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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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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灵潭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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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绾一干人趱行数日,到了一处峰顶。东西道圣止足,只见绵亘千里的一条山脉,远远的通向了天上似的。那山脉绵延环绕,围住一望无垠的云遮雾隐的平原,透过云雾,依稀可见或飞檐斗角,或小桥流水,或阊门酒肆,或闹市馆驿,或野渡细雨横舟,或若耶蹊径浣纱,或长天共水一色,或孤鹜与霞齐飞,一派欣荣祥和的景象,令人羡艳不绝。

    庞绾指与东西道圣道:“这便是天国最为兴盛,堪称温柔之乡的府地了。”一面对伍行风道:“你且前去先告知令尊,这里有两位圣仙屈尊委尘,布置妥当,不可些微怠慢了。”

    伍行风途中就已有警觉,原来两个陌生人是天上来的圣客,果然仙风道骨,非凡之辈,遂忙向东西道圣拱手施礼,一面纵身一跃,倏忽消失于云雾当中。

    东西道圣正要还礼,伍行风却已没了影,笑对庞绾道:“果然侠客之徒,亦有侠义之风。这样的年轻人好生教养,将来必成大器!只是我等已然遍历人间,也染了些俗气,到底没什么值得你们敬畏的,还是像常人一样对待的好。”

    澹台尊老拈须,摇头晃脑地说道:“此言差矣,天就是天,地就是地,神仙就是神仙,凡人就是凡人。人生在地,必怀一颗敬畏之心,才与那些怪兽不同。”

    庞绾不屑道:“俗!你把这话只讲给你两个徒儿听,我就服你!”一面纵身也跃了下去。

    东西道圣两个忍不住笑了,道:“不知你是装的,还是真的这般顽皮!”说完,也纵身下去,紧随庞绾之后。

    澹台尊老很觉无趣,纵身也跟了下去。到了山底,一带平原辽阔,繁华闹市纵横万里,每十步一亭,每百步一驿,每百亭一座观光楼,每百驿贯穿一条南北的集市,每百市通运一条东西的河渠。街上行人,各安其所,各得其乐。市巷门户,几无掩蔽,全部大开,来往都是素客,不论对诗,不论斗酒,或把玩器皿,或讲演棋道,放浪形骸者亦有,诵经修行者也多,习武自逍遥,刀剑去无影,谈天又说地,无忧又无虑,实乃人间一等自由闲逸之境。东西道圣见了,也惊羡不已。

    正叹赏之际,眼前一条河渠,当中一只舴艋,并无桨橹,却飞快地驶向岸边。舟中有五人,一位苍髯长者,四位年轻公子,都是一样的布衣素装。公子当中有一位正是伍行风,此时已换了行装。未待舴艋靠岸,那苍髯长者一个纵身,轻点船舷,腾空而起,蹬足上岸。到了庞绾一干人跟前,苍髯长者先与庞绾和澹台尊老见礼,一眼瞅准了东西道圣两个非凡之质,慌得稽首便拜道:“未知二位圣仙到此,老朽惶恐之至,有失远迎。”

    东西道圣已猜着这位苍髯长者便是天国的冥空长者伍秋彦,但见行此大礼,慌地也半屈膝盖,伸手将伍秋彦托起,道:“我们两个远道而来,多有惊扰,你们不嫌弃,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何必再行此大礼,折煞我俩呢。”

    伍秋彦起来回转身,叫四位年轻公子近前拜见。四位公子一一上前,互报姓名拜见。除了玄武少将伍行风,另外三个便是青龙少将程沧溟,朱雀少将孟火陀,白虎少将褚耀坤。待四人拜过,伍秋彦拱手对东西道圣道:“这四位年轻人乃我天国一等风流人物,不仅武冠群雄,而且德兼众采。既然二位圣仙屈尊委尘,且在我天国待些时日,一则稍尽我等地主之谊,二则承蒙给这些年轻后辈些许教诲。”

    东西道圣见另外三个年轻人眉宇间都有特殊的印记,一个青龙印,一个朱雀印,一个白虎印,与伍行风的玄武印正好相配。东西道圣因心中别有所挂,不愿牵系太多,遂想婉言推诿,忽而那闹市中又窜出来一位年轻公子,裤角卷到了膝盖骨,浑身上下都是泥垢。

    伍秋彦见了,责斥道:“你怎么这样就来了?”

