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宫中,将曾夫人抬进宫闱,暂置百合堂处,又忙请御医。稍时,太医令佘丞赶到,一落脉,即躬身跪下,启奏道:“皇上,老夫人已经归天了!”
周围的奴婢丫头、内寺侍从一听,纷纷跪下,连伍天沁也默默地屈膝跪下了。楚天玄简直不愿意相信,一把揪住佘丞,怒道:“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你快想办法,治不好她,朕砍了你!”
佘丞战战兢兢地回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一时气血攻心,再加上未及时诊断,微臣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楚天玄一直待曾夫人如亲母一般,不意其溘然长逝,内心涌起一股莫名凄怆之情,因伏在榻前,不觉就跪了下来,酸楚道:“痛失吾慈!痛失吾慈!”
宫闱外曾荃和一众文武大臣闻讯,纷纷跪下,以示哀悼。楚天玄即刻拟诏,捐弃种族之论,追谥曾夫人为“大玄天朝护国夫人”,以国礼葬之。于是,宫廷内外,举国上下,纷纷披麻戴孝。先是停尸半个月,再设醮祷告半个月,期间命人在城外选陵址,并在陵址旁修护国寺,立祠堂,供香火,加封曾荃为护国公,掌管护国寺日常打扫护理之事。下葬之日,赵长修和薛不死两个方才赶到。原来因途中连日大雪封路,举步维艰,一直淹謇,两个人到府地京都才听说曾夫人已殁,直奔护国寺陵地。
到了护国寺,已经合棺下葬,赵长修下了马,连滚带爬地从深深的雪地里匍匐到冢墓前,话也说不出来,照着那墓碑死劲地磕头。薛不死也是紧随其后,跪下来伤啜不已。朱向南派来的一百近身侍卫这才赶上来,向皇上告知二位身份。楚天玄悯其忠孝,也是难掩心中悲戚。一众文武大臣,都对着陵冢跪在雪地里。宫中有头有脸的,包括皇后,皇贵妃,八大嫔妃,都看着心酸落泪。一时,见赵长修都磕出血来了,楚天玄因命曾荃过去拉住。谁知赵长修翻身跃起,抓住曾荃的衣领,就问道:“我娘是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
曾荃直叹气道:“这个,这个你得去问单于老贼,一个月之前,就是被他气得吐血而亡!”
赵长修松了手,忙跪到楚天玄跟前,道:“人世之间,大仁大义莫过于‘忠孝’二字,微臣来迟,请皇上替微臣做主!”薛不死亦忙跪了过来。
楚天玄又得两位大将,喜出望外,忙搀起二位,道:“朕渴慕二位将才已久,只可惜未照顾好曾夫人,是朕之大罪过!”一面唤廷尉顾虚年过来,问道:“那单于冽尚在狱中?”
顾虚年故意回道:“此老贼虽然已经定罪,但皇上不发话,臣等不敢用刑,故而一直押监在天牢里。”
赵长修一听,火冒三丈,忙向皇上请示道:“此老贼作恶多端,恳请皇上将此老贼交给微臣处置!”
楚天玄灵机一动,既然杀他投鼠忌器,倒不如借赵长修之手,正好也借此试探赵、薛两个的忠诚可否,因扭头对顾虚年说道:“部落的子民要见酋长,朕岂可违背人伦而拒之?去将单于冽传唤至此,让他们一叙久别之情。”一面扭过头来,对赵长修和薛不死两个道:“朕就在冥空苑候着二位。”语讫,鸾驾回宫,大队人马亦纷纷避退进城,只留一百近身侍卫。
不多时,顾虚年与两个宫廷侍卫驾着一辆囚车赶到,车内即是手脚皆被铁链锁着的单于冽。顾虚年下车拱手说道:“老贼难缠,二位统领可要心。”语讫,忙离开,却躲在暗处窥探。
赵长修盯着单于冽,抽出明月弯刀,砍断囚车栏木,单手将单于冽拖了下来,在雪地里一直给拽到老母的墓碑前,摁住道:“我一家人被你害得支离破碎,现在就将你的人头,敬献母亲大人!”
