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天湖村,伍行风得知楚天玄已下令熊云詹起兵挥师中土,部下七位将军眼见时机到来,都想拔得头筹,纷纷请战,说道:“现京都城外尽是番邦降卒,妄言三十万之众,但在我等眼中,不过草芥而已。请大帅下令起兵,不消数日,我等必定杀他个屁滚尿流,趁京都城内防守空虚,直扑太昌宫,大事即定!”
伍行风闻之大喜,正要分派兵马,常百韬却谏阻道:“大帅不可轻举妄动,现在只知京都城外由番邦降将赵、薛二位驻守,却不知那耶律三郎伏兵何处,心中其声东击西之计。”
房金森闻之,不以为然,觑着常百韬,不屑道:“军师未免太过谨慎,当初大帅面前献策,也是你说的趁其挥师中土之隙,城内防备不足,便起兵讨伐楚天玄。而今正是时候,你却畏畏缩缩,出尔反尔,究竟意欲何为?况且蚕丝镇尚有周将军十万大军,区区一个耶律三郎,还怕他做甚?”
常百韬道:“耶律三郎臂力过人,勇冠三军,只不过一个莽夫,原也没什么可怕。可是他若并没有随军出征,仍盘踞在京都周围,躲在暗处,趁我军与赵、薛对阵时,从侧后方包抄过来,试问房将军该当如何?”
房金森哑口无言。伍行风闻之,一时犹豫了,因想听一听李承宛得意见,忙传唤过来询问。李承宛早已遵照楚天玄所布下的局面,将伍行风一步一步诱入局中,此时故意委曲反言道:“军师之言,也不无道理。为求万无一失,大帅可命周将军死守蚕丝镇,静观势态。若那三郎真的未随师远征,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谅他也不敢轻易袭取我军后方。眼下我军真正要重视的,却是那赵长修的步兵八阵,还有薛不死的敢死军团,若不能及时攻破,只恐延误军机。”
常百韬倒是没料到,瞥了一眼李承宛,且听伍行风问道:“谏议大夫有何良策?”
李承宛道:“番邦人久栖内陆莽原之地,颇多不识水性,时下汛期将至。卑职夜观天象,将于某月某日天降滂沱大雨,连续七日。而府地京都四面环山,地势低洼,届时城外定然遍处淹漫,任他步兵八阵,还是敢死军团,丝毫无用武之力。大帅可趁机挥师长驱直入,那赵、薛部下三十万大军视如草泥,翻掌尽可斩杀。”
常百韬听得是心中一阵惊颤,心想道:“若这子所言不虚,果然深得太阴师之真传,通晓天文地理,直令人叹服。”
伍行风听李承宛之言,更是信心倍增,因说道:“倘若老天真能助我,定是父亲在天显灵,合该楚天玄命丧于本帅之手。”
常百韬进言道:“大帅也可暂等楚天玄孤军深陷拖入中土之境,在此期间何不善用南山子那颗棋子?”
伍行风但觉势在必得,依军师之言,一面派人四处散播楚天玄的真实身份,一面派人去蚕丝镇,命令周明玉时刻心盯防耶律浑穹行军动向,一面吩咐七位将军整兵待命,随时进发。
一直等了快一个月,这日李承宛进言道:“大雨将于三日之后来临,大帅可于明日发兵,缓缓而行,待雨过三日,水淹成泽,再急行军杀进赵、薛营地。”
伍行风不假思索,次日即令程沧溟、房金森、封幽、华沔、匡参、尤桑、陶夔各点拨两万兵马,分七路齐头并进。伍行风自领六万兵马殿后,带着军师和谏议大夫,缓缓向府地京都靠近。临行前,冷艳芝跑了出来,一直追到山下营寨,若有泣状,看着伍行风大军远去的背影。篆儿跟着,尚且来不及与程沧溟送几句话,心里空落落的。俩人因此各揣着心思,互相搀扶着回到山顶。
三日之后,离府地京都大约五十里,时值黄昏,伍行风且命全军扎营驻地,因抬头见天边长庚焜耀,浩瀚星空,万里无云,心中生疑,遂将李承宛传唤至帐下,问道:“本帅见天晴气朗的,连一丝徐风都没有,何来大雨的迹象?”
