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游不禁为她祈祷:千万要撑住啊,可别败在那两人的手上。
毕竟她和郑南烟现在同处一条船,覆水了她也落不得好。
“他们为什么来截杀你?”
“大概”郑南烟头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唇上是染着绯烟的红。他有些倦懒:“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姬玉游好奇又小心,低声询问:“是什么啊?”
“是”郑南烟将头靠向她,高挺的鼻尖离她的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他的三庭好生标致,美玉无瑕,雪白无垢。
他真的好漂亮,连姬玉游都要甘拜下风了。
她觉得言语也可以很匮乏,可以抒他的貌,撰他的韵,难描他的骨啊。三分相,七分意,想象有多渺远,他的意就有多触不可及。
他现在又靠的这么近,似笑非笑的,绣口一吐:“我的美色。”她便差点信了。
好像真的一样,或许外面那两个人真的是图他的容颜,谁叫他这么好看。
可是这很明显是假话啊,就像她自己这么倾城的模样,她也不会爱上自己,那两个粗俗的男人也不会爱上郑南烟啊,又从何图他的美色?
她瘪嘴横眼,不再理他。
半柱香后,贪狼和长狐败了。萧云艺实在太擅长拖磨时间,愈战愈有神,他俩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后被打的落花流水云雨难翻,见势不妙便卷尾鼠窜了。
萧云艺在车外说话,带着点喘息,带着点委屈,带着点幽意绵长的味道:“先生,他们走了。”
“云艺辛苦了,”郑南烟掀开纱帘,笑着看她:“上来坐着吧,可有受伤?”
“多谢先生美意,云艺不便入内。”她本是低着头,鬼使神差间她又悄悄抬眼,将那容颜牢牢盯进心里。
先生的温柔笑意抚慰了她的伤痛,她轻声回答:“公子继续赶路吧,云艺跟在后头便是。”
郑南烟点点头,放下帘子驱了马。
中途姬玉游摇起闭眼的他。看他睁开的眼眸里带着点点倦意,还有一丝不耐,她笑着道歉:“对不起。”又说:“她是你的随从吗?”
郑南烟叹气:“不是。”
“那她是你雇来保护你的吗?”
“不是。”
“唉,”姬玉游曲肘撑着头:“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你是她不顾一切想要保护的人,”她有点八卦的笑忽然向忿忿不平的方向发展去了:“你这么对她不太好吧,至少关心一点啊,她为什么不上来休息会儿?”
郑南烟有点头疼这个姑娘的好奇和难缠,他耐着性子答:“因为她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姬玉游蹙着眉琢磨,指尖儿卷着一撮头发。绕啊绕,绕到发巅:“是不敢吧。”
“你说得对,”郑南烟声音很清和,他垂下眼,遮盖了眸色:“她或许是不敢。”
“那她为什么不敢?你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郑南烟终于下了狠话,容色雪白,宛若新生:“你再问我就把你扔出去。”
“好吧,”姬玉游无害的笑:“等我自己寻找答案好了。”
郑南烟不说是因为没有必要说给不相干的人,至少现在姬玉游对他而言是不相干的人。
萧云艺和他的关系说浅也不浅,说深也不深。他的师父是灵鹫山千眉道人,他从小便生长在灵鹫山上,他和萧云艺最深的关系始于灵鹫山脚下。他十二岁那年遇上了孤苦伶俜的她,才将将七岁,蜷在一块石头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枯乱的头发遮住她的面庞。
郑南烟那时还尚存了一颗良心,半腔恻隐,半腔闲情。
他将萧云艺带回了灵鹫山。
千眉道人看都不看小姑娘一眼,摸着长须道:“你别跟我说话,我不再收弟子,你和你师弟就把我折腾的够呛了。”
郑南烟道:“那可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她放回去吧,那多不好。”
“哼!”长眉道人懒得理他:“要么让她做你弟子,要么让她做你师侄,要么就让她养好身子自行下山。”
踞坐在青瓦高檐上耷着一条腿的师弟断然拒绝:“别推我身上,我可不收什么弟子,我家小鱼儿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杀了我。”他说完就笑,望着天空,眼睛里俱是星光。
郑南烟无语看他一眼,三句话里离不开那个小鱼儿,不过他也没想指望这个家伙。
于是他道:“也不用非要认个师徒关系,就让她留在这里做个饭什么的也好啊。”
“嗯,我同意,”师弟在屋檐上荡起腿来,笑嘻嘻道:“当个媳妇儿养。”
“滚!”