单于冽哆哆嗦嗦,忙举手过头,告饶道:“赵统领,给我一丝机会。我知道你还是忠诚于我的,放我回去,且待十年后我整兵再来,替你娘报仇,替曾夫人雪恨!”
薛不死两步踏上来,手起刀落,但见单于冽的人头已然落地,道:“我等既已降了大玄天朝,再不能有贰意。这个单于老贼翻云覆雨,出尔反尔的,实不堪为事奉之主。”
赵长修俯身捡起单于冽的人头,供在老母碑前,将其尸首拖于荒寂处扔了。顾虚年看到这里,忙潜身离开,回冥空苑禀报。楚天玄自是欣慰,故不疑赵、薛二位投降之诚意。不多时,赵、薛二位尚着盔甲,佩明月弯刀欲越槛而入。卫北襄拦住,要取下武器。
薛不死不让,道:“我等见酋长,从来都是佩武器而入殿。”
卫北襄不屑道:“这里是玄朝圣殿,不是番邦贼室,二位是觐见皇上,而不是酋长!”
楚天玄听见,忙起身亲自迎出来,诮喝卫北襄道:“怎可对朕的将才如此无礼?”一面笑对赵、薛两个道:“朕之冥空苑,内室摆具以中土而制,若佩武器,席地而坐恐不便。”
赵、薛两个听了,忙将明月弯刀取下来,交给卫北襄,躬身告罪道:“是臣等不知礼仪,冒犯天威,请皇上恕罪。”
一时,请入内室,一见席地而坐的另有四个人,一个是丞相上官天俊,端坐于右边上首,一个是大司徒段休挨着丞相坐定,一个是御史大夫郭敖,端坐于尾,一个是车骑将军熊云詹,端坐于左边末席,上边恰空着两个席位。四个人见了赵、薛两个,忙起身相迎。赵、薛两个一见空着上边两个一位,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随意就坐。
熊云詹笑道:“皇上礼贤下士,从不讲什么繁文缛节,二位同僚随意就坐罢了。”
待赵、薛两个坐定,楚天玄因举杯敬道:“听说二位统领在入京之前修通了鸿沟大渡桥,朕甚感欣慰。”说着,一饮而尽。赵、薛两个亦是一饮而尽。楚天玄又道:“兹请诸位到来,就是想商议来年挥师之事,诸位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段休先开口说道:“若能半年之内拿下中土,以眼下征收之财税,倒可以维持。只是不期又多了四十万口粮,恐怕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上官天俊道:“不若精兵裁减,暂缓财政压力。”
赵、薛听着就不舒坦,想着分明是不信任自己,因说道:“皇上若怕我等谋反,我等现在就离去,省得在这里被人猜忌。”
上官天俊只是无心之论,因忙笑道:“二位统领何必多虑,我不过是就事而议,况且要裁兵,也不一定裁二位统领的。”
赵长修因被宋义那样的谋臣士子诬陷怕了,因向楚天玄道:“皇上,微臣觉得,戎马之事,乃武将之所偏为。至于文士谋略,多是纸上谈兵,不足取信。现边关就有臣等部下四十万大军,个个骁勇善战,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趁中土局势混乱之际,漫说一个月,半个月即可直取京畿!”
段休闻之,猛觉难堪,低头品茶不语。上官天俊却笑而回道:“既然中土如此不堪,为何单于老贼不令先攻下中土呢?中土乃泱泱大国,文明延续至今亦千年矣,若轻而易举攻得下,何至于万民咸仰,八方宾服?打仗不是逞匹夫之勇,攻城掠地杀人而已,是要有文韬武略,‘少算少胜,多算多胜’,身为统领,当自知其理。”
赵长修羞愧难当,低头不语。楚天玄举杯笑道:“大家只是议论,不计谁是谁非。”因又问郭敖道:“郭御史有何高见?”
郭敖回道:“若论排兵布阵,微臣不及丞相。若论接运粮草,微臣不及大司徒。微臣之见,恐不入兵家之法眼。”一面拱手问熊云詹,道:“熊将军部下战骑可否皆有马镫?”