李承宛回道:“大帅岂不知暗流涌动?一抹夕阳西下,夜色尽为之沉坠;晨曦到来之前,却是最黑暗时分。天地万物遵循阴阳之道,静极而动,卑职不敢妄言,且请大帅再稍待片刻。”
果然话音方落,但听帐外渐渐起了风,越来越狂。方才还是晴朗星空,瞬息即乌云密布,似锅底一般向山头压了下来。接着,便是狂风乱作,大雨瓢泼,伍行风不禁深为叹服。大雨断断续续的,接连下了三日。前军封幽遣哨探来报,说府地京都城外已经淹漫成泽,赵、薛两处驻军躁动起来,丢盔卸甲,尽往山上躲去。伍行风闻之,即刻下令急行军前去堵截。
赵长修和薛不死两处营地,因不堪山洪沥涝,部下士卒诸多不识水性,本打算撤回城内的,孰料四处城门都说奉了皇命,紧闭不开。赵长修和薛不死两个气得大骂楚天玄不仁不义,只得各带兵马,分两路往山上奔逃。不料途中再遇洪峰,冲得部下三十万大军分散溃逃,溺死者无数。薛仁奉年轻力壮,带着一百亲兵护卫,誓死围着父亲大人,挣扎了半日才抵达山下一片皋地,暂得栖息喘口气。一清点兵马,追随者只剩了五万,竟有一大半伏尸洪涝,死于非命。此时,雨尚未停歇,部下粮草尽失,各种军需都被冲走,薛不死站在皋地一块大石头上,指着府地京都,仰天大骂楚天玄道:“你这个言而无信的狗皇帝,我誓死要取你项上人头!”
薛仁奉拱手近前,劝道:“父亲大人,此时宜开拔兵马,往山上避雨去。且待洪峰过尽,咱们再约合赵伯父,举兵攻城。”
薛不死即刻带兵,暂寻避雨之处,不料行军不久,陡增山峰一侧轰鸣之声,各个以为是泥石流,心惊胆战,渐渐却听到喊杀之声,道:“杀尽番邦贼寇,一个不留!”
薛不死部下在凫水时,武器全部弃掷,盔甲亦全部脱掉,只为轻装逃窜,谁料此处会有伏兵,一打探方知是天湖村围堵过来的兵马,为首者正是华沔。华沔带兵先行赶到,见薛不死部下手中无武器,身上无盔甲,狼狈不堪,想起自己堂弟死时的惨状,即令全军道:“大帅有令,不纳降寇,一律斩尽杀绝!”语讫跨马冲锋在前,手执长戟,见人就刺。
薛不死部下五万兵马,犹如羸弱羊群遇见了一群饿狼,毫无反抗之力,被华沔一个冲锋滥杀,有一半倒地毙命。另一半追随薛不死,纷纷往深林里逃窜,谁知半路又杀出两路军马,为首者正是匡参和尤桑,两个亦是受了大帅不纳降寇的命令,见到狼狈逃窜的番邦士卒,更不搭话,尽皆屠戮。薛不死部下士卒降而不能,有的直接跳进旁边的深沟里,被洪水冲走。不多时,整个山林野径,树枝上,石头上,遍处是死尸,经大雨冲刷,鲜血顺流而下,直将深沟里的洪水染得通红。薛仁奉带着一百亲兵护卫,誓死突破重围,杀开一条血路,护送薛不死逃了出去。华沔得知,哪里肯轻易放过,即命穷追不舍,末了给堵到一处悬崖边。
薛不死拨开护卫,掣出明月弯刀,且指着华沔道:“天国人阴险狡诈,背信弃义,我死之后,噬元国后裔,定当为我雪此冤仇!”语讫,突然刀锋一转,刺向自己的胸膛。
华沔冷笑道:“当年单于老贼铁蹄践踏天国之时,你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你了!”
薛仁奉来不及阻止,扶住薛不死的后背,泣道:“父亲大人,孩儿该怎么办?”
