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玄大军方要进城,忽而飞马来报,说抓到两个可疑的女子,死活要进城。楚天玄即命带过来,须臾两个女子低头,互相搀着,被押至楚天玄的马前。楚天玄见她俩身段仿佛面熟,因命二人抬起头来,一看竟是冷艳芝和其丫头篆儿。两个一见是皇上,慌忙跪下,且听冷艳芝祈求道:“玄武年轻气盛,受人蛊惑,冒犯了天子,还请皇上念在师父以及亚父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绕了他。”
楚天玄道:“朕曾经多次放了他,为此还招来朝臣的非议,说什么姑息养奸,纵容逆臣贼子。朕不是没给过他机会,而是他自己不想要。一山难容二虎,他要逼朕退位,甚至现在都起兵攻进了京都,要杀了朕,幸而朕并不在宫中,才逃过一劫,听说玄武惨绝人寰,妄杀无辜,可惜了城中的百姓,很难说现在太昌宫不被他洗劫一空。谁会将自己的生命轻易交给别人的,朕也是迫不得已,必须要肃清党羽了!”
冷艳芝一听,知道无可挽回了,哭道:“皇上仁慈,但求天恩,能让民女进去见夫君一面。”
楚天玄见其楚楚可怜的模样,因命大军让开,派了一百个士卒护送进城。楚天玄却忽而改了主意,命蒯通原十万兵马退守净灵王宫,留下十万兵马暂且于城外扎营驻地。九儿不解皇上用意,因随侍于帐下,劝道:“既已到了京都城外,皇上宜作速回宫,以稳朝野之心。”
楚天玄一听,回头瞪了一眼。九儿忙自个打嘴,向皇上谢罪。楚天玄伏案览书,半晌仍听九儿在掌嘴,因放下书,道:“退下去,把婉儿带过来。”
九儿住了手,忙应声出去。稍时,婉儿两髻似云,打扮的妖妖艳艳进来了,跪于案前,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楚天玄伸手抚摸着婉儿的发髻,道:“在朕的面前,自称‘婉儿’即可,奴婢之称实在玷污了你。”婉儿磕头谢恩。楚天玄因问道:“婉儿可曾读书识字?”
婉儿回道:“族中只教以针织女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楚天玄一听,因叹惋道:“既不读书识字,自然不知其中的趣味。朕见那单于老贼也不是迂腐刻板的酋长,怎么族中还会有那样的规矩?”说完,才注意到婉儿低了头,脸色凝重。楚天玄伸手,朝自个嘴巴上狠狠打了两下,道:“朕方才无心之言,让婉儿不高兴了,给婉儿赔不是。”一面将书简摊开,道:“朕教婉儿识字念书,以后再慢慢学着作诗。”于是指着第一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念给婉儿听,婉儿跟着学。等念完“钟鼓乐之”,楚天玄问道:“这是中土传过来的诗,婉儿觉得怎样?”
婉儿恭敬回道:“婉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好听,有善美之思,有缥缈之境,读来似茹饮甘甜。”
楚天玄盛赞道:“婉儿第一次读,就有这样的领悟,果然比别个不同。”语讫,又往下教着念。
且说城内,先前耶律浑穹率军从西门而入,抄断伍行风的退路,进去且见百姓紧闭宅门,昔日的闹市全无人踪,一片萧条景象。一时带兵扑入太昌宫内,堵死伍行风退路,耶律浑穹挥舞着流星锤,大喊道:“玄武不恭,倒行逆施,三郎奉天子之诏前来讨贼!”一边突进玄武大军阵中,一锤轰死十几个士卒。顿时,伍行风后军大乱,互相踩踏至死者无数。伍行风听闻军中叫嚷耶律三郎包抄过来,因命程沧溟押着南山子,全军后撤突围。然而,宫外已被耶律浑穹层层堵死,又听耶律浑穹大喊道:“诸位都是天国的壮士,只要肯投降,皇上有五不杀之善政,既往不咎!”
此话一出,伍行风部下士卒竞相倒戈,气得伍行风提剑追了过去,一个一个刺倒,严令道:“本帅才是天国唯一的正统,谁要再敢投降,即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就地正法!”
耶律浑穹见伍行风终于露了面,因勒马来到阵前,搭话道:“玄武这是何苦呢,自家人闹别扭,坐下来谈一谈,大事化,也就过去了。而今起事谋反,都杀到金銮殿来了,让皇上该怎么开恩?”