    伍行风四个见了,都笑着打趣道:“天玄哥,你也太冒失了,知道有天上来客,还这样不干不净的就来,失了礼,看等会儿受罚的。”

    东西道圣一听,知道浑身都是泥垢的年轻公子就是天国上君楚天玄,再细看时,只见其:一双空灵丹凤眼,两弯金翅卧蚕眉;未却草莽俗中去,应是凌霄殿上回。这一细看,着实惊颤到了东西道圣,仿佛天外来客,瑶池仙品,若非苍天不拘而降,必是红尘荫德而生:态袭龙腾跃广寒,神坠凤翥游天国;不由他山嵚崟萃,自然凡尘微茫磨。

    伍秋彦仍旧横着脸,看着楚天玄道:“跟着你的两个师父是做什么的!平日里看你还好,怎么节骨眼上这般作态,还不给二位圣仙见礼致歉!”

    澹台尊老听了,很觉无趣,躲在人群之后,蓦然看见老远的地方,那上官天俊和冷子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澹台尊老先上前拦住,道:“你两个也太不像话了!”

    上官天俊和冷子枭见师父也到了,顾不上见礼,喘气道:“您老不知道呢,他在水田里滚成烂泥了,一听说天上来了两位客人,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把我们扔下就跑了。”

    伍秋彦已听到声响,叫过来。上官天俊和冷子枭过来见楚天玄身上的泥垢还未洗净,慌得忙拜见东西道圣。拜完,又把楚天玄带到河边濯洗,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害死人了。见你平日里很是拘谨,怎么今儿变了个人似的。”

    楚天玄一边洗,一边笑道:“以前只听说书的人讲起天上诸般梦幻,好不容易有天上的仙客来,怎么不着急见一面呢。如今这一见,我才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冷子枭笑问道:“上君只见了一面天上来客,莫非就遁入空门了?”

    楚天玄一撩水,道:“地才是空门,而我们个个是假和尚,假道士。”洗净泥垢,即起身追上去,跟在伍秋彦身后。

    冷子枭不解,问上官天俊。上官天俊也摇头,乜斜着眼道:“谁叫你问的,这就是咱们的上君,不怒而自威。我们顶多给他出一出策略,怎么运筹,还是得他来。”说着也紧跟了上去。

    伍秋彦带着东西道圣,不走水路,且往闹市穿过一条榆荚巷,尽头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正挨着湖泊。湖泊边有抄手游廊,百步一亭,东西道圣步入其中,但觉清新淡雅,沁人心脾,不免美誉一番。

    伍秋彦笑道:“此湖乃净心之湖,遂名‘净心湖’。这都是托了澹台尊老的福,若不是他带来的两个高徒,巧施经国方略,只怕我天国还是村中野店的模样,难入二位圣仙之眼。”正说着,想起了澹台誉白,因回身寻觅,却见澹台尊老正和楚天玄两个折柳互赠,引得伍秋彦忍不住道:“他把两个徒儿仍给了我们,倒像丢了包袱,古稀之年,却跟孩子一气,别人叫他‘老顽皮’我总不信,看来是真的。”

    东西道圣齐笑道:“冥空长者大概不知,我们初见他时并不这样,或许是因为有玄微真人在,不敢失了体统。”

    伍秋彦一听,便忙询问道:“常听闻天国界外,那深山野壑之中,有处极险峻的鬼谷,鬼谷关隘处有座扶摇观,观内住着一位绝世高人,时人多称其为玄微真人。此人门下出了孙、庞、苏、张四个撼天动地的奇人,着实令人仰慕,二位圣仙既有幸得见,可否引荐至此,为我天国将来长久之计,必待如上宾,奉若神明。”

    东西道圣两个拈须笑道:“我等不过偶然借宿了扶摇观,见那玄微真人确实非俗中之子,实乃道中之圣,论及短长,尺寸之间,恐怕我二人也比不上的。只是我两个渴则引山中之雨,饥则食僻壤之果,虽遍历人间,心却脱离尘世。”

    伍秋彦会其意,既然不能勉强,也就作罢。一时,绕过了湖边的抄手游廊,走到石砌云阶顶。东西道圣往下一看,只见广袤的空场地,千顷无际,地面都铺了光滑锃亮的卵石,挫得十分平坦。广场有颇似引流的纵横两条宽道通向中央,而中央又是石砌云阶往上,筑成四方高台,围着一棵耸入云霄的槐树,树干百米高处正有泉水喷薄而出。

    东西道圣想起了庞绾的话,跟着伍秋彦正要下云阶去一睹风采,澹台尊老从身后一左一右拉住东西道圣,嘘声说道:“要脱鞋的。”

    东西道圣尚未会意,见伍秋彦一干人已经脱了鞋,放在云阶旁边的阑干外。伍秋彦转身对东西道圣道:“后天才是中元受洗之日,届时天国将有万民来此拜礼受洗,我不忍二位圣仙急切观摩之意,所以带来先睹为快。”一面吩咐庞绾道:“你且带他们四个去冥空台,准备舞剑驱邪仪式。”庞绾听了,就带着四大无邪少将,脚上只穿着袜子,即纵身飞向广场中央的方形高台。

