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绾虽住在逍遥湖,以酒为乐,以剑为兴,然而身为不羁浪子,最厌烦被束缚,所以倒时常仗剑行万里,醉卧他乡,冶炼心性。自与东西道圣及澹台尊老一别,庞绾只觉得生活无趣,于是离开逍遥湖,且四处饱览风光去了。
行了数日,庞绾途中忽遇几个氓夫说说笑笑,听一个道:“大旱之年,能保住收成就不错了。还是上君耕耘有方,不然可等着饿肚子哩。”又一个道:“听说他来历不明,这么有本事,应该是天上来的吧。”正说着,碰见一个背剑的中年侠客,几个氓夫慌得闭了口,小心翼翼地过去了。
庞绾与楚天玄素不相交,只觉得他是个俗中人而已,因此不在意,与几个氓夫擦肩而过,不想前头撞见了一个年轻公子,正是古天煞。庞绾忽然想起天湖村惨案,按住剑柄就想好好询问一番。蓦然,楚天玄带着一帮氓夫,从田埂上走过来,上官天俊和冷子枭跟着。楚天玄却以庞绾为人中之龙,俗中高士,每每神往而欲谒见,总没有好的机会。眼下,偏巧撞见了,楚天玄喜不自禁,上来恭敬施礼,指着道旁的避风亭,道:“逍遥子可否留步,与后生下榻叙饮?”
庞绾将剑柄一握,不屑道:“上君日理万机,误了民生大事,我可担待不起的。再者,我是个轻狂的浪子,说话没遮没拦的,就怕冒渎了上君的威风。请上君恕我无礼之罪,让开路,彼此都便宜。”
楚天玄只得作罢,随他去了。待庞绾远去,上官天俊忍不住嘀咕道:“自作清高假风流,不知好歹的东西!上君就应该拿话噎死他,没有我们这些耕田种地的,他还四处快活个屁!”
楚天玄却嘴角堆笑,叫古天煞道:“你带着这帮人再去别的田地,一定要深入实地,搞好调研,有什么问题回来报告。”
古天煞答应着去了。楚天玄觉着累了,就进了道旁避风亭,坐着小憩。上官天俊与冷子枭一左一右地跟着,进了避风亭。楚天玄闭目养神,因问左右道:“方才逍遥子提到了‘民生’,你两个师从澹台尊老,学了不少经国方略,那么请告诉我,什么是民生?”
上官天俊先答道:“让百姓活下去,就是民生。”
见楚天玄没有反应,冷子枭接口道:“教百姓活的本领,就是民生。”
楚天玄睁开眼睛,笑道:“你两个确实实在,但是你们忘了人生天地之间的意义。人若只是活得下去,与那些怪兽有什么分别?我们若只给了人活下去的本领,那就再没有谁敢面对死亡了。逍遥子虽然自命不凡,但其清风侠骨恰与净灵潭相属,若能为我所用,共同经营天国,使百姓食寝不忧,壮思神飞,才是真正的民生。”
上官天俊与冷子枭闻之敬佩,道:“上君高瞻远瞩,非平庸之辈能及。”
楚天玄道:“我并不是什么高人,只是我能深入民众,实地考察,以有余补不足,协调规划,均衡发展。没有你们两个建言献策,我的好多想法根本践行不了。逍遥子是个纯粹的人,就像山谷的清风,雨后的溪涧,对待他就不能像对待两位师父一样了。我必以心,以行,来感触他。”
上官天俊道:“这样的人,不用是很可惜,但用了只怕是根刺,扎得慌。”
楚天玄起身道:“不急,慢慢来。”语讫,离开避风亭,循道回宅。
翌日,古天煞谒见。楚天玄正托着磁盘,在院内转悠,就像看风水的大师,不知在研究什么。古天煞不敢则声,只得站着等。
半晌,楚天玄将磁盘放下,转身倒茶时才发现古天煞,忙说道:“你只管站着做什么,过来陪我喝杯茶。”
古天煞三步并做两步,奔过来,却只单腿坐在小杌子上,另一只腿侧跪于地,十分恭敬的样子。楚天玄见了,倒觉奇怪,问道:“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这是哪里来的规矩?天湖村乡野之地,都像你这样吗?”