薛不死撑住最后一口气,死死拽住薛仁奉的手,咬牙道:“誓死不做天国人刀下之鬼!”语讫,气绝而亡。
薛仁奉来不及哀恸,即站起来,命令一百亲兵护卫,道:“我等要誓死不做外族人刀下之鬼!”
一百亲兵护卫听令,各个跳下山崖。薛仁奉抱着父亲大人的尸体,纵身一跃亦跳了下去。华沔原想活捉薛仁奉,好好折磨一番的,却被赶上来的封幽拉住了,道:“凡事不要做绝,看他们也都是忠诚义士,好歹留个全尸,也就罢了。大帅那边正在围堵赵长修,且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华沔因此作罢,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跳下山崖,方才撤兵,与另一边大帅会合。过去时,只见在山下一块皋地,赵长修与随护的十几个兵丁,被围在垓心,部下士卒尸体堆积成山,道旁有投降者数千人。
伍行风因问诸位将军道:“是谁收纳的降寇?”
陶夔拱手回道:“他们自称是天国的人,故而暂且收押,等大帅来裁决。”
伍行风怒道:“即便是天国的人,那也是楚天玄的奴才走狗!你忘了楚天玄是怎么诛尽你的家族了吗?对待敌人,尤不可有妇人之仁,统统杀了,以绝后患!”
陶夔遵令,命将数千降寇一一刺死,推入洪流当中冲走。赵长修眼看士卒被刺死,心痛难忍,斥责伍行风道:“你丧尽天良,迟早要遭天谴的!”
伍行风踱步进入皋地,冷笑道:“我丧尽天良?你们在天国肆意烧杀抢掠的时候,可曾想过丧尽天良?我父亲孱弱无辜之人,在被你们杀害的时候,谁曾想过丧尽天良?今儿是老天助我,也正是你们遭天谴的时候!”语讫,欺近身旁,一剑刺进赵长修的胸口。旁边的随从兵丁尚且不及反应,伍行风即收回冷月青锋剑,退了出来,恨道:“我不能手刃古天煞,只能暂借你解我心头之恨!”语讫,命将十几个追随赵长修的兵丁就地处死,一个不留。
过了几日,大雨渐停,京都城外洪水开始消退。伍行风点兵暂且休整,待天气晴好,发兵直扑京都城池,命匡参、尤桑攻袭东门,华沔、陶夔攻袭南门,房金森、封幽攻袭北门,程沧溟与己一道攻袭京都城内重点防守的西门。
因连日大雨,京都城内亦是洪涝成灾,淹死者与日俱增。太守关鸿因早已将府衙内皂隶也派去守城门了,手下无人可用,因请求朝廷派兵,维持秩序,济粮赈灾。一时,消息传遍太昌宫,大臣们纷纷涌到冥空苑门口,跪下磕头谏诤道:“皇上,天快要塌了,还不肯出来主持大局吗?”
顾虚年虽然是丞相的党羽,但对大玄天朝却是忠心无二,此时见皇上仍不肯出关,既然谏诤无用,索性起身硬闯。庞绾伸出剑鞘挡住,道:“廷尉大人不要为难逍遥子。”
顾虚年吹胡子瞪眼的,怒道:“天降百年不遇的大雨,城内洪涝泛滥成灾,百姓死伤无数,正等着朝廷救济,贵为众庶之主,却躲在里面,成何体统!庞太尉若要拦着,我也不是怕死之辈!”
乔大跪着,在旁捧火道:“都一个月了,从来不见内寺总管,谁知道皇上是不是真在里面闭关?为了城内数万百姓,咱且冲进去验视明白。犯了龙颜又何妨,若皇上真的不在,这天下可就要易主了。”
上官天俊自得了蒯通的书信,方才知道皇上并没有闭关,而是趁夜去了净灵王宫,实在让人没想到,幸而皇上没有发现大牢里的冷子枭,此时虽然跪着,也只是做做样子,听了乔大的话,只是伏地不作声。谁知,庞绾听了乔大的话,突然掣出冷月青锋剑,一道冰冷的剑锋架在乔大的脖子上,道:“你再敢出此忤逆之言,我这剑可就不长眼了!”一面将郭敖手中的御龙宝剑夺了过来,横在众臣之前,道:“逍遥子受皇上之托在此守关,谁胆敢迈进一步,即已逆臣论处,就地正法!”
