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来报,黄金三十两全部缴获,分文不少。
卓圩扶着郭雨走出破屋,见士卒牵马过来,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扭过头来,看着矗立在地的郭雨,伸出右手,用力一拽,不费多大力气,就把郭雨提上马鞍,搂抱在怀,执鞭坠镫,朝扜泥城凯旋而去。
郭雨稳坐君怀,卓圩宽大的臂膀,如房如车,说不出的安全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干脆整个人后仰依偎在卓圩的怀里,随着马儿稳健的步伐,一上一下地磕碜着。
卓圩虽跟随安吉征战几十年,见不惯楼兰城中那些官宦将妻女作为权力交换的礼物。
虽有人说媒,卓圩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势力之徒的儿女。
而楼兰城中贤良百姓家的娇女,只要貌相稍微有些出色都被那安归掳占了去。
这是卓圩第一次近距离地搂抱着一娇美的女儿身。
纤细柔软的腰肢,皙白如雪的脖颈,淡淡的胭脂香味,让卓圩热燥了起来,却也不敢造次。
报信的士卒早把剿灭盗贼的消息传进殿里,好消息总会不胫而走,传遍了街头巷尾。
看到卓圩骑着高头大马,搂抱美人在怀,领着众将士凯旋入城,威风八面的感觉莫过于此。
城中百姓早已问讯纷纷赶来,夹道欢迎。
有人羡慕将军威武,其实更羡慕英雄配美人。百姓们指着他们议论着,赞美着。
“父亲!”郭雨见到这些天为她担惊受怕的郭嗣扑抱了过去,父女两人感激涕零,喜极而泣。
“依将军妙计,末将不辱使命,已将那盗贼剿灭。黄金分文不少,正好三十两。”卓圩双手托举着沉甸甸的一包黄金向安吉禀报道。
安吉缓缓走向卓圩,双手接过黄金,拿到郭嗣面前,将缴获的被盗黄金全数交于郭嗣。
出乎意料的是,郭嗣双手将黄金推了回去,激动地说道:“将军有勇有谋,肯为郭老儿出兵讨贼,救回我的命根子女儿。这是点心意,请将军收下。”安吉见状,再三推迟。
郭嗣却着急了起来,深情地说道:“我再筹一百两,加上这三十两,共计一百三十两赠予将军用作招募士卒,购置兵器。有将军在,有士兵们保护扜泥,我们才能安心做生意赚大钱啊。万望将军却莫推迟。”
相持不下,安吉勉强收受,转手交给五矶登记,用于招兵买马。
此案就此了结,众人正准备散去。
见郭雨羞红着脸,拽着父亲郭嗣的衣袖,附耳上去悄悄商议。
“咳咳!”郭嗣欲言又止,安吉见状问道:“郭嗣大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郭老儿斗胆向爱女郭雨向大将军讨个婚赐,不知”
安吉故作奇怪而心中欣喜地问道:“不知令爱郭雨姐看上了我账下哪位将军了?”
安吉心想,郭雨虽有倾城之貌,在他心里却也不及菲菲万一,何况与那郭雨姐素不相识,肯定是看上账下其他将军了。
郭雨羞红着脸,偷偷瞄了一眼矗在一旁的右将军卓圩。
卓圩觉察到郭雨正偷瞧着自己,有些羞怯地转过眼睛,正好四目相对。
驰骋沙场,杀敌无数,卓圩从来没有胆怯过,可遇见郭家姐,却如此胆羞怯,可谓一物降一物,任何事物均有克星。
这两人尴尬对望,看得安吉不禁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卓圩将军跟随我东征西讨,早过了婚娶佳龄,幸得郭雨姐垂慕,这可是美事一桩啊。准赐卓圩将军与郭雨姐姻缘,准告假十日,择吉日完婚。”
郭嗣、卓圩、郭雨三人齐跪谢将军大恩。
看着眼前的美好姻缘,想到王后也给自已恩赐了美满婚姻,心中着急难耐,巴不得立马见到菲菲。
离开楼兰城已月余,要不是听五矶良言相劝,在这扜泥城中苦等阿玛达礼消息,不要冒进,安吉早就迫不及待班师回朝了,免受这相思煎熬。