伍行风未待其说完,腾空而起,一道剑气先逼过去,口里尚且骂道:“本帅无须楚天玄开恩,他也不配做自家人!”
耶律浑穹骑于马上,顿觉头顶似一块巨石压了下来,忙单臂擎举流星锤格挡,瞬时擦出一道锃亮的慌忙。伍行风被震荡开,翻身落地。耶律浑穹亦滚鞍下马,还好有流星锤撑住,才不至于栽倒。伍行风提剑,脚下一蹬,疾速窜了过去,直逼耶律浑穹。耶律浑穹抡起流星锤,顺势往前一抛,挡住伍行风的剑气。两个人顿时绷住脚跟,谁也前进不得半步。程沧溟在军中冷眼旁观,见此情形,将南山子推给常百韬看着,一面腾空而起,欲偷袭耶律浑穹。不料,半空中遇到庞绾,听其诫斥道:“青龙可不要趁人之危!”
程沧溟一直不敢面对庞绾,忙收剑落地,默默退回军中。伍行风与耶律浑穹正僵持不下,忽而庞绾纵身过来,看着伍行风,道:“你不认师父,师父还是妖劝你最后一句话,悬崖勒马,尚有回旋余地!”
伍行风眼见周围士卒纷纷倒戈,跟随自己的越来越少,知道大势已去,忙令程沧溟道:“青龙,快将南山子带过来!”语讫,收了剑气,回身撤至军中,与程沧溟一左一右押着楚剑平出来,朝着四面围堵的士卒们嚷道:“你们看清楚了,这就是楚天玄的生父,一个从中土逃亡过来的外族人!你们跟着一个外族人,拥戴其为天国之主,扪膺自思,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一面以剑逼着楚剑平,道:“你的儿子在这里当皇上,受万民朝拜,却将你丢弃深山里讨苦吃,就一丝恨意都没有吗?”
楚剑平淡然一笑,道:“年轻人,老夫早就说过,不认识当今皇上。”一面就叹道:“年轻人最容易犯错,但倘若能改之,譬如此时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尚有一起生还之望。”
伍行风恼羞成怒,道:“死老头子,闭嘴!”一面朝着金銮殿大喊道:“楚天玄,有种就别做缩头乌龟,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父亲杀了!”
庞绾喝止道:“玄武,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若杀了南山子,不但皇上放不了你,八仙子其余之人,没有一个会轻饶了你!”
伍行风突然仰天长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全是他楚天玄的奴才走狗,没有人愿意相信我!”说罢,将剑一横,向楚剑平胸口刺下去。
蓦然,听得一阵悲啜的声音,从耶律浑穹军中传来,众人一看,却是冷艳芝,丫头篆儿跟在身后。冷艳芝早已哭的不像样了,慢慢靠近伍行风,将到跟前时,缓缓跪下,泣道:“你就看在我肚子里骨肉的份上,两家罢兵。我去求皇后,认个错,也不要做什么大都督了。再苦再累的日子,我只要你陪着,就够了。”伍行风忽而进退两难,佯装冷酷无情,实则内心在不停地颤抖,却只是盯着冷艳芝,一句话也不说。伍行风军中士卒仅剩的追随者也丢下武器,跪拜投降。那常百韬躲在军中,悄悄往后退,被耶律浑穹看见,一锤砸了过去,立时脑浆迸流。此时,朝臣们簇拥着皇后下来,伍天沁看见冷艳芝恁般伤心的模样,忙过去欲搀扶起来。庞绾跟在身后,随时护着。冷艳芝不起来,哭着磕头,求伍天沁道:“我不能没有他,求姐姐放了他。”伍天沁很是为难。冷艳芝又磕头,改口求道:“皇上就在城外,求皇后去说个情。”
伍天沁实在忍不住了,看着伍行风,道:“一个女人这般求着你,你还不肯罢休吗?”