顾虚年一听,只得退缩。然而,各大臣还是跪着,都不走。稍时,陡见卫北襄护着皇后过来了。众臣避之不及,只得稽首伏地。伍天沁看了看庞绾,再看着郭敖,问道:“本宫问你,皇上究竟在不在里面?”
郭敖且站着,躬身回道:“微臣受皇命所托,只管在此与庞太尉一起守关,至于其余,微臣一无所知,还请皇后恕罪。”
伍天沁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上官天俊,问道:“丞相大人也不知道吗?”
上官天俊回道:“微臣不知道。”
伍天沁气道:“而今城内洪涝泛滥,正等着朝廷去救人济粮,他怎么还有心在里面闭关,这岂不是让天下都骂他是昏君吗?”一面就命庞绾和郭敖两个让开,道:“让本宫进去,好歹跟皇上商量商量。”
庞绾持剑挡着,道:“逍遥子谨受皇命,不论发生任何事,任何人不得闯关。”
伍天沁横眉怒道:“他做昏君,你也跟着做佞臣吗?”说着,一把夺过郭敖手中的御龙宝剑,道:“这把宝剑不是可以上斩昏君吗?昏君就在里面,你怎么不进去把他杀了!”
郭敖吓得慌忙跪下,道:“皇上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请皇后不要为难微臣。另外,皇上有一言嘱托微臣与丞相大人两个,说事到紧急之时,可求皇后出来暂主持大局。”
伍天沁一听,问上官天俊道:“此话当真?”上官天俊应了一声。伍天沁因看着众臣,道:“那你们就别在这里跪着了,赶紧各回府上散发余粮,将所有家仆都带出去,救人要紧!”又命段休道:“从国库里拨些银两给太守府衙,让关鸿赶紧屯粮,以备赈灾!”
段休为难道:“此次讨伐中土,已经耗尽了国库,实在无银两可拨。”
伍天沁弯下身子,道:“那你就想办法筹措粮食,本宫不日会亲去宫外查看灾情!”然后抬起身,对众臣道:“要是让本宫看见再多死一位平民,就记下你们的一颗人头!”
众臣纷纷退下,赶紧回府上遵令照办。八大财佬因上次入西域购进良驹,国帑不足,各自垫付了不少,想着不知何时才收得回来,于是聚齐商榷,将府中囤积的粮食名义上是赈济给灾民,暗里只将糟糠做无偿施舍,却哄抬粟米价格,大发国难财。
过了两日,大雨暂歇,天空中乌云渐渐散开,伍天沁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要出宫查看灾情。卫北襄只得亲率两百禁军侍卫,护送出宫。伍天沁坐在马车内,掀帘偷偷往外探视,见满街到处泥淖,空中尚且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一条街刚至尽头,转弯处忽而听见喊求饶得声音。伍天沁从帘缝里窥视,见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孩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拎起来毒打。那男孩犹且告饶道:“老爷们行行好,放过我,再也不敢偷了。”
两个壮汉打完了男孩,得意似地离开。男孩被打得嘴唇发紫,蜷缩在地上,过路人或冷漠看着,或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搀扶起来。伍天沁心头一股无名火涌起,叫卫北襄过来,道:“把那个孩子抱过来,本宫问一问他出了什么事。”卫北襄遵令,抱着躺在地上的男孩子过来了。伍天沁隔着帘子问道:“孩子莫怕,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你?”
男孩浑身尚在哆嗦,说道:“我娘生病了,有胃疾,只能吃粟米才好些。粟米太贵,我家买不起。娘饿了三天了,我怕娘会饿死,求那些老爷们先赊着,等灾过了就偿还的。他们不给,我就偷拿了一些。”说着,就哭了。伍天沁听一句,难受一句,因身上也没带银两,情急之下,就将手腕上一块刻有“百合花沁儿”字样的玉镯退了下来,命卫北襄去当了五十两银子,与了男孩。男孩在马车外不住地磕头,临走时还说长大后要报答马车里的大恩人。伍天沁不以为意,且命卫北襄去打探方才两个壮汉究竟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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