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自奉皇上之命,离开天湖村后,一路上只走官道,因为天气酷热,故而走走停停,原本半个月的路程,却走了一个多月。抵达京都后,白蝶迫不及待地先与朱向南见面,俩人久别胜新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七日之后,白蝶因念及冷艳芝的嘱托,带着通房丫头,也是自己跟随爹爹颠沛流离时,接济过自己的要好的姐妹,名叫晏鹊,唤作鹊儿。后来天国光复,白蝶托人四处打听鹊儿的下落,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鹊儿的父母在战乱中丧生,家资全部被抄没,两个哥哥都被番邦贼寇掳去做了壮丁,战死沙场,还有一个弟弟因避祸而失散,至今没有音讯。白蝶悯其遭际,于是将其接到天湖村,一则报当年接济之恩,二则姐妹情深,不肯忘断。鹊儿深感白蝶之德,于是悉心侍奉,甘为下人,做了白蝶身边的丫头。不论寝食盥沐,还是访亲会友,鹊儿一直陪伴左右,犹若形影不离,自是与别个的丫头不一般。鹊儿唤白蝶为夫人,白蝶不许,说叫姐姐就是了。后来,朱向南回天湖村探视过一次,看见鹊儿,心有所触。鹊儿深知自己不能有僭越之举,苦恼数日,就向白蝶倾诉了出来。
白蝶一听,甚为惊讶,沉吟半晌,就攥住鹊儿的手,问道:“男人花心,做女人的管不了。但是,我也不能任由他把心花在别个的女人身上,那样是永远拴不住他了。”
鹊儿不知何意,皱眉道:“姐姐这样说,岂不是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可不能惯着男人,他们是越惯着,越变坏的。”
白蝶“噗嗤”笑了,道:“你都还没有男人,懂得倒不少。姐姐不是想惯着他,是想求你,和姐姐一起约束他。”鹊儿未听明白,直摇头。白蝶伸指头,摁了一下鹊儿的眉间,笑道:“你实话告诉我,我的男人,你见了就一点心动的意思也没有?”
鹊儿闻之,顿时羞红了脸,低头弄发道:“朱公子英俊潇洒,又是一位将军,但凡是个女人,无不见了会心动的。至于动心,那得看是谁了。”
白蝶笑道:“我现在问你呢,你是只心动,还是早已动心了?”鹊儿起身就要躲开,被白蝶一把拽住,道:“你就别躲了,我知道你怕我多心,所以不敢多想。我前面说了那么多,其中的深意你应该明白。”
鹊儿扭扭捏捏的,半天才吐出来一句,道:“姐姐对我有恩,我不能霸占姐姐的男人。”
白蝶道:“你以前也接济过我,要说报恩,咱俩算是扯平了。而今是看在姐妹情义的份上,我就成全了你,也成全了他。咱俩通共一个夫君,互相扶持,互相照应,以后不论谁生了孩子,即如自己亲生的一样,不可薄了哪一个。所以,我这么说,你也就别吃心,并不是你霸占了我的男人,而是做姐姐的恳求你,姐妹一条心,好生善待他。”
鹊儿听得更加不好意思,仍是低头弄发道:“姐姐的话,妹妹全记在心里。但是,我还是愿意服侍姐姐,做姐姐的丫头。至于他,我也不躲着,凭他的意思罢了。”
白蝶直点头,笑道:“说的我都心痒痒了,以后你就是这府上的通房丫头,除了我,没人敢给你使眼色的。”
至晚,白蝶就将那层意思说给了朱向南听,朱向南以为听岔了,或者白蝶在试探自己,因忙发誓道:“我是看鹊儿那丫头蛮好的,那是因为她对你很好。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歪了想。”
白蝶道:“瞧你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我竟看不惯。你们男人的德性,别人我不知,至于你,我很清楚。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你若真爱她,我就把她赏给你,是我的丫头,也是你的丫头。我也不要你怎样谢我,以后只要在我跟鹊儿两个人身上花心思就行了,但凡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朱向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忙把白蝶搂着,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屁股没坐热,就要再赶去边关督军,就是拈花惹草,哪有闲工夫的。你信我,我就只爱你跟鹊儿两个。”
白蝶伸手就揪住朱向南的耳朵,道:“听听你这话,蹬鼻子上脸了!”