楼兰城护国府内,仆人们翘首以盼,期盼着他们的主人安吉将军凯旋归来。
府内马厩旁的黄须伯已年过五旬,鬓发斑白,胡须泛黄,右眼被流寇射瞎,前排门牙早已掉光,弯腰驼背,有严重的关节风湿病。
十六年前,黄须伯住在距楼兰城外六十余里的村庄,过着自给自足的普通农家生活。虽清苦,有妻儿陪伴却也惬意。
不料一伙流寇盗贼潜入他家,偷盗牛马鸡狗。
全家人被他家大黄狗的一声狂吠惊醒,盗贼丧心病狂,拔出刀来四处砍杀。他的糟糠之妻、一双已长大成人的儿女被砍杀身亡。
老汉本是猎户出生,急忙摸出狩猎用的三叉戟拼命戳杀了两名盗贼,终究抵挡不过,被射瞎右眼后逃了出来,沦落成楼兰城里的乞丐,后被安吉接济。
因他年迈体弱,又有风湿病,府里只给他安排了个养马养骆驼的差事,人称黄须伯。
黄须伯眼看月余不见主人归来,有些不安。
今日正好是辅国侯木迦六十生辰,这木迦虽胆却十分喜爱彪悍的马匹,他时常笼络各地商贾,凡有彪悍骏马,则设法弄进府里豢养把玩。
按照以往惯例,辅国侯府遇喜庆之事,护国府均会挑选几匹好马送去祝贺。
黄须伯精挑细选了两匹流寇手中夺来的汗血宝马,准备给辅国侯府送去。
这马儿性烈,见养了他们近五年的主人黄须伯过来套缰绳,猛然抬头,大声嘶叫一声,后蹄飞踢,差点要了黄须伯的命。
还好,黄须伯慢慢抚摸接近,马儿这才平静了下来,确认主人。
辅国侯府坐落于西面,与西北面的王后寝宫、中部的楼兰王寝宫成掎角之势,这倒方便了木迦与大月氏王后的苟且之事。
赶车执马不能穿过楼兰王寝宫直达木迦的辅国侯府,黄须伯只好从城外绕行,进入西门再到达辅国侯府。
“站在!”
辅国侯府大门外两名家丁见到一驼背老者一瘸一拐地赶着两匹好马准备入府,把他拦了下来。
如不是那穿得光鲜亮丽的护国府家丁服,黄须伯定会被误认为街头乞丐,乱棍轰了出去。
“哦——两位管爷,我乃护国侯府养马的老黄,将军吩咐过,凡是辅国侯府有喜庆之事,均要精选几匹骏马送来祝贺。
这不,将军得此两匹稀世汗血宝马,不敢独享,出征前吩咐老奴给木迦大人送来。”黄须伯唯唯诺诺地说道。
这两名家丁见到高大威武的汗血宝马,惊叹不已。家奴久居侯府,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奇地问道:“这汗血宝马果真流汗如血?”
黄须伯笑道:“管爷何不下来摸摸就知道了。”
这两名家丁听得黄须伯话,好奇地走了下来,手掌轻轻在宝马前夹处一抹,手指果真沾染上黄红色,惊讶道:“果然好马。”
话音刚落,一家丁被宝马飞脚踢飞,掉在地上摆出个饿狗吃屎状,嗷嗷直叫。另一家丁急忙过来搀扶,纷纷放行。
黄须伯牵马进入辅国侯府马厩,借闹痢疾上茅房之机,甩掉辅国侯府陪护的两名家丁,偷偷溜到一旁躲了起来。
家丁道:“这糟老头子蹲这么久,不会掉下去了吧。”
另一家丁撇了撇嘴道:“管他呢,说不定自己早走了。今天是木迦大人六十大寿,定有美酒佳肴,去晚了可就没了。”说完便自个儿走了。
见两家丁离去,黄须伯蹑手蹑脚朝木迦府內房摸去。
辅国侯府可真气派,单从规模就比护国府大三倍以上。
虽墙体均为土木混合夯成,但整体呈罗马帝国风格,比楼兰王寝宫都要气派。
也难怪这黄须伯足足绕了两圈才跟随仆人混入內房,为不迷路,他早已将侯府的出路牢牢铭记心头。
黄须伯听到内房内有人说话,折着腰悄悄靠近敞开的窗户,俯首侧耳偷听。
只听见木迦正与王后宫中的奴婢阿玛莎说话。
黄须伯摇摇头,掏了一下耳朵,再次贴近俯听。
“这安吉不费一兵一卒就攻占了扜泥城,时间久了必会走漏了风声。我立即向王上讨一封王诏,封你兄长阿玛达礼做扜泥城主,换回安吉,将他送他去和李氏一家团聚。”木迦手掌作刀样,在自个儿脖子上一抹,低声说道。
阿玛莎有些暗自神伤地道:“李氏和那野丫头虽死,可王上还是偷偷以国礼埋葬,算是对得起她了。哎,想我从记事起就服侍王后,死了不知会不会随便把我扔到荒郊野外任凭野兽啃吃?”
