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红儿进去,程潇潇慌忙拉住白蝶,道:“你我虽素未谋面,但在宫中听皇后也时常念叨你。”一面问道:“含羞草姐姐现在可好?”
白蝶在天湖村也其时常听冷艳芝提到斑泪竹程潇潇,一听到程潇潇的遭际,身为女人也不免跟着暗垂眼泪。虽然自己与程潇潇没有见过面,但进了后宫,见到皇后身边的两个丫头,一个和蔼可亲,一个却愁容不展,大抵猜得那愁容不展的丫头就是程潇潇。此时,听了程潇潇的话,白蝶心中一股悲悯之情陡然涌了上来,执其手道:“她现在好着呢,只是嘴边常挂念着你们这些莲使姐妹们。此次来天国府地,入京都,她虽然没有嘱咐要我去问候你,那是她不知道你现在的着落,其实她心里没有一天不想着你们的,尤其是你这个最的斑泪竹妹妹。我是到了京都,才偶然听人说,打探到你的下落,原来就在皇后身边伺候。可我有些不明白,怎么在百合花姐姐跟前,你不像是个妹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比外人还更陌生的?”程潇潇不待其说完,眼圈早红了,哽咽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白蝶忙搀着在避风亭内坐下,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快别这样。”
程潇潇掩面而泣道:“我以前把她当姐姐看,自打她为了我跟皇上起了争执,我就再也不敢了。因为我知道,她也有许多的难处,我不能再给她添乱了。这都是我的命,只怪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心甘情愿的为我死去的夫君偿还所有的孽债!我的这个心思她是知道的,可而今她身为皇后,不能一心只扑在我们这几个莲使妹妹身上,下面有贵妃娘娘,娘娘下面还有众多嫔妃,薄了哪一个,或有一丝不允之处,都有许多嚼不完的口舌。”
白蝶听了,安慰道:“这是你心眼好,换作别个,谁不是净拣高枝攀去?但是你要知道,皇后并没有拿你当外人,还是姐妹一般的待你。再者,同为女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女人不护着跟自己举案齐眉的男人,那还指谁护着去?女人所爱的男人,就是女人一生的依赖,一旦这个依赖没了,那女人的天也就算塌了半边。只不过,人已经没了,我劝你一则不必过于沉浸于哀戚之中,二则不必作践自己非要去偿还什么孽债,那是偿还不了的。不是一个人能偿还得了的,那就不是一个人的过错。”
正说着,不知什么时候红儿又出来了,走进避风亭。程潇潇怕被看见,忙转身过去扶住阑干,只呆看着丛中一片秋菊。白蝶忙起身,与鹊儿两个让开。红儿走近程潇潇身边,递了手帕,道:“竹儿姐姐,你要是愿意拿我当妹妹,以后我就是你的依赖。”
白蝶一听,推了程潇潇一把,笑道:“这话我爱听,你就从了罢。”
红儿笑着坐下来,对程潇潇道:“赶紧把眼泪擦了,皇后那边等着使唤人。”
程潇潇接了手帕,拭干泪水,起身对白蝶道:“回了天湖村,代我向含羞草姐姐问个好,说我很想她。我是出不了宫的,叫她一定想着来见我。”
白蝶含笑点头,领着鹊儿先行离开。程潇潇与红儿两个一起进入厅堂,但见除了贵妃娘娘,四个嫔妃们都站着垂侍,且听伍天沁说道:“这个柔妃我看她人还好,只要她心术端正,不是那等专门勾引皇上的妖精,就让她好生养胎,也是皇家的福气。”一面盯着柳灵虞,问道:“只是这件事,你说因为跟柔妃相处的好,一开始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事先不早早的来告诉我?”