朱向南故意叫疼,白蝶心不忍,才松了手。恰好此时鹊儿到了门外,准备进来服侍寝居,候着应声。白蝶看了朱向南一眼,笑着朝门外唤道:“鹊儿妹妹,你快进来。”鹊儿闻声,推门就进去,却见白蝶露着葱绿抹胸,朱向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俩人互相盘着腿就要躺下的,一时羞得忙转身,连声说自己该死,一面又要蹬足出去。白蝶叫住,道:“白天怎么说的,你就忘了?快过来,我们也乏了,你过来服侍我们睡下,挨着里面躺下就是了。”
鹊儿心里扑通乱跳,说是服侍他俩睡下,却是睁大了眼珠子,自己没羞没臊的看着他俩行房。此后数夜,白蝶故意避开,让朱向南拉着鹊儿偷试。于是这通房的丫头,算是做定了。
这日平明,白蝶带着鹊儿进宫,向皇后请安。一见伍天沁的面,俩人就跪下。伍天沁忙唤红儿道:“还不给扶起来,这如何使得!”一面就亲自迎上去,请入座叙谈。程潇潇早已奉好茶水,端了过来。白蝶见程潇潇这样,倒有些尴尬,忙要起身,被伍天沁按住手臂,笑道:“你别多心,她是我的妹妹,即如鹊儿是你的妹妹一样。”鹊儿就站在旁边,不敢入座。伍天沁便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道:“我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喝太浓的茶,妹妹可着将就些。”白蝶不敢立即端杯子,还是觉得站着说话好,于是又要起身。伍天沁又给按住,道:“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蝶赔笑道:“实在是怕差了礼,让皇后见笑了。”先抿一口茶水,然后将百合花的刺绣掏了出来递给伍天沁,道:“这是含羞草姐姐让我带了来的,说呈给皇后,算是她的心意到了。几时有了机会,她也亲自来给皇后请安的。”
伍天沁接过刺绣,见一幅绣得精美的百合花图案,果然是花了心思的。再细看还有很的一行字迹,绣着“姐姐万福”,伍天沁心里暖和和的,不禁笑道:“若看在哥哥的份上,她该叫我一声‘妹妹’,我该叫她一声‘嫂子’,偏偏的我们还是像先时天国那样,都不愿意改了的。你们又时常拿我当外人,总把‘皇后’俩字挂在嘴边,也不知是不是成心疏远我,一来二去的就糊涂了。”
白蝶笑道:“叫‘姐姐’是真拿你当自己人,有什么话都不藏着掖着,当着外人自然还是称呼‘皇后’,错不了礼的。至于那辈分叫混了的,皇后竟不必放在心上,那许多地方,许多人家,但凡家丁兴旺些的,主仆之间,或厮与丫头之间,关系好的,还不是称兄道弟,或者姐姐妹妹的乱叫起来,其实并没混淆,只是一份诚挚的心在那里摆着的,不必要去深究。往大了说,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士卒之间,将领之间,或者士卒与将领之间,还不是有不顾尊卑,义结生死兄弟的。这其实恰是天国几千年来延续的好风尚,若只管尊上卑下,互相隔着肚皮说话,这样的天下才是混淆的,这样的人间才是糊涂的。”
伍天沁听完,不觉慨叹,抚掌称赞道:“我的好妹妹,你竟有这番大道理!正是你说的这个话,若再引申下去,那就是说天下不独是男人的天下,江湖也不独是男人的江湖,是我看了你,这些年来一直没看出来呢!”
白蝶笑道:“这都是受了夫君的熏染,没有他,我还不是那井底之蛙似的。”
伍天沁想起当初在天湖村,替白蝶和朱向南操办婚姻的事,因笑说道:“当初我可是有心,硬把你跟朱公子撮合在一起,现如今怎样?昨儿他进宫,退了朝第一个就来给我请安,我就当他是在报先时的恩呢。我就问他见过了蝶妹妹没有,你猜他怎么着?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又是沙场之上视死如归的大将军,嘴里像裹了蜜糖似的,一个劲说你的好处,简直是羡煞旁人。这个姐姐可是做不到,你是怎样魅惑住他的,说出来姐姐也好学着些。”一行说,一行把自个逗乐了。
白蝶捂嘴笑道:“妹妹哪有什么值得皇后去学的,倒是皇后身上有不少值得去学习的,就是怎么也学不会。”
伍天沁道:“这个竟没有人跟我提及,你既然说到这里了,就跟我讲一讲,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去学习的?”
