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了?"
"不怕。"
"真的?"
"真的。"
"理由呢?"
"我外公是道士。"
"就凭这个?"她笑了。
"他说鬼和人一样,也有善恶之分。"
"那依你看,我是属于哪一种?"
"善类。"
"依据呢?"
"貌随心转。"
"但你忘了一句话。"她提醒我。
"什么话?"
"不可以貌取人这句古训。"
"话虽如此,但相由心生这句话,多数时候还是对的。"
"你以为四面楚歌之后,刘邦还有机会留给项羽?"她对我的看法不以为然。
"嗯,有的失败确实是不可逆的,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这点我承认。"
"就像阳间有许多恶人一样,阴间同样也有许多恶鬼,他们自恃幻术,作祟前常以良善示人,不可不防。"她补充说。
"你不是恶鬼。"
"何以见得?"
"你几曾见过恶鬼请人帮忙需要礼贤下士三顾茅庐又交房租又寄钞票的?"我笑着说。
"这倒是。"她也笑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没讲。"我提醒她。
"什么问题?"
"忘得好快!"
"关于有求于你的?"她试探着问。
"没错。"
"你不妨先猜猜。"
"身单力薄,既乏神通,又无资财,不知道拿什么帮你,如何猜?"
"哦,这个说来话长。"她笑起来。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不着急。"我宽慰她。
"信不信天地间有鬼魅的存在?"她突然问我。
"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你先回答我,信还是不信?"
"原先半信半疑。"
"现在呢?"
"信了。"
"心里话?"
"不信不行。"
"为什么?"
"当我确定你就是太子湾的顾三娘时,我就义无反顾地信了。"
"唉,当年?着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相信鬼魅一说,总以为凡事都须眼见为实。"听我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嗯,都一样,这次若非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万事万物,只要存在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有道理。"
"就说烟消云散吧,其实仍旧存在,只是换了一套衣裳,或者用了障眼法,一般人认不出来而已,这一点,与人死后变鬼何其相似。"她接着说。
"问你一个问题。"我兴致盎然。
"你说。"
"超能力只能通过仇恨获取吗?"
"不,各有各道。"
"哪条道的速度更快?"
"死亡!"说这话时,她目光炯炯。
"死亡?"
"对,死亡可以让你有机会以最快的速度获取超能力。"
"鬼还会死亡?"我大奇。
"当然,和阳间没有区别,一样生老病死。"她认真地说。
"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呢?"我刨根问底。
"依然是鬼。"
"那岂不等于没死?"
"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人死了要过鬼门关和奈何桥,鬼死了要过魔门关和铁水桥。"说这话时,她一脸庄重。
"哦,就这区别?"
"大部分鬼死了,连魔门关都过不了,更别说铁水桥了。这二道关口,若是过不去,那就只能注销鬼籍,最终沦为游魂,很可怜的。所以,通过死亡获得超能力这个途径,它是机会与风险并存。"说完,她的神情显得格外凄凉,令人动容。
"若是过了呢?"
"那就可以脱胎换骨时来运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她激动地说。
"哦。"
"但铁水桥岂是容易过的。"她叹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难过?"
"你以为这真是一座桥?"她两眼望着我。
"难道不是?"我奇怪地问。
"当然不是,称之为桥,只是为了与奈何桥匹配,它其实是一条河,铁水河,河上没桥,想过去,唯有涉水。"说完,她表情沉重。
"很深吗?"
"深不可测。"
"没船吗?"
"有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河里流淌的不是普通的水。"
"那是什么水?"
"铁水,滚烫的铁水。"
"哦。"我听得毛骨悚然。
"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每年都有许多鬼怪能夠过去。"可能是看我露出惧色,为了抚慰我,她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柔软起来。
"你一定是找到办法了,对吧?"我望着她,眼神充满了期待。
"没有,一直在找,但至今还没找到。"说到这里,她忽然显得心灰意冷。
"别太着急。"我安慰她。
"不能不急。"
"为什么?"
"我总有一天要死在他们手里,运气不可能永远跟着我,我死了,魔门关和铁水桥是必须过的,过得去就是浴火重生,过不去就生不如死,到时候我自身尚且难保,白云怎么办?"她神色黯然,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忧伤。
"看来做鬼也不容易。"听她说完,我也有些伤感。
"所以,你们人类常挂嘴边的那句话是错误的。"说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哪句话?"