    东西道圣正纳罕为何场内寥寥无人,听了伍秋彦的话,释然推谢道:“不敢,不敢。”说着,也脱了鞋,随着伍秋彦轻敛脚步,一步一步,慢慢挪近那中央的方形高台。上了高台,陡然仰望耸入云霄的千年古槐,又有泉水从四周各个杈桠分流而泄,在阳光的掩映之下,如那彩练当空而舞,又或珍珠帘拢,妩媚妖娆。

    伍秋彦边引边说道:“此树乃千年古槐,名为‘长生青木’。此水乃不息泉水,名为‘冶真泉水’。”因指着方形高台围筑的深潭,又道:“此乃净化人心之潭,名为‘净灵潭’。”

    东西道圣问道:“此泉水果真有净化人心之神通?”

    澹台尊老慌忙打岔道:“这是天国万民齐聚拜会的圣地,精神所向往,实乃泉水有神通之处。此水我也喝过,入肠神清气爽,再无尘世杂念侵扰,很是受用。”

    东西道圣听了,再看看伍秋彦的脸色,便不再追问,恰好见旁边有一块石碑,篆刻“冥空台”三个大字,附诗一首,写道:

    净水穿肠肚,养心性如来。

    非我省不是,炼达冥空台。

    又附小字一联,写道:

    自来冥冥中谁定,鲜有空空里分明。

    联后却是一篇简短的小字无题骈赋文,写道:

    长生青木,谁引东海水流?净灵方潭,宜求百世安康。冥空台下,礼受万民仰赖。天国俗中,熏化无上神明。

    东西道圣看了,笑问道:“此骈文倒有些意思,不知出自谁手?”

    伍秋彦回道:“正是二位圣仙来得巧了,昨儿是庞绾挥剑添缀了几笔。我看还好,就留下了。”

    东西道圣点头,道:“不如我等施法也添缀几笔,再给它个题目,就很妙了。”话未说完,两个将拂尘一挥,一个添了几行文字,写道:

    大道无我,尘中无神。将以逍遥而遨游,莫念一埃而枉然。是为无为之灵台,可酌三杯之真水。

    另一个缀上金彩熠熠的题目,写道“净灵经”。

    伍秋彦见了,很是高兴,一面感谢东西道圣,一面称赞其二位文辞大气。正说着,对面台阶上庞绾立在中间,领着四大无邪少将,身着红色披风,各执一把冷月青锋剑,仰视参天古槐,凝神片刻,便开始挥舞剑柄,飞天入地,匝绕古槐。伍秋彦一干人退了一个台阶,且凝神看着庞绾五个人舞剑驱邪。但闻剑气如莺,与水争鸣,东西道圣在人间虽未尝遇见此等神秘仪式,竟也肃然起来。

    第二天,依旧是庞绾领着四个无邪少将,在冥空台从拂晓舞剑到黄昏。第三天,亦即中元之日,庞绾五个人不待天明,就戴上披风,赶往冥空台。伍秋彦随后领着东西道圣,澹台尊老,天国上君楚天玄,太阳师上官天俊,太阴师冷子枭,另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在内,拢共八个人乘坐舴艋,穿河渠却直达净心湖堤岸。东西道圣因见内中一个陌生年轻公子,相貌也是不俗,便悄悄询问澹台尊老。澹台尊老摇头,说也从未见过。一连两日,天国万民听闻有天上来客,前呼后拥纷纷谒见,搅扰的东西道圣无暇接触楚天玄。此时到了净心湖,东西道圣趁隙一左一右,运功将声音压到极低,传到楚天玄的耳朵里,只有楚天玄听得到。

    楚天玄下了船,挪步上岸,且走两步,只见两个圣仙簇拥近前,说道:“听闻上君的来历有些蹊跷,不知上君可否曾打听得清楚?”

    楚天玄从小生到大,从未考虑到身份的问题,这般被问及,先是不解,再是迷惘,不知怎样回答。

    东西道圣见楚天玄神色恍惚,又有些稚气,知其中必有事端,于是转了话题,低声问道:“今儿随行的八个人中,又多了个不相识的公子哥,可否告知我等?”

    楚天玄竟也聪颖,低声回道:“这个人可不简单,是天湖村唯一的生还者。大难不死,而有后福,没想到他从此有了神通法术,可以呼唤天兵天将。冥空长者所以器重他,正好协助四个无邪少将驱除怪兽。”

    东西道圣一听,想起了庞绾的话,又低声说道:“早听说上君是个修姱荟萃,万民仰赖的仁君,怎么也相信呼风唤雨的邪门方术?”

