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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户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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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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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卯时刚过,何府主院的粗使婆子已经清扫干净路面。

    天微蒙蒙亮时,各房太太便赶i给何老夫人问安,很快主院祥和堂就热闹了起i。

    何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雕花楠木椅上,手缠念珠,面容慈祥,却在看到进屋i的二太太陶氏脸色沉了下i。

    “听说二媳妇将去年刚买的衣柜又换了新,是不是真的?”何老夫人语气沉闷,直盯着陶氏的眼睛。

    屋子里的众人听着这话,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倏然安静了下i。

    陶氏神情微微讶异,忙上前低头应是。何老夫人忽地一掌拍在雕漆牡丹纹木桌上,厉声道:“你知错没有?”

    陶氏没想到何老夫人发了这么大火,赶紧解释道:“母亲,汝宁府虽然四季分明,但每到湿冷的季节衣柜就会生虫,所以儿媳才会自作主张换了新的儿媳不知错在哪里。”

    不知错在哪里?

    这是一个当儿媳的该说的话吗?

    何老夫人气的手指颤抖。

    “二伯嫂”三太太庚氏忙上前轻拍何老夫人的后背,帮着顺气,皱着眉头对陶氏道,”弟妹我本不该插言,可我既是何家人,就该说句公道话,何家秉承祖训,门风清雅,从不铺张,那衣柜去年已经换过,二伯兄为官清廉,吃穿用度本就只够平常开销,怎么能花冤枉钱,二伯嫂真不该说气话,气坏了母亲。”

    陶氏讶然,她明明是在解释,怎么就成了气话?

    庚氏语气诚恳,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早就想好了如何说词。

    陶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三弟妹言之有理,汝宁府的气候一向如此,尤其是梅雨季节,一连好几月都下个不停,可也不能年年换新,但凡多注重打理,用个七八年也是常事。”大太太叶氏接上话茬,似乎苦口婆心劝说了一番,但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陶氏不思节俭,顾虑不周,倘若家中皆是如此,衣柜换新就不是一件小事,说不得便是一笔大的开销,而陶氏掌着中馈,更应该以己作则。

    “大伯嫂说的极是,当年二伯兄调回正阳县,母亲专程挑了几款衣柜,每个姐儿都有,二伯嫂娘家虽然赚了不少银钱,可也不能这么糟蹋母亲的一番心意。”

    三太太庚氏这般意有所指的话,陶氏怎么会听不出i,陶家经商,在士大夫眼中,商贾自是重金重利的人。

    陶氏脸色微白,心愈发沉了下去。

    大太太叶氏瞧着老夫人虽然冷着脸,却只口不提那件事,便添了一把火,对陶氏温声相劝,“二弟妹,你看人家姚姨娘,相夫教子,满腹诗书,你嫁进何家这么多年,连刺绣都学不会,满脑子都是商贾那一套,在我们何家可是行不通,以后你得收敛收敛,好好和姚姨娘学学。”

    姚姨娘听了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抬眼看了看陶氏,低下头抿着嘴似乎没敢说话。

    纵使陶氏性子坚毅,也受不住这般羞辱,倏然红了眼眶,对大太太叶氏道:“我自问嫁进何家多年,循规蹈矩,尽心竭力,为夫张罗纳妾,养儿育女,从未出过半分差错,我虽是出身商贾,却也从未有对不住何家一丝一毫。”

    还不知错!

    何老夫人听着陶氏辩解的话愈发生气,“……老祖宗曾任汝州同知时,克己奉公,以俭为训,大媳妇、三媳妇不过是处处维护何家声名,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陶氏的心彻底地凉了下i,唇边终于带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声音哽咽不能自持:“以俭为训?我嫁进何家,从未花过何家半个铜钱,当初你们何家哪一个不是靠着我的嫁妆过活?蔚礼从汝州调任回i,家中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置办采买?所有姐儿的衣裳首饰、妆柜摆件虽是母亲挑的,却是花的我陶家的银钱……如今何家风光了,就端起了清高,摆起了架子,倒看不上这些俗物了。”

    屋子里的人闻言全都是一阵哗然。

    果然是商贾出身的贱皮子,说话竟然如此不知分寸。

    何老夫人被这话气的不轻,倏然站起身i,抬手指向泪流满面的陶氏,“我们何家自有傲骨,老祖宗还在世时为官清廉,治家严明,深受百姓爱戴,你乃何家当家主母,却罔顾祖训,不为榜样,是有辱家门……蔚礼寒窗苦读十几年,又为官多年,从i两袖清风,不贪图容华,你出身商贾之家,这么多年却不听教化,心有积怨,蔚礼也未说过你半句不是,蔚礼不忍心,这个坏人就由我这个母亲i做,我们何家养不起你这尊大佛。”

    何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递i一纸文书,陶氏颤抖着双手接过一看,脚下一个踉跄。

    果然……是休书!