"就是人死了一了百了那句。"
"这也难怪,毕竟阴阳相隔,邮路不通,遇上你们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以为人死如灯灭。"
"那你认为,遇上我,到底是好运还是霉运?"她笑着问。
"当然是好运。"我笑着说。
"理由呢?"
"因为认识你,让我知道了做鬼其实比做人更难,所以我会更加珍惜现在,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有可能的话,争取年內把烟戒了。"我嘻皮笑脸。
我的话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魔门关有魔吗?"等她笑夠了,我又问她。
"恶鬼就是魔,魔门关是恶鬼聚居地。"
"都是恶人变的吗?"
"部分是。"
"其余呢?"
"其余是鬼品太差的鬼变的。"
"鬼品?"我奇怪地问。
"对,人有人品,鬼有鬼品。"她语气肯定。
"鬼品好的鬼多不多?"
"不多,这与人品好的人总是占少数是一样的。"
"有评判标准吗?"
"重然诺,不苟且,有恻隐之心,无暗昧之举。"
"和人类差不多。"
"嗯,虽然人鬼殊途,其实很多地方还是相通的。"她轻声说,神色温婉。
"那么,追杀你的算恶鬼吗?"
"不算。"她果断地说。
"为什么?"
"他们没有滥伤无辜。"
"都把你伤成这样了,还不算滥伤无辜?"我一脸迷惑。
"因为我不是无辜者。"她淡定地说。
"难道是加害者?"
"不,我是欠债者。"
"欠谁的债?"
"他们。"
"他们?"
"对。"
"就是那些四处追杀你的?"
"没错!"
"欠什么债?"
"血债!"
"什么时候欠下的?"
"天启年间。"
"明朝?"
"对。"
"而你就这样在追杀与被追杀中过了数百年?"
"是的。"
"但奇怪的是,我从你的口气中并没有读出太多的血海深仇,为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不怪他们。"她平静地说。
"你为何总是替仇人开脱?这一点,令我费解。"
"凡事都有因果。"她转过头,拉了一下被角。
"因果?"
"对,前有因,后必有果。"
"即便如此,但也并不能成为他们可以肆意杀戮的理由。"我急切地说。
"他们并没有肆意杀戮。"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淡然,不像在开玩笑。
"能否说得详细一点?"我越听越糊涂。
"并非所有的血腥都是违背人性鬼性的,有时恰恰相反。"说完,她定定地望着我,目光坚毅。
"但按照你刚才人鬼相通的观点,这似乎与鬼性相悖,对吧?"
"不对。"
"哪里不对?"
"无论在阳间还是阴间,血腥的存在都是必须的,关键时刻能起到平衡人性鬼性的作用。"她慢悠悠地说。
"这话怎讲?"
"没听过杀鸡儆猴?"她反问我。
"我听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
"但上天也有好杀之德。"
"好杀之德?"
"有时候是。"
"愿闻其详!"
"开了,败了,青了,黄了,生了,死了,枯了,荣了,知道这些悲欢是谁干的?"她笑着问我。
"这是自然规律,两码事。"我笑着说。
"一码事。"
"不懂。"
"有时候血腥是为了阻止血腥,就好像有时候发动战争其实是为了消灭战争是一个道理。"她一本正经地说。
"以血止血以战止战?"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那是因为你太仁慈了。"她脱口而出。
"仁慈有错?"
"过了就错。"
"过犹不及?"
"对。"
"我是越听越迷糊。"
"你无须迷糊,他们只是复仇而已。"
"这就是你不怪他们的理由?"
"他们是对的"
"你喜欢被追杀?"我大吃一惊。
"当然不喜欢。"她莞尔一笑。
"这并不矛盾。"
"什么意思?"
"在鬼界,复仇是合法的。"她解释。
"推崇暴力?"
"不!复仇其实有益于维护鬼性和人性的生态平衡,并非只有破坏没有建设。"
"鬼身上也有人性?"我张大了嘴。
"对,这和人身上有鬼性是一样的道理。"她笑着点了点头。
"人鬼合一?"
"也可以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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