    楚天玄将眼珠子一转,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低声对东道圣人笑道:“是不是方术,关谁筋疼,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让那沃野千里,使万民有吃有穿,活得自由便罢了。”一扭头,又对西道圣人笑道:“但他的天兵天将确实有震慑之用,让那些可恶的怪兽再不敢出入深林,侵扰我天国子民了。”

    正说着,已穿过抄手游廊,到了云阶之顶,脱掉鞋子,一步一步往空场地走下去。不一时,后面数以万计的天国子民,都经由净心湖,到了云阶之顶,纷纷脱掉鞋子,往场地四方簇拥过去,列队齐整,只留出那纵横宽道来。庞绾五个直舞剑到快晌午,才收了阵仗,退下冥空台。

    伍秋彦带着澹台尊老和东西道圣上了台,高声道:“今年乃我天国有幸之年,因为自文明发祥之始,我天国从未如此兴盛。今日乃我天国有幸之日,因为有上天的仙客,屈尊来到我天国了。故而,今儿破例,在风俗教化仪式之前,先让我天国万民虔诚仰拜三位道家仙风。”

    台下场地上已然纷纷开始唱诵了。澹台尊老拱手向台下施礼,推辞道:“事在人为,天国的兴盛应是天国万民的功劳。”

    东西道圣倒不推诿,且将拂尘一挥,在那半空云中划出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天国永世。众人抬头仰望,个个激动不已,向东西道圣不住唱诵。东西道圣稽首见礼道:“我等希望以此四字,为天国众生之福祉。”语讫,随伍秋彦蹬足下台。

    霎时,那纵横宽道的四个入口处响起歌声来,唱道:

    天生之国多娇,

    褪去了虚浮的轮廓。

    一碗韶华易逝,

    争渡在青春的大漠。

    是女儿红颜惜弱,

    是男儿热血洒落。

    恰光阴似水好流年,

    纵千帆悠然乘风破。

    东西道圣听来,稍觉不大对景,不知是由来如此,还是今年改了样式,再一想玄微真人的谶言,不觉心中早已腾起一股凉气。两个正自思量,只见半空中四驭凤辇,各个披灯挂彩,徐徐向冥空台抵近。四驭凤辇上,各有一位天生丽质,似脱了尘胎的绝代女子:一个腮边菡萏红,披一身粉红霓裳;一个腮边羞草青,披一身宝蓝霓裳;一个腮边香竹绿,披一身翡翠霓裳;一个腮边山丹紫,披一身云霞霓裳。四个坐在凤辇,身边又有四个女侍从,到了冥空台,女侍从们纷纷退下,且由四个风化莲使在高台一番缥缈妖娆的舞蹈,引得台下众人屏息仰望,不敢则声。

    待日过正午,四个风化莲使才算完,各从四个台阶退下。只见那腮边山丹紫的女子下了台阶,拖着霓裳羽衣,在人群里找寻,半晌凑到楚天玄的身旁。楚天玄没在意,只往台上仰望,见伍秋彦又上了高台,吩咐一干人,开始往四个区域分发盛水的小碗。稍时,果见潭水渐渐高涨,似潮汐之象,溢出的水往台阶下淌,流经纵横宽道,而每个区域只在靠近宽道处纵横列队领取小碗,舀水饮尽即后退一列让与后人,如此秩序,渐次到底。

    将到楚天玄舀水入口时,身旁站了半天的腮边山丹紫女子忍不住了,死劲拧了一下楚天玄,嗔道:“你得眼疾了,还是心里没人,我站累了。”

    楚天玄咽了一口水,疼得差点吐出来,因怕亵渎神灵,强忍着吞了下去,扭头对女子道:“沁儿,这不是闹的时候。”

    原来此绝代女子即是冥空长者伍秋彦之女百合花伍天沁。天沁亦不敢稍有怠慢,匆忙舀了一碗水饮尽,让给后面的人,一面悄悄拉住天玄道:“回去别乱跑,等着我。”

    天玄不解道:“你要做什么,秋气将来,硕果累累,正是整装待收的时候,我要率众查访农地,可没时间陪你玩。”

    天沁把嘴一撅,道:“一年就这么一回,平日里哪敢求爹爹穿这么好看的衣服,你居然正眼也不瞧,气死人了。”

    天玄这才会意,又怕天沁生气使性子,笑道:“罢了,我错了,没领会天仙妹妹的好意。”

    天沁扭头不理,一时散场,回到府邸,在家里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终究没有见到天玄登门造访,气得自又生了一回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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