这话倒问住了柳灵虞,柳灵虞有些害怕,忙跪下只不出声。乔亭自恃在八大妃子中年龄居长,想建立威望,偏偏柳灵虞与荀甜馐两个天性无邪,平素之举皆为不攀不比,率真豁达,就从没想到要与乔亭结什么党。于是,乔亭误以为柳灵虞与荀甜馐有意跟自己作对,渐渐地心生敌意。这就是常说腐朽先从内部而起,终究崩塌到底。此时,眼见柳灵虞无话可答,乔亭暗暗自喜。跟随柳灵虞过来的丫头,唤作清人,挨着柳灵虞身边,忙也跪下。
耶律沫然忙命丸儿奉了一杯温水,递给伍天沁,笑道:“姐姐仔细动了胎气。这事我也早知道了,是端妃来找我的,因为有尤婵的教训,她们自个竟胡乱害怕起来,都没了主意,其实竟不必的。想想也是皇家后嗣,将来的江山还不是指望皇室子孙的,故而柔妃自己就可以拿定主意,没必要告诉我,再呈上给姐姐听。”
伍天沁道:“既然这样,你带了三个嫔妃来,什么意思?怕我不应,要一个一个地跪下求我?”
耶律沫然笑道:“瞧姐姐说哪里话,我知道姐姐宅心仁厚,哪里用人求的?柔妃自己不敢来,就问端妃要不要灌药把胎打掉。端妃一听,也急了,顿时俩人都没了主意。于是,那柔妃就要寻死觅活的。端妃好一番劝解,才给压住了,就赶紧来求我。我想这事总得有个着落,不能一直晾着。所以就来找姐姐,也不是商量的意思,只是让姐姐知道,我好再下去告诉柔妃皇后并没有生气的。我这样做,是为姐姐好,更是为皇上好。死了一个尤婵,听说那皇上亲自去冷宫祭祀,这已经三个月了,连脚都不沾一下后宫的大门槛,想是把我们忘了。至于德妃她们,是巧在半道上遇着了,说是来给姐姐请安,她们是不知道的。”
伍天沁听了,道:“你可真会打太极,我是不答应都不行了。罢了,就依你,我做个宅心仁厚的好人。但是,我还得听一听她柔妃本人的意思。”一面扭头,对程潇潇道:“去把柔妃请来,一路上好生扶着。”程潇潇俯身退出去,一时带了荀甜馐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丫头,唤作采薇。不及请安,荀甜馐垂着脑袋不敢看伍天沁,就跪下了。伍天沁道:“你不用怕我,我也不是要吃了你。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我不会剥夺你的这个权利。宫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生了孩子,自己不一定够得着,现在我问你,你可是真心愿意要留住胎儿?”
荀甜馐似乎看到了希望,忙磕头道:“谢皇后垂怜。”
伍天沁道:“以后不用天天的来请安,吩咐一个下人过来就是了,养好身子要紧。”荀甜馐又是磕头不住谢恩。
一时,伍天沁觉得乏了,大家各自散去。白蝶出了宫,由朱向南的随身侍卫护送,直奔三郎府邸。上官若妍早就听说白蝶到了府地京都,一直等着的,可巧今儿来了,忙唤葱儿出去迎进来。姐妹一见,别提有多高兴。上官若妍先是询问冷艳芝的近况,白蝶点头说很好,说道:“我来时走得比较匆忙,她也没让我带什么东西给你,时常倒是念叨你,你心里知道就是了。”
上官若妍笑道:“我哪里那么气,还稀罕她的赠物。你回去了就告诉她,她要是哪一天不念叨我了,我也就不拿她当妹妹了。”
俩人说着,话赶话提到了程潇潇,白蝶叹道:“她也太苦了些,才在宫里见了我,忍不住就哭了。你这个当姐姐的离得近,时常去看看也好。”
上官若妍一副无奈的模样,道:“若说先时,我没有出阁,还能借着向皇后请安的机会,去探视她。而今不同了,我也是轻易不能出府的。况且,见了面,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连我们的百合花姐姐皇后都没办法。”说罢,一声叹息。
俩人又聊了半会儿,门外传话道:“左将军的侍卫传进话来,说要去天湖村搬运家需,迁徙府邸,让夫人赶紧收拾动身。”
白蝶忙作别出去,见到朱向南就问道:“在天湖村住的好好的,往哪里搬呢?”