白蝶道:“譬如杀伐决断,皇后若要认真起来,亦如将军阵前临万敌,指挥若定,丝毫不乱,这样的品格,多少男人都没有的。再有,含羞草姐姐也常跟我说起,说降得住一个男人的女人不算本事,降得住天下所有男人的女人,在她眼里,只有皇后一个,才算是真的有本事。在我们则想,能降住自己喜欢的男人就罢了,哪有心思还去降伏天下所有的男人,岂不是只有帝王天子才做得到的么?后来我才明白含羞草姐姐说的话,大抵是指百合花姐姐做了皇后,母仪天下是一层,又能降得住当今的皇上是另一层。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后能降得住皇上,自然连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降得住了。”
伍天沁闻之,笑道:“这话让你俩给掰的,皇上要是听见了,肯定要来数落我了。”
白蝶道:“纵然数落皇后,也不会怪皇后。”
正说着,忽而门外传话,说贵妃娘娘携德妃、敬妃、令妃三个来请安了。伍天沁忙命请进来。白蝶忙起身,要让座,抬眼就看见耶律沫然和三个嫔妃,都是身穿绫罗绸缎,披金戴银的,格外逼人的眼。白蝶自觉穿戴有些失色,慌得往边上躲。耶律沫然挺着大肚子,慢吞吞地往里挪,却看见白蝶,嚷道:“怎么,见了姐姐,就不认我了?”
白蝶欠身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丸儿扶着耶律沫然坐下,乔亭、洪莲、胡也卿三个也相继坐下。耶律沫然就让白蝶过来,靠身旁坐着,道:“听说你来了,我就赶过来要见一见,可知这不见不要紧,一见竟成了生人了。”
白蝶赔笑道:“蝶是怕惊扰了贵妃娘娘和各位嫔妃,就这样,还是没防住。”
耶律沫然看着伍天沁,道:“你听听,咱们是不该来的,那咱们再回去就是了。”一边说,一边佯装起身要走。
白蝶忙也跟着起身,道:“贵妃娘娘可别折煞我了,我给贵妃娘娘陪不是。”
伍天沁道:“你俩再客套一会儿,我让人请你们出去,快坐下罢了。”又说道:“今儿,蝶是百合堂的贵客,更是一起玩过的好姐妹,你们可都别怠慢了。一会儿午饭你们四个也都留下,席间好生陪着蝶妹妹。”
耶律沫然攥住白蝶的手,笑的合不拢嘴,道:“可真是个贵客,往常我们来见姐姐,从来没有留下赏一口饭吃的先例,今儿是借了你的光,我们都跟着荣耀起来了。”
伍天沁道:“别扯臊了,你那边又不是少下人们,天天都是有份例,得了皇上的恩准,从御膳房直接领食端过去的,还要我管吃的?”一面指着乔亭三个,道:“我叫你们留着,是陪她说说话,我看着也高兴。”乔亭三个笑着点头。
稍时,大家在厅堂聊了一会儿,白蝶与乔亭三个嫔妃互相认识了一下,这时臧嬷嬷进来跪安,询问道:“御膳房的饭菜送过来,已经清点好了,在外边候着,等皇后的示下,是摆进来大家一起吃,还是另请出去摆席面?”