熊云詹见问的奇怪,因反问道:“无马镫何以驰骋沙场?”
郭敖笑了笑,扭头朝皇上奏道:“据微臣所见所闻,中土尚无马镫佩战骑之制,纵然有也只是很少。而在沙场之上,有了马镫方能放手一搏,战力剧增。倘若皇上肯精制匠造,在车骑将军骑兵的基础上,再添兵马,训练骑杀战术,以数倍于敌军的骑兵为先锋,攻克中土,或可减短日程。”
上官天俊闻之,只恨自己忽略了,忙说道:“皇上,此议甚妥。微臣尚且记得当初飞将霍宗造访天玄寨时,连他的坐骑都没有配备马镫,可见中土或因无能工巧匠,配备马镫就一直搁置不前。”
段休道:“若是这样,皇上可令赵、薛二位统领分十万兵马,回来驻扎京都城外,与熊将军的骑兵合编,一起训练,又可盯防蚕丝镇和天湖村两处异动。”
熊云詹道:“只是赵、薛二位统领部下步卒居多,眼下马匹不够,也是个问题。而且骑兵战术,须选用良驹,普通的马,训练起来很是棘手。”
薛不死拍拍胸脯,道:“这有何难,西域良驹甚多,我可以带兵前去采购。”
楚天玄道:“不可,采购十万匹马,本来动静就大,再带着兵,岂不让中土那边猜忌?”
段休倒想到一计,道:“不如通过商贸交易的方式,经贾人之手,分批次采购。只不过皇上得用八大财佬,因为他们都曾经营贩卖过马匹。”
楚天玄没料到这个时候八大财佬居然也得用上了,犹疑半晌,因对段休说道:“这事交给你去办,只采购五万匹足矣,每采购一批,你都得前前后后的跟着。来年要打仗,每一笔的开支都得谨慎些!”一面对熊云詹道:“剩下的五万匹马,朕命丞相想办法,可能达不到你的要求,天朝财资紧缺,你也就克服一下。”段休、上官天俊、熊云詹领命。楚天玄又对赵、薛两个道:“边关左将军已代二位统领向朝廷请功,追剿单于冽,二位厥功甚伟,兹封赵长修为讨逆大将军,薛不死为破虏大将军。念赵将军丧妣沉哀,去边关带部下十万兵马回京都城外驻防,近邻护国寺,可时表孝虔之心。薛将军率部下三十万兵马,可在鸿沟大渡桥两岸设寨驻防,佐助左将军,固守边关要塞。”
稍时,各个退出。楚天玄留下上官天俊,问道:“三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上官天俊回道:“天湖村那边一如往常,倒是蚕丝镇大有异动。”
楚天玄疑惑道:“怎么说?”
上官天俊道:“先前鸿沟渡口之战,两军相持日久,周明玉趁我无暇顾及,便大肆招募乡勇,一个月不到,即集十万之众。”
楚天玄闻之,惊坐起来,道:“这个周明玉本事倒大得很,快赶上朕的左将军了。只是朕不明白,朕勤政廉明,仁布天下,善及八荒,大玄天朝竟还有那么多人觉得朕是昏君不成?他们一心跟着玄武,非要逼朕到绝路上!”
上官天俊道:“据微臣推测,抑或是强征赋税,让玄武钻了空子。”
楚天玄道:“朕答应免他们三年赋税,朝令夕改,确属朕之失信。但时不待我,等攻克中土,一统华夏,朕大赦天下都可以的。难怪说‘民可愚之,不可弄之。愚之为君子,弄之为人’,朕苦心孤诣要给他们造福祉,反惹了一身的唾弃。”
上官天俊笑道:“皇上既知为其愚民,还怕他们做甚?那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为刀俎,他们为鱼肉。众庶冯生,那些无知的平民可怜又可恨,即使王化也难感念他们。”
楚天玄道:“‘有教无类’,遍处愚民,那也是朕之过失。昨儿林少傅尚跟我讲‘因俗之欲而与之,因俗之否而去之’,朕既以老百姓为天,岂能对天不敬?再者,朕哪里是怕他们作乱,而是有句话说的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总觉得玄武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不知李承宛那书童怎么了,近来是音讯全无。”
上官天俊道:“那肯定是玄武有所察觉,明用而暗防。”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忙启奏道:“玄武那边的内线,微臣查出来了,就是府上的管家。”
楚天玄惊疑道:“就是那个朱雀孟火陀的父亲孟俦?”