伍行风想让冷艳芝起来,却不敢开口,顿时一股悲怆的思绪涌入心间,因扭头对程沧溟道:“贤弟,大哥对不住你,没有替你报仇。大哥已经没了退路,你把剑放下,若那狗皇帝能够开恩饶了你,记住不要辜负篆儿。两个人好好的过日子,切勿再想着报仇之事了,这是大哥最后的命令。”
篆儿闻之,看着程沧溟忍住哭泣。程沧溟却执意不肯,道:“大哥当我青龙是什么人?事已至此,我没能手刃仇人,当以死谢罪!”语讫,提剑往自个胸膛刺去。
篆儿一见,吓昏了过去。伍天沁忙命几个内寺侍从抬着,跟随竹儿前去宫闱,暂寄百合堂。庞绾见状,些许不忍,趁其不意,忙挥一道剑气,震掉程沧溟手中的冷月青锋剑,又瞬时欺近身旁点了穴道。上官天俊忙命左右道:“将青龙押去刑部大牢!”一面看着伍行风,道:“玄武,你要是再不肯放下武器,依天朝律法,可是要当场刺死的!”
伍行风不以为意,左掌一出,将楚剑平推开。庞绾忙移步过去,搀住楚剑平,竟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徒儿并没有完全丧失心性。然而,伍行风却突然腾空而起,朝那金銮殿丹墀飞过去。众朝臣惊恐散开,上官天俊忙令道:“快去抓住他!”
一时,几百个士卒涌上金銮殿,堵住门口,却见伍行风举起冷月青锋剑矗立在殿中,盯住龙椅,发了疯似的大笑道:“我才是天国的正统,谁也不配抢走我的皇位!”忽而回身见许多的士卒涌了进来,伍行风更不搭话,使出无极剑法,犹如一头猛兽,血腥屠杀起来。须臾,士卒越死越多,血溅蟠龙柱,无人能够阻挡。伍天沁怕冷艳芝看见,只命几个内寺侍从拽着,不让靠近金銮殿。
耶律浑穹见状,抡起流星锤就要进去。上官天俊暗中给拦住,道:“不要莽撞,玄武已经乱了心性,你进去也是白费力气。”一面走到伍天沁跟前,启奏道:“此时禀奏皇上,已然来不及了,恳请皇后下令,立时处死玄武。”
伍天沁心有不忍,不依道:“那单于老贼尚有给自己分辩的机会,玄武的罪过岂能大过那个老贼的,就不能抓起来再作区处吗?”
顾虚年凑过来谏议道:“皇后,此一时,彼一时,玄武已经乱了心性,逢人就杀。若现在皇上就在里面,坐着龙椅,后果不堪设想,臣等委实担不起这个责任。皇后若迟迟不肯下令,微臣只好依天朝律法,由刑部做主了。”伍天沁犹豫不决。顾虚年等不了了,转身过去,直接命令禁军侍卫道:“皇后有令,即刻围捕杀人狂徒玄武,不留活口!”语讫,唤耶律浑穹和顾君裁过来,道:“你两个死守住这金銮殿门口,别让玄武跑了!”
伍天沁站在门外,但听殿内一片厮杀之声,心内如焚,忽而听里面士卒喊道:“擒住了玄武!”
伍天沁突然推开庞绾,冲进去喊道:“都先别动手!”殿内士卒让开一条道,伍天沁强忍泪水走了进去,但见伍行风手中还攥着冷月青锋剑,倒在龙椅旁边,被十几根长戟架在脖子上,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伍天沁还没有走上去,背后顾虚年跟着,命人拦住皇后,道:“此逆贼嗜杀成性,在其未放下武器,不肯认罪之前,请皇后不要靠近!”
伍天沁眼泛泪花,朝着伍行风嚷道:“放下武器!含羞草还在等着你!”
伍行风忽而躁动起来,道:“来呀,杀了哥哥,让哥哥去阴曹地府孝敬爹娘!”
顾虚年因命令道:“动手!”霎时,十几根长戟举起,刺向伍行风,可怜玄武少将,一世英名,正当年盛之时,却为争权夺利而丧命。
伍天沁眼泪直往下滴,踉踉跄跄地走上去,伏在伍行风身上,泣道:“妹妹不想杀你,妹妹不想你死!”
正哭着,冷艳芝也冲了上来,抱着伍行风的头,见其尚有一丝气息,大哭道:“你把我丢下干什么?”
伍行风忍着最后一口气,一只手拽住伍天沁,一只手拽住冷艳芝,说道:“哥哥要去陪爹娘,你妹妹是无辜的,哥哥求你好生照顾她。”又对冷艳芝说道:“我其实最对不住的人是你,你要恨,恨我就是了,不要再恨任何其他人。我……我……”话尚未说完,就烟气了。
伍天沁与冷艳芝两个伏尸,恸哭不已。庞绾见此情形,再一次无尽的伤叹。
在城外,楚天玄此时却跨马去了护国寺,由九儿带着二十个侍卫跟随。护国寺因洪涝淹漫到处泥垢,楚天玄忙传唤乔蕃、秦咸询问道:“陵园可有损坏?”
