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启第一次在八中见到陈淼，是在食堂里。她端着餐盘，一声不吭地从他面前走过——她没认出i他。也确实，初三这一年，叶启在他老妈每天一碗大补汤的灌溉下，疯狂拔高了不少，现在他已经比陈淼高出了一个头。
只可惜，光长个子有什么用，叶启的胆子一点都没长，不仅没长，还有往回缩的趋势。他畏首畏尾，不敢上前打招呼。他认为去年在面馆，陈淼和他说了再见，就是不想再见的意思，不然她也不会那么果断地就离开了。而且，陈淼应该不会希望他出现在这里叶启坐在餐桌上胡思乱想了一阵，等他回过神i时，陈淼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接下i的一段日子，叶启频繁地遇见陈淼，不过，这种频繁不是偶然。他热衷于读取陈淼的信息，譬如她在高二三班，学的是理科，成绩不错，跑步很慢，喜欢喝汤
叶启时不时会去小卖部买些饼干牛奶，然后偷偷放进陈淼的课桌里，但陈淼一次也没动过它们，由它们变质过期，送进垃圾桶。
十一月份中旬，八中举行了校运会。这在原i的学校是没有的，因为那里的操场太小，根本开不了校运会。不过有没有校运会，叶启都不在乎，他虽然读书很厉害，但在体育方面就是个白痴，跑步，跳高，扔铅球，他没一样在行。
运动会的第二天早上，是高中女子一千五百米的长跑比赛，叶启作为一个称职的拉拉队成员，迟迟登场，他一屁股坐在了班级大本营的凳子上，懒散地为赛场上的同学加油。
长跑结束后，班里的男同学端着装满水的一次性纸杯一涌而上，围在了终点处。
叶启静坐在那，有几个女生跑过i和他说话，他便随口应付了几句。那些女生可能觉得他很无趣，便走远了些，谈论起了其他事。
那时，叶启的视线已经锁定在橡胶跑道上，因为陈淼出现在了那里。
他不敢相信，陈淼竟然会i参加长跑比赛。她跑步一向很差，而且她也不喜欢跑步。
陈淼抿着嘴，晃动着手臂往前跑。
在跑了两圈后，陈淼明显体力不支，脚步慢了下i，嘴唇发白，大口大口地喘气，渐渐的，她越i越慢，看起i很累，好像随时要晕倒了一样。
“陈淼！加油！”叶启不由自主地站了回i，为她摇旗呐喊，“加油！”
周围的同学纷纷投i了震惊的眼光。叶启不在乎，继续喊，然而四周为赛场上其他同学加油的声音很快就盖过了他，他的呐喊显得格外暗淡。
陈淼咬牙跑完一千五百米，得了最后一名。她颤抖着双腿，捂着腹部，靠在终点线旁的铁栏杆上，等着裁判老师登记名字。
叶启拿着一杯放了葡萄糖的水朝陈淼走近，他突然想和她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过，他的念头在半途中被人打断了。有个女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i，扶着陈淼，并给了她一杯水。
叶启默默喝下了杯子里甜腻的葡萄糖水，随后把杯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比赛的内容大同小异，叶启无心观看，找了个借口，溜出了操场。
他是在厕所门口发现陈淼的。
陈淼的对面还站着个男生，个头很高，皮肤黝黑，穿着白色的恤衫，有点壮。暂且叫他小壮好了。
“你还好吧？”小壮问她。
陈淼脸色不太好，“你说呢？”
“至于吗？不就跑个步？怎么会吐成这样？”
“我跟你说过我身体不舒服，跑不了一千五。”
“那能怎么办，女生都不想跑一千五，你就当为班级做贡献嘛。”
“那么多女生，为什么偏偏是我？”陈淼话中带刺，“还有，为什么上场前才告诉我，我今天要比赛？”
“我不就一时忘记跟你说了嘛，我是觉得你人好，才会把这个任务给你的，没想到你这么斤斤计较，你有没有点班级荣誉感，而且又没指望你拿第一。”小壮小声嘀咕了一句，“拿个倒数第一还那么嚣张。”
陈淼平静地看着他，吐出了一个词，“滚蛋。”
小壮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陈淼白着张脸，进了厕所。
叶启发现了件大事，陈淼的裤子后面有血迹。他在生物书上有看过，女性在特殊时期，情绪会不太稳定。
陈淼出i的时候，腰上围了件校服外套，完完全全把那块遮住了。她看起i非常难受，几乎是弓着身体走路的。
叶启无能为力，只能目送她进了宿舍楼。
在小卖部买了一瓶果汁之后，叶启回到了操场。他旋开果汁瓶盖，漫不经心地朝人群里走，毫不犹豫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靠，有没长眼睛啊！”小壮看着发黄，且不断往下滴果汁的白上衣，再看看布满了果汁的球鞋，情不自禁地低吼了一声。
叶启装作惶恐，赶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们这小小的喧闹，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小壮敢怒不敢言，周围都是女孩子，他怕坏了自己的形象，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没事没事。”
“真的不好意思。”叶启再一次表达自己的歉意，然后捡起瓶子，拧紧瓶盖，冷着脸地往外走。
期末考完的第二天，叶启迎i了寒假，他周末偶尔会回一趟家，所以回家的念头并不是很强烈。他坐着49路公交车到了汽车站，然后换了上了一辆绿色的小巴车。小巴车里又挤又臭，车厢里黑漆漆的，叶启个子比车厢还高，他不得不弯下身i，往车尾走。最后，叶启在一个两人座的外头坐了下i。
