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之前,我先跑到锁妖台看望毛毛。这家伙终于肯正眼瞧我。
第一次见到毛毛的时候,我好奇的目光似乎深深刺激到他高傲而又无奈的自尊,它暴虐的瞪着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
如斯困兽着实狼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它曾经拥有自由,被困囹圄,尤其地不能忍受。何况它几千年来,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真是有够受的。
“是不是想我了?”我拍了拍毛毛的脑袋,毛毛无精打采地哼哼两声以作反驳,不是很有说服力。
我将手移到锁链上,把魔修所得灵力注入其中。结果如泥牛入海,杯水车薪。
遗憾地看向毛毛,毛毛却双眼发亮地盯着我。我也盯着它,我们俩大眼瞪眼,好一会儿,我试探道:
“有用么?”
毛毛动了动耳朵——然而我并不晓得什么意思。
“若是有用,你便眨眼,若是无用,你便扇耳朵。明白嘛?”
毛毛眨眼,我也跟着眼前一亮;然后又扇了扇耳朵,我面露不解。
“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无奈地说,“有等于无。”
毛毛恼羞成怒,恨恨地瞪我一眼。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暂且停留一月时间,给枷锁输送灵力。有用没用都只能暂且如此。我还得闭关修炼,然后我要回九州接我阿兄。不过你放心,我的修为还会提升,总有一天能帮你解开枷锁。”
打定主意,接下来一旬时间,只要灵力没有枯竭,我都源源不断输送到锁链之中。这样做也让我有了意外收获,空杯状态下的恢复速度且快且易满盈。待我闭关之日,真魔两仪皆已至于筑基后期。
起先想要维持衡稳并不是那么容易,我苦思冥想,终于叫我想到一个妙招——我在左手心处画了只阳鱼,在右手心画了阴鱼。分则两仪,合则太极。
一开始确实妙的很,我依照手中画影图形运转灵力,很快便能进入状态。然待我尚算顺利的结成金丹,我发现手上那两只勾鱼任我搓洗□□都无动于衷,如天生所长一般。它们瞪着两只蝌蚪眼,好像在讽刺我拿它们无能为力。
“算了!”我轻吐了口气,往石室外面走。
时间过的真快,再过一年,我便到双十年华,那时阿兄也已至弱冠。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见面。那是我的半身。
出了石室,没有走上十来步的功夫,一道天青色身影翩然而至,我心下雀跃,跑着向他而去。
“梅梅!”堪堪在他面前刹住脚步,“你怎么晓得我出了关了?碰巧么?”
梅子否定定地看着我:
“伯梼逃出了苍梧。”
“谁?”这名字听着很是陌生,干嘛特意告诉我呢?
“锁妖台上所缚凶兽。”
“……”我歪了歪脑袋,“那可真是遗憾。没有伤到什么人吧?什么时候的事?”
“半月之前。”梅子否微微摇头,“所幸未曾伤人。”
看他的样子,好似知道我是罪魁祸首,我叹了口气,低头认错。
“对不起。”我承认我的鲁莽,但我并不后悔。
梅子否沉默了一会儿,不再提毛毛逃走的事。
我松了口气,将手心摊在他的面前,愁眉苦脸道:
“原本是我画着作为参照,等我结丹之后,却发现去不掉了。是不是很难看?”
梅子否端详片刻,又仔细问了经过,思考良久,道:
“你调动阴阳二气,以阴去阳,以阳除阴。试试看。”
“咦?!真有效果!”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还是梅梅聪明!”
梅子否避开我的视线,我发现他经常如此。
“我两年前便已跟伴因峰主说好,让你来燕台峰,她已同意。”犹豫片刻,他问,“你想不想去同她道别?”
