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了灯火看得不甚清楚,但如何隽珩也能察觉到洛羽不对劲,更何况先前确实是他语气不善,于是快走几步忙拦住洛羽,软了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了?来寻我何事?”见洛羽抬眼瞧了瞧主屋,欲说还休,不肯启口,隽珩猜了个七七八八,主动认错,“是我考虑不周了,未料到半夜里燃没了灯,惹你怕了。”
“谁怕了!”洛羽嘴硬,“我才不怕呢,就是……就是……”随口扯着理由,“夜里口渴,没了灯什么都看不清,才出来寻你要蜡烛的。”
以陈华的眼力见儿,用不着等着隽珩吩咐,便已寻得了蜡烛,去了主屋,点燃了灯盏。洛羽没遣隽珩走,他也就一路跟着回了屋。
“方才去寻你,怎么不在书房?”洛羽没有躺下休息,只坐在床边定了定神,已经消了委屈,也就不那么恼隽珩,此刻倒问起闲话来了,“还穿的如此周正,还未歇下吗?”
“方才我语气重了,你不恼了吧?”隽珩没有直言,倒暗里赔起了不是。见洛羽佯怒着撇了他一眼,他紧跟着解释说:“我去安排明日的行程,所以还没睡下。也是因惦着你周全,却见你独在院中,所以才一时失言,说话重了些。”
听此言,洛羽觉得自己赌气颇没风度,不由地红了脸,转了话由。“不过去登个山,还需布置安排什么?”
“哪有那么简单?”隽珩见时候不早,便让洛羽先睡下,“从这里到归雁山脚下还有段路程,这一路上怎么走能避开人,怎么走不惹眼,这些都要提前考虑到了。宫外不比宫里,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心才是。”
“这话,说反了吧。”
洛羽说起了玩笑话,隽珩便知她心里没了疙瘩,于是也打趣了起来,“就你机灵?你在宫中横行霸道的,我都要让你三分,你是哪一步加心了?”
“你一日不惹我,你就不痛快!这都大半夜了还要与我拌嘴,成心不让我休息了。”
“好好好,你睡,我走。”
洛羽还念着之前的噩梦,有那么些不敢独处,于是伸手想留下隽珩,可指尖刚擦过衣袖,却又觉得不妥当,只得收回了手。“明儿什么时辰启程?”问了些不打紧的,以此牵住隽珩的脚步。
“什么时辰都可,你只管睡足。”隽珩回身朝洛羽笑了,拢了拢她的被角,却觉察了她眼里的慌乱,“有何处不妥当吗?”伸手探了探,触到了洛羽额上的薄汗,忙问道:“都入秋了怎么夜里还出汗?”又摸了摸被子,觉得并不厚重,于是心下更是着急,“究竟哪里不舒服?不妥了就赶紧回宫。”
“没、没有不妥。”洛羽本不想告诉隽珩自己是因梦不安,可在回宫和被嘲笑之间权衡,还是选了后者。“不过是发了场梦。”
不过是发梦,隽珩也放下心来,轻笑了下,“梦见什么了?”他欲坐在床边,可又怕洛羽嫌厌,于是又站直了身子,询问道:“我坐下了?”见洛羽点头,这才继续了动作。
隽珩不走了,洛羽也安心了几分。“那梦倒没什么可怖的,就是觉得心里疼,难过得紧,方醒来时还哭了。”闻听洛羽难过,隽珩有点不敢听下去了,他不言语,只凭洛羽独自说着:
“梦里奇怪得很,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雪茫茫的天地,独留我一个。那雪地大得出奇,无边无际的,也没个尽头。我立在其中,辨不了个东南西北,不知往何处去。忽而,又落雪了,那雪片就好像泪一样打在我身上。我伸手去接,奇事又发生了。方才洁白洁白的雪片一挨我身上,就变成了鲜红鲜红的血痕。我心里害怕,只想逃。可这雪深难行,终走不了几步,就跌在雪里头。这跌倒了不怕,怕就怕,我身子刚触落地上,白雪地就漾出了血泊,那血就好似从我身子里淌出去的一样,染红了整片雪地。再后来,雪地不是雪地,是血池,雪花也不是雪花,是血滴,本茫茫天地,变成了血染的炼狱。我心中一惊,便醒了过来。”
这无端端的梦讲完了,洛羽也轻快了许多,似乎没了方才的紧迫。可她转头一看,本来还与她嬉戏玩笑的隽珩,倒像是梦魇缠身,失了魂魄。“喂,”她轻推了下隽珩,“你怎么的了?发梦的是我,你怎的癔症了?”