两个回禀道:“棺椁并没有受冲击,只是泥渍淹漫,须待除垢。”
楚天玄放了心,翻身往寺里面去,见曾荃迎了出来,一身道袍,显得飘然处世,因施礼道:“天朝初立,即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雨,朕未及防范,致使百姓受殃,实在有愧。”
曾荃自被派来护国寺,竟一心修道,渐渐的清心寡欲,故而有此装扮,听了皇上的话,亦施礼回道:“死生有命,天道无常,此事又怎么能怪皇上呢?”
楚天玄进去一边上香,一边故意试探,说道:“赵、薛二位将军固守城池,不幸为国尽忠,你算着哪一天是好日子,带一帮人去营地祷告亡灵,祛一祛邪祟。”
曾荃躬身回道:“皇上泽被苍生,两位将军赴国之难,视死如归,英勇就义,当是报天子之恩。”
楚天玄进完香,旋即离开,勒马又赶去竹林庵,穿过一条悠长的竹林径,但见一人俯身修葺备洪水冲坏的篱笆栅栏,院内有一妇人抱着婴儿哄着玩。
那修栅栏的人听见脚步声,忙回头看了看,因不认识皇上,拱手相问道:“这位兄台是不是迷路了?”说话时,突然见楚天玄身后一帮人,似朝廷的官差,都拿着武器,吓得忙倒退进了院内。
楚天玄忙摆手让后面的侍卫都退下,笑道:“兄台莫怕,我们是四处转卖货品的贾人,四海为家,就怕碰上盗贼,雇了些人防身而已。今儿迷了路,想讨口水喝,误入宝地,多有叨扰。”
修栅栏的人正是沈溪,因忙向院内妇人招手,比划着喝水的姿势。那妇人会意,忙进去舀了一瓢清水,沈溪接过来,奉到楚天玄跟前,道:“穷乡僻壤的,没备什么茶水,这是井水里才打上来的,甘甜可口,兄台不要嫌弃。”
楚天玄接了过来,正要往嘴边放。九儿忙上前阻拦道:“这水怕不干净,皇……”楚天玄一回头,九儿忙捂住嘴不敢说了。
楚天玄喝了一口井水,果然一股清甜入肠,几口就灌下肚,将瓢还给了沈溪,笑道:“此井水果然甘甜可口。”
沈溪陪笑道:“这种井水只怕在皇宫里,那养尊处优的皇上是一辈子也喝不着。”一面请楚天玄进院内暂且休息。
楚天玄躬身道谢,进去特意找到往日曾经见过的奇怪的棋局案台,发现棋局没了,因不等沈溪请入座,自个就坐了下来,发觉不对劲,忙又起来,笑道:“因为赶路,实在累了,让兄台见笑了。”
沈溪又去屋里提了半桶水出来,递给栅栏外的九儿,示意给下人们也喝点解渴,一面坐了下来,对楚天玄道:“兄台若是不介意,在这里留宿一晚也是可以的,只是那些下人们恐怕不好招待。”
楚天玄不禁笑道:“兄台不要客气,我们还要赶路,坐会儿就走的。”一面就问道:“兄台方才提到了皇上,在你看来,他是文治武功,还是昏昧无能?”
沈溪忙嘘声道:“这位兄台可不能乱讲,附近就有皇上的探子,把话带进宫里,指不定就要杀头的。”
楚天玄也压低声音道:“一句话而已,皇上岂能随意杀人的?”
沈溪道:“皇上是不会轻易杀人,可他身边阿谀奉承的佞臣却敢肆意妄为,弄得有些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楚天玄疑惑道:“此话怎讲?”
沈溪欲言又止,笑道:“兄台四海为家,还是不知道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天下太大,皇上不可能面面俱到,然而‘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正说着,里面又出来了一位村叟,正是沈旺,朝那妇人死劲的比划着。那妇人忙将婴儿抱了进去。楚天玄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了上官天俊曾经说的哑妇,霎时觉得哑妇有些可怜。蓦然,听到九儿在栅栏外喊道:“城里来信,得赶路了!”
楚天玄一听,知道有事,忙起身告辞。沈溪起身,送到竹林幽径外。不知何事,下文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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