“本就该亲自同伴因前辈打声招呼。”我看着干干净净的手掌,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梅梅。”
“走吧,我与你同行。”
我弯了弯嘴角,与梅子否一道寻至伴因峰主的洞府。
伴因峰主见我过来,略一打量,便先同我道喜,然后看向梅子否,嗔笑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宝玥,你可想想清楚,燕台峰胥尘峰主尚在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山。你此一去,若慎微不能收你为徒,无名无分,即便非是俗世,也难免流言蜚语。呵,慎微,想必你也不愿收她为徒吧。”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伴因峰主说到最后一句,似乎有些揶揄的味道。梅子否紧跟着道:
“师父闭关之前让我主事,我打算帮他老人家挑几位嫡传弟子。师父出关之前,便由我这位师兄代为指导。能有什么流言蜚语。”
“你倒会想。”伴因峰主加重了笑意,少见得这样乐不可支,她笑道,“等那懒家伙出关之后,晓得凭空多了几位弟子需要操心,怕是要跳脚的。你这徒弟当的可真是贴心。我看他以后再不敢叫你主事。”
梅子否不可置否,拱手道:“现下我要先带她回九州一趟,这几年里,多谢师叔对她照顾有加。”
我一撩裙摆,跪拜道:“晚辈食言,不能给前辈奉茶,辜负了前辈对晚辈的爱护和包容。但晚辈依旧敬慕前辈广博风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伴因峰主没想到我会郑重其事行此大礼,颇为动容,亲自将我扶了起来。
可我自己知道,除去我所说的,还有放走毛毛的事,就已让伴因峰主受累了。负其良多,又岂是一个大礼能够偿还?
离开祉珜峰很久之后,思绪纷繁,依旧不能平静。
“即便没有师徒之缘,你在苍梧,她也是你的师叔。”
“唔,我知道……梅梅,你打算替你师父选挑弟子,你师父会不会怪你自作主张?”我侧头问道,现下我和梅梅正御剑往嵇玄山而去。到了金丹,我也能御剑而行。
“无妨,先收在燕台峰,给他们资源和指导,不叫耽误就是。待他日师父出关,若无耐心,便请几位长老教习。或者另置别峰,都可以再行商量。”
“……你这样折腾,该不会就是让我名正言顺呆在燕台峰?”我无所谓地说,“怕什么流言蜚语呢,我不在乎。不过大多都忙着修炼晋级增长寿元,没有那么无聊。除非是嫉妒我的。”
“嫉妒?嫉妒什么?”
“你这么好,又这么优秀,很多人都喜欢你,却不能得到你的青睐。见你与我这样亲近,就嫉妒我呗。”我摊手道,“现在想来,当初我妹妹那样嫉恨我,想也不仅是我名声在外的缘故。阿兄对我的偏爱也让她很难受吧。这倒是可以理解,如若换个立场,我也不想阿兄把我排在她的后面。”
梅子否看了我一眼,很快又转过视线目视前方:“……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没什么。”
“……”逗我玩儿呢?我轻哼一声,继而想起一件事来,我道,“梅梅,我一直未曾想通,有好多次了,你似乎总能很快地找到我。难道是占卜?或者是推算?”
“是储纳。里面存有我的一道气息。”
我恍然大悟,笑道:“真亏你有先见之明,我才能逢凶化吉。”
梅子否沉默不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掠过。
我突然掩口而笑,他疑惑地看我一眼,我朝他摇头。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其实梅子否的性格比较沉闷,与他艳丽风流的外表相比,真是风格迥异。然却不觉违和,反有一种异样的神秘感。也许是初遇之时,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每当我想到他时,便浮现出月夜的风雪之下,寒梅静绽,冷艳逼人,凝成一道瑰丽而又深沉的眸光,沉淀在他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连同他眼角的泪痣,也如此芳华,不可方物。
我捡起胸前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缠缠绕绕,时不时瞥他一眼——心想,以前也不觉得他竟如此动人心魄。红颜,不,是男颜“祸水”,蛊惑人心。我皱了皱眉,情绪又开始奇怪起来。但这心绪,又似被什么阻隔住了,是一道看不见的门扉,我想要伸手去推,想要看个究竟。然它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兴许是我的阅历还不够吧?