隽珩缓了神来,勉强勾起嘴角,道:“许是累了吧。”
“哦,”洛羽假意不满,“这么说来,是我讲的梦太过无趣,惹得你疲乏了?不想听可以早些走,犯不着留在我这儿活受罪。还装作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无非是想听我出丑,好嘲弄我罢了。”
“你说说,究竟是你惹我,还是我惹你?”隽珩无奈地笑着摇头,“我里外里就说了句‘累了’,到你嘴里平添出多少罪过?”他故意作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我明白了,你这是有意惹我和你拌嘴,好留我在你身边多待一刻。”
“谁留你!快走!”洛羽推着隽珩起身,末了还掸掸床沿,嫌弃对方弄脏了她的地方。
“真让我走?”隽珩探低着身子,侧头问着的洛羽。
“好笑!不让你走,还能让你留?这都什么时辰了,留你在屋里,我的清白不要了?”明明方才生怕人家走了,可转眼就数落起隽珩不是,过河拆桥起来。
隽珩倒也不恼,预备好了话等着,“这屋子是我的屋子,这床榻是我的床榻,至于,”他瞄了洛羽一眼,笑道:“这清白,也早就归了我。”
“你!”洛羽被噎住了,舌头打了结,辩驳不出话来,“你胡诌!”一时间,觉得自己被轻薄了,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无依无靠,掩面哭了起来。
这句玩笑,隽珩左右不过想换个洛羽脸红,没成想把人惹哭了,只好哄了起来。“随口一说的话,你怎么倒认真了?好了,不哭了。”
“这是什么事,哪里能随口一说?”洛羽掉了两滴泪,就已然缓过了劲儿,如今还在哭,不过是转了脑筋,想讨点好处。她依旧掩面啜泣,自说自话地怨着:“我就说,你哪来的好心肯带我出来玩?不过是想把我身边人支开,把我独零零地带到这不熟悉的境地里来。这下倒好了,刀俎鱼肉,任你拿捏了。”说着说着,哭声更甚。
“这是怎么个说法?我何时迫你做过不愿的事?”使性子的事儿,隽珩乐意陪着洛羽玩闹,可面对这无端的指责,隽珩却咽不下,只觉得冤枉,枉费了他一片心。“你想不起来了,那就想不想来,只当这些年白过了。你觉得自己十五六岁未出阁,那就这般吧,我何曾做过逾矩的事儿?怎么就刀俎鱼肉地拿捏你了?我眼下还在这里留着,难道不是你让我留下的吗?这倒成了污你清白了?”
洛羽算盘还没打响,反被教训了一通,假哭变成了真哭。“明明是你先说了轻薄的话,可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这还不叫拿捏我?”
本来是哄人的,可哄着哄着,让人哭的更厉害了。隽珩叹了口气,服了软,“我说了不该说的,是我的错。你就别哭了。”他刚伸手想拭泪,却被洛羽打掉了手。
总算找到了把柄,洛羽借机发难。“还敢说自己没逾矩?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这些天来,被你拉手摸脸的,占去的便宜还少啊?你怎敢舔着脸说自己没逾矩?”
隽珩本是想争辩一番的:不论洛羽记得不记得,他都是她的丈夫。可若真说了这些话,怕是眼泪是没法子停了。“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以后我离你八丈远,隔着门帘子说话,这总行了吧?”说着,他一道道跨步出了三进床,站得远远地看着洛羽。
洛羽不言语,只捂着脸哭,隽珩没了办法,只好劝道:“不哭了,不哭了,要让我如何才能不哭?这又哭坏了身子,算谁的?”他是真着急了。即便洛羽如今身子康健,可怎么说也是大病初愈、死里逃生,隽珩哪能忍心让她这么作践自己。于是,方才刚退出来,现下又只好进去,他站在床边着急,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究竟要我如何,你才肯止了眼泪?”
等的就是这句话。洛羽露出湿漉漉的眼睛,一脸无辜地凝视着隽珩。见状,隽珩便后悔了,早就该猜到这只狐狸肯定又打主意了,怎么还要上她的当。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只好等着她提要求。
明明是只狐狸,却要装成鹿的模样,“若你允诺明日能去集市热闹一番,我便不哭了。”
“你还惦着这事儿?”隽珩不置可否。
“你就应了吧。”洛羽抹了眼泪,“明日我定跟在你左右不离,绝不乱跑。”她扯了扯隽珩的袖子,娇唤着:“陛下。”
隽珩思忖着,人多的地方也未必危险,真若有人要对他们不利,很难想到要去集市布埋。一来,那里都是些多年的商贩,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很难安插旁人;二来,刺客不会料到他们会去集市那看似危险之地。
即便已经有了主意,但隽珩可不会轻易松口。“你假装哭泣,惹我心急,欺瞒于我,逼我应承。这可不是撒娇叫几句‘陛下’就能遮掩过去的。”
“那你要如何?”
“简单,想听一句‘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