木迦道:“还是你谋划的妙计,让王上享受到麦提菲菲那样的绝世美色,还不暗自感激你。再说,等你兄长当上扜泥城主,你不也成了大公主?可眼前你定要沉着,待安吉回城时彻底将他和他的余党铲除,你哥才能做得了这扜泥城主”
提到公主二字,阿玛莎眼睛放光,想都没想过丑鸭也能变天鹅,贱婢变凤凰。可一旦女人有了野心,比男人更加疯狂可怕。
黄须伯听得直打寒颤,他们糟蹋害死了三公主,诛杀了李氏和舒纪,还准备戕害主人。
不行,得想个办法混出城去。
正午十分,火辣辣的阳光直射这片荒沙大地,植被稀少的楼兰城内气温骤升,人们躲在家里歇凉休憩。
砰砰砰!哈嬷嬷家房内发出响声。
一女人大声尖叫:“抓贼人啊——”
街坊邻居握刀攒锄,团团将贼人围住。
“这就是偷我家骆驼的贼人,要不是我发现得早,就被他偷走了,打死他。”哈嬷嬷朝那贼人狠狠吐了一滩口水,歪着嘴骂道。
年轻的路客有些担忧地说道:“还是把他交给城辅吧。”
他们所说的城辅便是安归设立的管辖楼兰城中百姓的府邸,相当于中原的都城府。
众人觉得有理,取来耕牛绳索,将贼人五花大绑,送去城辅处。
城辅是设在宫外的府衙,城辅大人基本识得宫中要员大官。
按照护国侯安吉将军的谏言,安归颁布了律令,凡偷盗百姓者,削其双手,逐出楼兰城,让其流血而死,或被嗜血的野兽围啃而食。
这个贼人也不例外,被削下双臂,扔到楼兰城外。
这个贼人在疼得昏死过后,苏醒过来。
他忍住非人能忍之剧痛,退去破旧外衣铺于地上,从身上抖落早已备好的止血药草粉末,撒在地上铺好的衣物上,匍匐上去自个儿给碗大的伤口敷药。
手臂肩周碎骨戳到沙粒地面,他又疼得昏死了过去。
此时,城墙上的士卒远远观望着贼人的挣扎,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在骂偷盗之辈,死有余辜。
良久,这贼人又苏醒了过来,踉踉跄跄地朝楼兰城南面蹒跚离去,消失在一片嘲笑声中。
折腾半宿,血总算止住了。
贼人似乎对楼兰城外的一切非常熟悉,花重金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那残躯远去。
扜泥城宫殿,士卒来报一独眼无手臂快死不活的老乞丐自称黄须伯,要面见安吉将军。
安吉听到黄须伯名字,立马激动了起来,吩咐士卒将老乞丐抬了进来。
安吉凑上前去,只见那年过五旬的黄须伯鬓发斑白凌乱脏臭,全身血肉模糊,泛黄的胡须沾满尘土和污垢,嘴巴一张一合,奄奄一息。
府上奴婢端来一碗青稞汤水,安吉亲自扶起黄须伯,轻轻给他喂下。
黄须伯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微弱地把宫中的一切真相告诉了安吉,嘴角微微一笑,安详地慢慢合上了双眼,在安吉的怀里断了气。
安吉听到菲菲被安归糟蹋悬梁自尽,李氏被杀,还要设计诱杀他,顿时胸疼难耐,撕心裂肺“啊”地一声仰天长哮,气血攻心,口喷鲜血,栽倒在殿堂。
执帐士卒和贴身婢女们听到安吉凄厉的叫声,慌了神,赶紧召来左将军止戈、右将军卓圩和军师五矶。
众将士急忙传唤大巫师琼羽前来诊断看病,琼羽告诉众人,安吉将军只是气血攻心,慢慢调养便可恢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听婢女们仔细描述着前因后果,左将军止戈和右将军卓圩早已怒火丛生,擦拳磨掌,准备领兵杀进楼兰城,砍下安归头颅,却被五矶先生拦住。
五矶下令,安吉将军病倒一事切不可泄露动摇了军心。
命众将尽全城之力招兵买马,加强城戒,以防安归来袭。
安排妥当后,五矶冷冷地道:“安归无道,气数已尽。可他手里仍有三千铁骑,诸位将军切莫冲动,正中奸计。安归尚且不知将军已识破他们奸计,眼下不会兴师来讨,众将放心。”
三天后,安吉逐渐清醒,眼中布满血丝,上下嘴唇已被咬烂,羸弱不堪。
见榻下卓圩眼红疲惫,几夜没睡,趴在安吉床边静静守候。