伍天沁抹了莫额头,道:“整天的麻烦他们又摆席,又撤席的,我心里过不去,早说过几次,叫你们勤快些自己去领,这话今儿可记住了?”臧嬷嬷直点头。伍天沁接着说道:“我这会儿也懒得动,今儿就将席面摆进来,各人跟前两张杌子,分放点心和果品,将主食拢一起摆在当间,由下人们听候盛饭搛菜端过来各自主子身边伺候就是了。”
臧嬷嬷得令退下去,遵照皇后吩咐,先摆好杌子和主食席面,然后上点心和果品,最后才是当间席面上的主食,分派停当,带着下人们有序退出。伍天沁身边有程潇潇和红儿伺候,耶律沫然身边有丸儿伺候,白蝶身边有鹊儿伺候,乔亭、洪莲、胡也卿三个身边各有一个随身跟过来的丫头伺候,分别唤作宛丘、甘棠、褰裳。白蝶从未见过这般纵容奢华的席面,瞥眼看着各个都不先动碗箸,因此拘谨起来。红儿悄悄移步过来,俯身指着杌子上的两只杯子,一只空的,一只盛有清水,说道:“先拿这清水漱口,别一次用完了,等会儿吃了饭,还要再漱口的。等大家一起漱完口,想吃什么,吩咐你的丫头去拣主食,端过来就是了。”
白蝶听了,连连点头。稍时,伍天沁见各个漱完了口,说道:“都别等着了,让丫头们拣爱吃的端过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耶律沫然见当间席上有莲花羹,忙吩咐丸儿道:“姐姐今天赏脸,我可不能客气,快去抢了那莲花羹,好歹舀一大碗过来,中午就指着它填饱肚子了。”
丸儿果真先过去,笑着舀了半碗,端过来,道:“占了蝶姑娘的光,皇后赏吃的,娘娘也别撑着,八分饱足矣,这就够了。”
耶律沫然笑道:“就你会贫嘴,你别伺候我了,拣你爱吃的,过来蹲着陪我。”丸儿笑着应声。
程潇潇俯身问伍天沁要吃些什么,伍天沁道:“你挪了椅子过来,坐下帮我捶捶腿就是了。”撇头对红儿道:“把那酸梅汤舀半碗端过来,你自己爱吃什么拣几样,就别管我了。”
白蝶、乔亭、洪莲、胡也卿四个知道皇后和贵妃娘娘因孕在身,只爱喝些羹汤,各命丫头只搛了煎炒类的菜,有的吃了几口就足了。忽而,门外传话道:“娘娘那边的老嬷嬷过来了,怕娘娘只顾着兴头,忘了忌口,过来嘱咐几句的。”
耶律沫然一听,就命丸儿道:“你出去跟她说,我都记着呢,别叫她瞎操心。”丸儿点头出去。
伍天沁道:“人家老妈子毕竟是过来人,你怎么倒不耐烦了?”
耶律沫然道:“姐姐不知道,是皇上让她看着我的,我现在走到哪里,都得先知会她一声。”
伍天沁笑道:“怎么他就没让我的老妈子看着我呢,可见他对你是有心,把我厌倦了。”
耶律沫然笑道:“姐姐可别吃心,他再怎么缺心眼,对别人是三分热度,对姐姐可一分不敢怠慢。”
白蝶听着了,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来,乐的禁不住将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又叫鹊儿帮忙捶捶背,才舒服些。
乔亭忍不住也笑了,指着白蝶道:“倒是什么话把你乐成这样,说出来我们也听一听。”
白蝶直摆手。耶律沫然看着伍天沁,道:“我是猜着了,咱们没来之前,这蝶妹妹跟姐姐唠了不少笑话。”
话音未落,门外又传话,说端妃过来了。伍天沁见也不是请安来的,即命程潇潇道:“你出去告诉她,就说我这里面在用膳,让她外面坐着稍等一会儿。”程潇潇领命,起身出去。伍天沁将碗勺都放下,漱了口。耶律沫然和乔亭四个见了,慌忙也漱口不吃了。红儿过来拉了一下白蝶,白蝶才会意,放下碗箸漱口。伍天沁因说道:“你们四个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先前不问你们,是怕扫了你们的兴头,这会儿吃饱了,也该说出来了。”
乔亭三个嫔妃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不好开口似的。终究是耶律沫然开口回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
还没说完,伍天沁打断道:“请臧嬷嬷带人进来,把这里收拾了,我们别的地儿说话去。”
白蝶知道必定是宫中的事,自己夹在中间,她们磨不开嘴,于是忙起身向伍天沁作别道:“含羞草姐姐的心意我也带到了,谢谢皇后赏的午饭,我还得去问候芙蓉水姐姐,就不多叨扰了。”
伍天沁也不便多留,命红儿送出去。白蝶出去,见庭院避风亭中一位妃子坐着,程潇潇和另一位丫头都站着,看那妃子的样子甚是焦急,因猜着大抵就是方才传话进去的端妃。还没看上一眼,胡也卿的随侍丫头褰裳出来,道:“皇后请端妃进去说话。”
柳灵虞闻言,忙起身,那旁边的丫头也就跟着一起进去了。红儿知道程潇潇跟白蝶有话说,折身也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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