纷纷归去之际,有一条船却慢悠悠地向湖中心的雾亭划i。
船上四人,皆佩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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