安吉紧握卓圩双手,强使力气,几个字几个字艰难地说道:“安归——害我——爱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咳咳——”
卓圩道:“将军,我已经命人厚葬了黄须伯,他也没什么后人需要安抚。将军,反了吧!这安归无道,天怒人怨。倾全城之兵力,杀进楼兰城,砍下安归和那大月氏妖后头颅祭奠三公主。”
安吉用力拽住卓圩双手,血眼圆睁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都怪我愚昧洁纯,中了那妖后调虎离山毒计,不然菲菲也不会惨死。仇一定要报,可不能冒进葬送了全城百姓性命,待我设法,定要让那伙奸人万劫不复。”
“报——将军!阿玛达礼在城外喧嚷着要进城。”执帐士卒进账禀报。
“他带了多少人?”卓圩冷冷地问。
“大约有骁骑两百。”士卒回答道。
安吉挥手示退执帐士卒,欠身望了卓圩一眼,暗藏杀机。
卓圩明白将军密令,吩咐婢女扶安吉将军更衣,便匆匆走了出去。
阿玛达礼大摇大摆闯入大殿,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拒行跪拜之礼。
安吉严肃地说道:“咳咳——阿玛达礼将军。咳咳——我命你回城运粮,不知粮草运回没?”
“少装蒜!你明明可以攻下扜泥城,却把我派回要粮,自己独享功劳。如今你攻下扜泥城却迟迟不肯班师,你想造反啊。”阿玛达礼大声咆哮道。
“砰!”安吉摔碎手中的陶杯,殿内冲出四百多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
安吉恶狠狠而慢腾腾地说道:“阿玛达礼——违抗军令——不但没有回城要粮——反而公开——煽动士卒造反,军法处置,削下头颅——挂城墙示众三日。此事与众士卒无关——投降者不杀。”
只见阿玛达礼带来的众士卒环顾四周,纷纷放下武器。
这些士卒本属安吉账下,旧情未忘,也不愿作无畏的抵抗。
“安吉儿,吾乃王上亲赐将军,你无权杀”阿玛达礼抽出长刀直指安吉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卓圩将军手起刀落,阿玛达礼头颅“砰砰砰!”早已滚落在地,血溅满堂,众人惊愕。
卓圩命人将阿玛达礼头颅高高悬挂于扜泥城东门,宣泄着对安归的仇恨。
怒杀阿玛达礼后,安吉将他带来的两百骁骑编入卓圩账下。
全军点卯,现已足足有铁骑一千八百,雄踞扜泥,令周边流寇乱匪望而生畏。
“安吉哥哥,你就是我的守护神。安吉哥哥,如果我是阿白,你是阿黑,你会不会为我去爬天山摘白莲花?安吉哥哥,我在你手上刻一朵白莲花,不管今生来世你都不可以忘记我。安吉哥哥,等我十六岁就做你的新娘,等我十六岁就做你的新娘……安吉哥哥,地下好冷,快来救我,我好冷!”
“菲菲——啊哈——啊——你别走,你别走——”
“将军,您做梦了。将军,你弄疼我了。”女婢阿兰有些羞涩地说道。
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安吉回想起今天的黄须伯,菲菲已经受辱悬梁自尽了。
他不停地狠狠抽打着自己嘴巴,冷笑道:“我就是一懦夫,什么护国骠骑大将军,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是什么守护神?”
一旁伺候的阿兰看着将军自个儿作践,哭着苦苦哀求着说,要是将军难过要打就打她,安吉真想抽死自己好去泉下陪菲菲。
梦里寻卿千百回,泪湿帛枕寸肠碎。我睡锦榻君寒泥,唯斩邪魔祭冤魂。
安吉抽出横刀,磨得锋利无比,将发丝靠近刀口吹了口气,只见发丝飞作两段,这才满意度插回刀鞘,只身出城,策马向楼兰城奔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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