“就快到了。”梅子否的声音阻断了我的思绪。
我们所走路线,最后会停在梁国边境,离我的故乡,也就不算远了。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恨不能直接飞到花台殿才好。也不知阿兄现在已经继位,还是依旧做着储君。以阿兄的能耐,我想前者更有可能。他能不能舍下王权富贵与我同行?
不管能与不能,先见到再说。
我看向梅子否:
“你直接回京都梅家?不如先到梁国逛逛如何?”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待从空中降落,梅子否收起照渊,侧首道,“九州灵气稀薄几近于无,一应术法皆无效果,无法在外界存留。但在身体之内,灵力是可正常运转。且比普通武者所谓内功要上乘的多。虽不能将之外放用以攻击,有其加持,速度和力量也非一般。哪怕遇到臻至化境的武林高手,对敌不过,全身而退不费吹灰之力。”
我双目发光,亮晶晶地看着他:“那这么说,在九州以内,我也算个绝顶高手?”
“……如若没有遇到其他入世云游的修真大能。”梅子否叹道,“若遇见难处,只管来京都,到梅家找我。不过在这九州,我不能感应到储纳中的那道气息。你要心,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来找我。”
“嗯!待我见到阿兄,便去找你。”我有些迫不及待,在安全踏出嵇玄山的最后一步,已将目光投入王都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向梅子否挥手作别,“再见!我先走一步!”
急迫之下,人的潜力真是不可思议,我想我的速度比那些轻功高手还要快上许多。跟骑马相比,更不必说。径直而走,两天就到了梁王宫里。
站在王宫的九重高楼上,我俯视下方,心里豪气翻涌,如此快活!
我决定先去花台殿,那里是我曾经的居所,即便我不在了,想必阿兄也会原封不动的保存下来。也许还能碰上故人,好问问阿兄在什么地方。是梁王路寝?还是东宫?
花台殿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片刻便至。我心情实在太过迫切,没走正门,直接飞檐走壁来到我日常作息的正殿。
正殿中空荡荡的,因为没有曾经那个姑娘了。她现在站在门口,看着干净整洁的台榻,上面的案几上,还摆着那个姑娘最喜欢的点心。
除了没有伺候的宫寺站在殿中廊下,一切都是原样。干干净净,想来时常有人打扫。我的家,阿兄还给我好好留着。
“你——?!”
一声惊诧的女音穿过时光的门扉,将我从过去拉到现下。我轻轻转身,看到了葱白那张更加成熟的面孔。
“哐当”一声,葱白手中抱着的铜盆掉在地上,打湿了她的裙摆和绣履。
她还活着。真好!
“葱白——”我笑吟吟地走到她僵直的身前,抬手摸了摸她呆愣的脸庞,“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是……公主?”葱白说的心翼翼,彷如对着易碎的美梦。
“是啊,痛不痛!”我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她一下子将我抱在怀里,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我也有些心酸,反手将她搂住,抚摸着她的背脊。
“葱白不哭,一切都过去了。我还活着,我回来了。我们欢聚一堂,可喜可贺。哭什么呢?”我将她推开一点,笑问道,“对了,姜沫呢?”
葱白身体一抖,我的心也跟着一抖。她突然失去了力气,滑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庞泣不成声。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滴在地上,氤氲出凄美的图案。我竟然没有力气扶她起来。
不晓得哭了多久,她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沙哑道:
“五年前,淰水之滨,她为我挡箭……”
声音就这样隐没。我点点头,跪坐在地上,轻声道:“那葱白要连带姜沫那份,好好活着,加倍幸福。”
葱白胡乱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喉间痉挛似地上下滚动。
我吐了口气,将疼痛逼到很深很深的角落里。
“阿兄现在何处?”我问。
葱白的瞳孔瑟缩了一下,脸色青白,连额头也失去了血色。
“世子他……不是和公主在一起么?”
我在她失去血色的刹那,脑中已经一片空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我的身体硬如石头,纹丝不动。我打了个寒颤,透心凉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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