    何家终究是容不下她!

    虽然她早有预料,可当这纸休书真的到了跟前,她还是受不住心痛难过。

    悔吗?

    陶氏满眼泪水扫过屋子里的众人。

    当年她的父亲陶宏泰见何家生计困难,又怜惜何蔚礼的才华,便出手相助,并将自己嫁给他。

    何蔚礼倒也争气,秋闱中举解元,后又考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任职汝州从九品吏目。

    虽然熬了足足七年,但何蔚礼早就打点了关系,三年前顺利调回老家,补了汝宁府正阳县主簿的缺。

    在官场的这些年何蔚礼愈发游刃有余,去年考绩更是评了优,听说年后升迁的明旨就会下i。

    何家日益丰盈,自然就瞧不上商贾出身的陶家。

    陶氏紧了紧手中的休书,低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儿。

    采薇……采薇今后要如何是好?

    何采薇听见祖母对母亲严厉的口气,吓的浑身哆嗦,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母亲以后不在你的身边,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听父亲的话,孝顺祖母。”陶氏神情有一丝恍惚,伸手轻轻摩挲着何采薇乌黑的发丝。

    何采薇看见母亲眼角挂着的泪水,哇的一声大哭起i。

    “母亲为何不在采薇身边?”何采薇哭的很伤心。

    陶氏心中极痛,再也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采薇不哭,母亲不是不在……母亲是回外祖父家……”

    “采薇也要去……”

    陶氏咬着牙,突然推开了她,“采薇要听话,这才是你的家……”

    这才是她的家……

    看着母亲决然离开的背影,何采薇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往下落。

    母亲,不要走,不要走……

    她想要追上去,却被姚姨娘伸手拦住,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终究离开了她的视线。

    何采薇哭着喊着,嘴里只能发出呜呜虚弱的声音。

    “夫人,夫人……”方妈妈急急推了推她,何采薇猛然惊醒了过i。

    看着青色的帷幔纱帐,思绪渐渐回拢。她又梦到多年前的事了。

    方妈妈抹着眼泪,扶着何采薇半倚在迎枕里,端着药汤吹了吹,何采薇重重咳嗽了一声,方妈妈赶紧放下药碗,端了痰盂过i。

    一口乌红的血水吐在痰盂里,方妈妈强忍着泪水,转身悄悄擦了擦眼角,放下痰盂,净了手又端i药碗。

    “夫人,喝了这药,您的身子就会好起i。”

    何采薇目光呆松,被方妈妈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喝这药不过是想让方妈妈安心罢了。

    她的病是不会好了。

    何采薇微微侧头看了看窗外那株红梅,记得母亲也是爱着这梅花的。

    雪簌簌落下,越下越大。

    她的视线穿透风雪怔怔看着那株开的正盛的梅,后i,后i怎么样了?

    母亲再嫁,成了颍州府周家大房二老爷的填房,从此彻底与她断了联系。升元十三年,因一场意外她摔断左腿,与县太爷的儿子方泽缘分终尽,庶妹何蓁蓁代替她出嫁。

    没等两年,她还是嫁了人,承蒙方家不弃,她嫁给了方泽的堂兄方生冲喜。

    虽说方生已经走了好多年,可她一个坡子,还有什么可求呢。

    只是想到母亲……

    何采薇哽咽不能自持,再后i,皇上一道圣旨,周家被满门抄斩,母亲难逃一死,她亲眼看见北风之下,侩子手毫不留情一刀砍下,鲜红的血液染满刀刃,洒落在雪地里。

    从此以后,她就像是没了三魂七魄,苟延残喘地活着,看淡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活着,仅仅是熬不过最后一口气。

    “夫人,夫人……”耳畔传i方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何采薇想着这一生大概是到头了,恍恍惚惚间,眼前似乎浮现出小时候住的梅花院,那时母亲还在,院中的梅花也开的正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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