朱向南道:“是皇上的旨意,以前国舅爷的府上空着了,皇上让我们迁入府地京都来。你也收拾一下,去一趟天湖村,看着下人们将细软都拾掇好,一齐搬过来。”
白蝶有些失落,因为这样一来,恐怕以后再也见不着冷艳芝了,真是有点猝不及防。无奈之余,只能坐上马车,又回到天湖村。伍行风见朱向南来了,探明只是遵皇命来迁徙家居的,因此放掉戒心,一面也吩咐下人们帮忙腾挪什物。
冷艳芝知道了,不免伤心起来。白蝶安慰道:“这有什么的,我以后常回来就是了。姐姐要是愿意,也可以去府地京都看我。”
冷艳芝道:“你不知道我在伤心什么,先是爹爹走了,现在你又要走。以后有什么话,我只能憋在肚子里了。”
白蝶笑道:“看把自己委屈的,你不是还有玄武么?”
冷艳芝啐道:“你也是女人,难道什么话都跟你的朱公子讲不成?有些话,只能女人之间才说得明白,才能把心里的苦都倾吐干净。”
白蝶点头道:“这话倒是,可是又能怎么样?你也别难过了,我答应你,以后可常书信来往,有什么话写在里面就是了。”
一直拾掇了五天,才算腾挪干净,朱向南向伍行风道了谢,带着侍卫在前面开路,下山离去。稍时,封幽跨马上来,禀告道:“探子回报,太阴师现在崂川村。”
伍行风疑惑道:“他在那里做什么?”
封幽回道:“与逍遥子,淳于元,还有一位樊老夫子纵情山水,似乎再不问世事。”
常百韬谏议道:“大帅还是派人去府地京都,查探太傅是否真的辞官了。”
伍行风皱眉道:“有这个必要吗?”
常百韬道:“我并不是怀疑大帅的岳父大人,而是想知道当楚天玄面对自己的师父辞官归隐时,他是如何反应的。”伍行风略思片刻,即又命封幽派人前去府地京都打探。数日,探子回报,说太阴师冷子枭确已辞去太傅之职。常百韬道:“大帅可以请那个美男子出来,仔细地问一问。”
伍行风会意,命人请李承宛过来,问道:“太阴师辞去太傅之职,那楚天玄有没有相留之意?”
李承宛回道:“恩师去意已决,谁都留不住的,除非死了。皇上拗不过,也就只有放恩师走了。”
伍行风道:“据你说来,楚天玄没有动一丝杀心?”
李承宛道:“杀人诛心,恩师辞官归隐而已,况且曾为皇上的师父,皇上没有理由,更不敢杀掉恩师。”
伍行风听了,确定自己的岳父大人实实在在的就是厌倦了官场,欲图归隐而已,因对李承宛道:“你既然跟了我做谏议大夫,以后可别再把那个什么‘皇上’挂在嘴边了。”李承宛这才意识到,慌忙跪下认罪。伍行风道:“起来罢,你既然口口声声地将‘恩师’也挂在嘴边,那么我岳父大人胸怀的韬略,你定然也学了些。现在我就想问你,楚天玄是真的要挥师中土,还是仅仅是个幌子?”
李承宛躬身回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卑职想请问大帅另一个问题。”伍行风点了点头。李承宛因问道:“大帅自认为,若跟楚天玄争天下,有没有最好的结局,以及那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伍行风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问,忽而顿住了。常百韬却在心中推敲,仿佛之前是看了眼前这个美男子,因想进一步试探他到底藏了多少学识,说道:“不如由我来替大帅回答。”伍行风又是点头。常百韬看着李承宛,道:“‘兵者,诡道也’,杀人不是目的,攻心为上,若八方宾服,不动一兵一卒,取楚天玄而代之,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李承宛笑道:“军师之言,不无道理,但是却答非所问。卑职问的是‘最好的结局’以及‘最好的结局是什么’,这是两个递进的过程,必须在事先做好战略方面的准备,即如‘白马非马’一样。故而先要想到与楚天玄争天下,于我军最有利的局面,然后朝着这样的局面,做最充分的准备。至于争民心,怀仁政,都在这两个过程之中,自然而然。”
常百韬一时哑口无言。伍行风不禁乐了,道:“中土的诡辩之术,我也曾听过,你竟能拿来用在此处,真乃奇人也!”