古天煞失了魂似的,忙收了侧跪的腿,勉强镇定,垂首回道:“只因我平日里好读些书,发现原来自古至今,周以后礼崩乐坏。上君心系苍生,为万民祈福,恩泽及于后人,是我天国至伟的圣人,不世的仁君。天国每一个子民都应顶礼膜拜,以上君为神明护佑。”
楚天玄头一回听人这样颂赞自己,然而却并不十分喜欢,将脸一沉,道:“既然博览群书,难道不知‘在其位,谋其政’吗?应该说为民谋福是我的荣幸,否则怎敢当万民之上君?你呀,把那机心放在事务上,巧言令色容易变成谄媚的宵小之徒!”
古天煞忙应了声“谨记在心”。
楚天玄因问田中调研的情况,古天煞回说道:“据村中的老人说,今年伏天似比往日长了一个月,又连日无雨,许多土地龟裂不堪,庄稼大面积受损。幸而之前缮修水利,这才缩小了影响。收成自然比往日差一些,但也无关痛痒。”
楚天玄心中甚悦,道:“这是我那两个师父的功劳,他们常能想人之所不能想,察人之所不能察,凡事做到了前头,所以才能防范于未然。”一面说,一面想起了一事,就问道:“听说你懂玄门法术,能呼风,能唤雨,可否召些天兵天将给我看看?”
古天煞着了慌,不知所措道:“天湖村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我被你们救得,醒后就莫名有了那样的神通,仿佛是能通天语。但并不是时时都灵验,细想其实不过是一种障眼法,外人不知以讹传讹罢了。”
楚天玄道:“你且试一试,也许我这里的风水正好适合。”一面又问道:“需要祭天之物吗?”
古天煞摇头,起身抬头先找了找方位,在东南一隅止足,随之运气,双掌合拢,倏忽推开,蓦然半空中聚集了一片乌云,电掣雷鸣,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古天煞叫了一声“收”,那乌云随之消散,雨亦停歇。忽而,外面传话进来,有村民谒见。古天煞只抿了一口水,托辞离去。楚天玄也不甚相留,送至门外。
古天煞离开上君府邸,不回家,却半道折小路,往无邪少将训练斗战怪兽的营房而去。途径闹市,顺便买了一个小木偶,到了营房外,古天煞立于门首,悄悄往里探视,见一帮彪形大汉正在舞枪弄棒,其中程沧溟也在,遂放了心,离开营房,直奔程家府邸而去。
到了程家府邸墙外,古天煞俯身顺手抓了一把落叶,抛向空中,随即运功施法,那空中的树叶竟然化作一张张彩笺。过了一刻钟,府邸大门轻轻打开,出来一位清纯丽质的女子,体态轻盈,脸若桃红,右腮边镶刻了一株绿色的香竹,正是斑泪竹程潇潇。
程潇潇把落在院内的彩笺都拣了来,推门出来看见古天煞,上前嗔道:“你又做什么怪,让我哥哥看见了是怎样?还在彩笺上写字,你要死了。”
古天煞伸手就拽住程潇潇,道:“你不知人家想你的心,好比琴弦上的高调,奔腾中的湍流。”
程潇潇的心怦怦乱响,脸上热辣辣的,忙将手缩回来,低头道:“你瞎比什么,我也没应了你。你快点走吧,哥哥就回来了的。”
古天煞意犹未尽,把小木偶摆出来,塞给程潇潇,道:“这个你收着,可好玩了。”
程潇潇把小木偶端详于手中,皱眉道:“又不会说话,有什么好玩的。”话音还没落,那小木偶猛地伸开手臂,眼睛也亮了,颇似个小矮人站在手中又蹦又跳的。程潇潇惊讶不已,正想伸手去抚摸,小木偶却又变回原来模样,再看古天煞已然跑得没影了,因在嘴边嘟囔道:“坏蛋,又使诈。”