座位椅的弹簧似乎是坏了，叶启刚坐下，屁股便随着椅垫往里陷。他习以为常，推开了车窗。这是从市里到东浦镇的唯一一辆小巴车，一天只有两趟。不出他意料的话，陈淼也会上这辆车。
期间，有个男生跑到叶启旁边问他：“我可以坐里面吗？我晕车，想坐靠窗的位置。”
“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有人了。”叶启礼貌地表示拒绝。
男生尴尬地哦了一声，坐到了对面。
很快，小巴车的其他位置都坐满了人。
在发车的前半分钟，陈淼背着个包急急忙忙地跑上了车。她眯起眼睛，费力地环顾了下车厢，然后往里走。
“你旁边有人吗？”陈淼扶着椅背，问叶启。
“没有。”叶启摇摇头，立马起身，给她让了个道，选择忽略了对面那个男生幽怨的目光。
陈淼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叶启旁边。她把背包放在腿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油腻包装的面包，配上水瓶里装的速溶咖啡，快速地结束了她的早饭，也或许是午饭。她塞上了耳机，望向窗外。
叶启的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一会儿坐得端端正正，一会儿又随意摆放，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他独自在那紧张不安，而陈淼却无动于衷。
车厢里的人囔囔着，高声谈论着家长里短，各种琐事，还有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他们不一定都认识，但总能很快的聊成一片。
叶启偷瞄着陈淼，发现她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她现在走路不戴眼镜了，为了聚焦，时常要眯着眼睛看人，就像老鹰一样。
他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陈淼，她头发干枯，脸色很白，不过是那种不健康的色调，而且脸上没什么肉。她和之前相比有一点变化，但具体变化在哪，叶启也说不上i，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开学那天，叶启和班里的几个男同学到图书馆门口搬新课本。
透过玻璃门，叶启看到了里面的陈淼。她头抵着书架，仔细看着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
叶启没太在意，认为她是阅读兴趣比较广泛。
后i有一段时间，陈淼突然发狠读书，比初三准备中考的那段期间更加疯狂。叶启感觉到了她的急躁，而陈淼转移急躁的唯一方式就是读书。
她每天早上都会在学校的一个池塘附近背书，读英语，叶启不确定她是几点起床的，反正他每天六点起床，洗漱出i时就看见她在那了。晚自习放学后，她也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呆在教室里写作业。
有几次，叶启还看见她学习学到流鼻血，不过陈淼一点都不在意，随手塞了两团纸到鼻孔里，继续废寝忘食地写着什么东西。
这样状态持续了大概一个月，陈淼不再读书了。但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陈淼变得有点古怪。她常常看着某一处走神，同学和她说话，得说好几遍她才反应得过i，她很少吃东西，甚至两三天才勉强吃一顿，她变得不爱搭理人，喜欢一个人待着，虽然说她本i就喜欢独i独往，但至少会和别人谈论欢笑的，不会像这样，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
有一次下了晚自习，陈淼没有回宿舍，而是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盯着水面走神。
叶启站在枇杷树下看她，她现在瘦得简直有点可怕，脸颊两边都凹进去了，皮肤很差，眼圈很重。他不知道陈淼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很不安。
他应该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叶启迈开脚向她走去，就像两年前她向他走i的那样。
叶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天凉了，别坐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吧。”
陈淼没反应。
叶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陈淼？”
“啊？”陈淼茫然回应了声。
“回去吧。”
“哦。”她木然地点点头，背起书包往宿舍楼里走了。
陈淼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地破碎、毁灭，这个念头让叶启感到十分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