李承宛道:“是不是诡辩之术,全在乎如何去知解,并怎样去运筹帷幄。”
常百韬不满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回答大帅最初的问题。”
李承宛笑道:“卑职就是想让大帅明白,‘争天下’和‘与楚天玄争天下’是不一样的,必须在内心深处将二者分开。”
伍行风有些糊涂,问道:“什么意思?”
李承宛道:“大帅要的是自己的天下,而非楚天玄的天下。自己的天下,信手拿来,何必去争?故而,不管楚天玄挥师中土之虚实,大帅朝着自己所想像的结局去做就是了。”
伍行风道:“那我要怎么做,你可有方略?”
李承宛道:“而今宫中皇后和贵妃娘娘都有身孕,楚天玄纵然要挥师中土,也得等两个孩子落了胎。在此期间,大帅有充足的时间整备军马。楚天玄原本是免了天国万民三年的赋税,却朝令夕改,而今派兵强征,引起了不少的民怨,大帅正可趁机拉拢人心,扩充兵力。另外,当初古天煞二十万大军兵败蚕丝镇,命部下将蚕丝镇烧成一片废墟,但其许多城防工事的轮廓依稀可见。楚天玄登基之后,曾想过要重修蚕丝镇,终因国库空虚,不了了之。若大帅信得过卑职,可遣一将军率一万精兵,悄悄盘踞在蚕丝镇,暗修城防,再慢慢地招兵买马。最妙之处,那蚕丝镇东临鸿沟边界,西陲净灵王宫,南近天国府地,北抵逍遥湖畔,楚天玄一旦挥师中土,不论是鸿沟边界、净灵王宫,还是府地京都,任何的出兵动向,都可以尽快探得清清楚楚,实乃兵家必争之地!而天湖村离逍遥湖也不过二十里的路程,又处于天国正中央,虽然天湖村进可攻退可守,倘若楚天玄派兵过来,只是围而不打,大帅心想能撑多久?若要突围出去,又有几分胜算?若大帅派兵盘踞于蚕丝镇,可即时遥相呼应,这样也可以盘活战场,互相牵制敌军。”
伍行风一听,不禁惊叹了起来,没想到一个的书童,竟有此等雄韬大略,果然是后生可畏,因笑道:“书童,倒藏得很深,看来岳父大人是没白提拔你。”语讫即赏金百两,命其退出。
李承宛谢了恩,款步而出。常百韬因谏议道:“大帅果然就信了他的?他这样的诡辩之徒,巧言令色,不足以取信,请大帅不要受其蛊惑。再退一步讲,他年纪,只是个士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精通兵法韬略的,大帅就丝毫不怀疑吗?”
伍行风笑道:“你还不如以前做管家的时候清醒,难道就猜不到是我的岳父大人临别之际,献出的锦囊妙计么?是不是怕他抢了你的风头,你心里不舒服了?他说的对不对,我总得试一试。况且,他方才所说的什么‘白马非马’的见地,竟让我豁然开朗起来,觉得楚天玄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完全可以取而代之!至少,这个的书童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欲争天下,必有天下之胸怀!”常百韬汗颜低头。伍行风又说道:“上回你问我为什么箜篌魔女夜闯天湖村,单单引青龙出去,我岂是没想到的?只是我不想问得太明白,青龙是不是跟江湖中人有接触,我是不管的,只要他不坏了我的大事,随他去罢了。”语讫,即命人急传周明玉进厅堂议事。周明玉不知何事,慌慌张张地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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