此时,程沧溟正骑马回来。程潇潇想躲来不及,将彩笺收好,故意迎上去问安。程沧溟下马走过来,看了看妹妹手中的小木偶,道:“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程潇潇过去牵马,笑回道:“哪有,哥哥你就会乱猜。”
程沧溟又道:“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一个人影,从咱家墙外往那边跑去了。”
程潇潇正不知如何掩饰过去,一位右腮边镶刻了一棵翠色的含羞草的女子骑马飞驰到来,老远就勒住缰绳,呼唤程潇潇道:“姐妹们都等着呢,快点去。”此女子正是含羞草冷艳芝。
程潇潇忙将小木偶扔给程沧溟,笑道:“借哥哥良驹一用。”语讫,纵身飞起,跨马随冷艳芝而去。
程氏兄妹自幼椿萱早故,故而大事小情,做哥哥的总要照顾,难免体贴之入微,管束之繁多。程沧溟看一眼小木偶,并无奇特之处,握在手中进了邸院,见下人正在修剪花草,因躬身施礼问道:“荛管家,方才可有来客?”
天国自来无上下之分,所以虽然名为下人,实则相互平等。那下人是个中年男子,着装素雅,姓管名荛,因在府内总揽里外一切事务,勤恳待业,朴实任劳,被程沧溟敬称为“荛管家”。管荛此时也躬身施礼回道:“并无来客,只是方才院内下起了彩笺雨,很是诡异。”
程沧溟听了,心中起疑,又端详了一下小木偶,就进去了。程潇潇骑着哥哥的良驹,与冷艳芝一起赶到天湖村。因为天湖村被大火焚烧,遍地狼籍,满目疮痍,伍秋彦亲自率一百壮士,并太阳师太阴师出谋规划,开始重建工作。重建之前,由四大风化莲使敬香向天朝拜,以祈亡灵安息,并勉生者振奋之意。天湖村之所以名为“天湖”,是因为此处地势高,村中四十门户围着一个湖泊而建,远远望去,似乎是在一座山峰之顶,接壤天庭。此湖遂名为天湖,此村遂名为天湖村。程潇潇与冷艳芝齐跃下马,与上官若妍和伍天沁汇合。上官若妍右腮边镶刻了一枚红色的荷花瓣儿,正与几个女侍从,其中就有卉儿在湖边设案,摆焚香神龛。一时,案台设定,举敬香仪式,伍秋彦、上官天俊、冷子枭与一百壮士列队齐整,朝天仰拜。五十个女侍从垂侍在天湖畔,将天湖围住,伍天沁四个风化莲使得以再次换上霓裳,在案台边举双掌朝天礼拜。拜完,四个腾空而起,将长袖互相缠绕,再向下抛去水面,似翩鸿惊舞,口内分别念道:
芙蓉水上舞鸿蒙,斑泪竹梢画苍穹。
含羞凝露青青草,百合花开分外秾。
但见,湖水似珠帘渐渐攀升,互相交织穿梭,似泼墨一般,皴染成一只剔透晶莹的大凤鸟。大凤鸟在空中悬停片刻,猛地坠入湖中,散开来溅出水花,又交织成无数个小凤鸟。众人一面仰拜,一面赞不绝口。
伍天沁四个画水完毕,轻盈落地,带着女侍从们退去。伍秋彦率壮士们开始动土修葺。正忙得不可开交时,山下几个村民跑了上来,连呼带喘地,找到伍秋彦,惊慌失措道:“不好了,怪兽会说话了!”众人闻之皆惊,不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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