上官天俊点头道:“正是他,微臣早已察觉其有蹊跷,故而派心腹之人暗中盯了一个月,没想到他竟与玄武密信来往。正因如此,京都有任何大事,根本瞒不过玄武。”
楚天玄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上官天俊道:“泄露朝廷机密,以天朝律法,当凌迟处死。”
楚天玄略有不忍之心,道:“念其子为天朝立下过功劳,丞相就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罢了。这也是丞相府上管治不严,机密之事,下人们是如何知道的?”
上官天俊知道皇上有意放过孟俦,因躬身回道:“皇上诫言,微臣谨记。”
楚天玄又道:“至于八大财佬,可以放松追查。”
上官天俊领命退出,回到府上即唤展琅到书房,命令道:“去告诉顾太守,叫他暂且停止稽查神龙客栈。”展琅躬身点头,又听上官天俊道:“至于孟管家,你以后不要再盯着了。”展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多问,应了一声。
一时,展琅出去,恰撞见孟俦端茶水经过。俩人各有疑心,都不敢正视,擦肩一过,即匆忙散开。孟俦觉察出异样,进了自己的内室,忙修书一封,差人悄悄送往天湖村。不日,信笺送到伍行风的手中,打开一看,见写道:
迩来,丞相形迹冷苛,似已觉察我之不轨。自兹日起,恐不便再密信来往。另有可靠消息,玄帝已派密探打入天湖村,至于是谁,不得而知。请大帅谨防身边之佞子阿人,勿要被惑。
此时,只有常百韬在身边站着,伍行风看完,将信笺掷到常百韬手上,质问道:“佞子阿人,本帅是日防夜防,怎么还是防不住?”
常百韬不解何意,打开信笺一看,傻眼了,道:“大帅难道以为我是那个密探?倘若如此,当初我又何必苦口婆心地一番说隐,让大帅暂且藏匿锋芒,韬光养晦呢?”
伍行风一听,倒也有理,忙拍了拍额头,叹道:“本帅误会军师了,可不要往心里去。”
常百韬躬身说道:“大帅疑人,当是应该的。只是当务之急,是要揪出这个密探。眼下,我觉得最可疑的,就是太阴师带来的那个书童。”
伍行风诧异道:“他是本帅的谏议大夫,我竟没觉得他有什么可疑之处,天天就是见他吟诗作赋,自娱自乐的。再说了,若没有他,何以占据蚕丝镇那么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
常百韬道:“正因为蚕丝镇是那么的重要,偏偏楚天玄就揣度不到?”
伍行风道:“那是因为楚天玄国库空虚,无力管辖了。天赐予我机会,我为什么不要呢?况且,周将军不到半年,就招募乡勇十万之众,这正是合该本帅要与他楚天玄争夺天下!”
常百韬又苦劝道:“楚天玄若真的无力管辖,怎么尚能在鸿沟渡口处大捷?番邦贼寇四十万大军,一点儿不反抗,尽皆降了楚天玄。大帅可不要矜骄自满,就怕他楚天玄欲擒故纵,早已布下天罗地。”
伍行风听着很不顺耳,陡然发怒,摔茶杯道:“本帅敬你曾是我的管家,每每都听你的话。但是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跟一个的书童过不去?纵然他是密探,蚕丝镇之势已成定局,本帅就不信楚天玄收纳的那些不堪一击的降兵降将,且不论其忠诚几何,能敌过我部下清一色的天国精锐之师!本帅韬光养晦的时日够长了,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楚天玄的本色,一决雌雄,只恐他还略显下风!”
常百韬自任管家以来,而后做军师,还是头一回见伍行风对自己动雷霆之怒,因知此时劝不过,只得拱手,默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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