他没有费太多力气便把萧云艺留下来了。千眉道人虽然口头说着不再收弟子,但他对萧云艺却没有太多抵触,在闲暇时刻也会教她养精聚气,疏筋贯道。
萧云艺实在是个好苗子,五年一过修为便提升到他的七成之境。
十七岁那年郑南烟忽然发生了一场变故。他睡了十日,醒来后看到萧云艺跪在石板上,头垂得低低的,背躬成了软虾状。
他问师父怎么了,师父只是痛惜的看着他道:“萧云艺在藏丹阁误翻出了遣阳丹,给你吃了”
哦,遣阳丹啊便是将他的元阳打回到了未修行前的状态。
他的十年造诣功亏一篑,覆水难收,镜破难圆。
师父恨极了萧云艺,但他也知道萧云艺不是故意的。只能绝然地,让萧云艺发誓:自此以后,不准再近郑南烟的半步身。
到了越亭镇街上,寻了一家客栈。掌柜微虚着眼,睡意蒙蒙地打了个哈欠:“只剩一间上等房——”
郑南烟:“要了。”
姬玉游无语看他: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掌柜窸窸窣窣一顿乱翻,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们:“两位早些休息。”
上了楼,推开房门。姬玉游问:“谁睡床?”
郑南烟笑眼看她,眸子如嵌满流光的宝石,他笑得有些坏:“我睡床。”
姬玉游“你不懂怜香惜玉君子风范?”
郑南烟无辜:“你既然问我了就说明你不觉得我是怜香惜玉的君子啊,不然你大可直接上去睡。”
姬玉游微笑:“好,我深刻觉得你是怜香惜玉的。”
“噢,对不起”郑南烟笑意浅浅:“我并不随意对女儿家怜香惜玉的。”
姬玉游:
她还是打地铺了。
以她对他虽然为时不多却客观直白的了解,他并没有开玩笑,也不存在什么君子温雅谦让的作为。
她手脚并用铺好地铺,从床上拿过一个枕头。郑南烟全程眼不离她的面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能可贵的过意不去:“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睡床上的。”
“”姬玉游双眸发光,她笑了:现在换也为时不晚。
“那——”
“但为了你好,你还是睡地铺吧。”他无辜的眨眨眼,漂亮精致的脸庞显得格外的惑人心魄,仿佛天生就应该被温柔对待。
这算哪门子的为了她好?
她不想接他的话,只转过身背对着他,和着衣钻进薄衾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奈地头疼。
郑南烟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嘴角,琉璃眸中盛满了窗外的月华。
他压低了声线,如清空流水般划进她的耳朵:“你生气了?”
“没有。”姬玉游将头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
“你骗我了吧,”郑南烟将身体沉入柔软的床上,浓密的青丝散落在枕头里,“想睡床就直接说嘛,我说为你好也没有骗你。”
“我没那么在意睡不睡床”姬玉游叹了口气,指尖捏紧了被角。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或许她确实有点恼他。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他带着一层面具,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与他的外表不匹配,让人很是质疑他是否是矛盾体。
他那么好看却又很无赖,那么温柔却又很凉薄。
显得很怪异。
但仿佛这个人天生就应该这样,否则就是丢了灵魂的躯壳。
但他却很真诚,真诚的让人无言以对。
他说没有骗她,她内心深处却是很自然很笃定的回应着: 我相信你。
她轻轻哼了一声:“地铺挺好的。”
郑南烟无声笑了,他那藏在墨色里的双眼收敛了星光,化作沧海遗珠。又在千万明月光里,缓缓地闭上了。
月色浓重,残灯淡着微光。一片夜风打过来,荡的烛光摇摇晃晃,待风散去复又燃将起来。
半夜时分,一阵平缓的脚步声惊醒了姬玉游。
来人脚声轻柔如猫步,在寂静的夜空里却也格外撩人思绪。
她向来浅眠,听得这不速之客的来临,她并没有睁开眼,因为直觉告诉她来人并没有杀意。
那阵脚步声先是直奔床边,静滞了一会儿便朝她的地铺走来。
顺带而来的一股香气宜人神思,她在心里嘀咕:萧云艺?
萧云艺低探下身子,借着窗外被风荡进来的昏黄的灯笼色,她双眼如蛇般死死盯着沉睡中的女人的脸。
她鲜少见过容貌比她出众的人,绕是见过貌比国色的女人,她也不会在意她们是否会入了郑南烟的眼,收了郑南烟的心。
因为她知道,郑南烟是个不折不扣的,看不透的人。
看不透他喜爱什么,权势?金银?美人?
可在他眼里,好像都不曾驻留在这些东西上。
他的闲淡诗意是深入骨子里的,若说他是打江湖而过的飞鹤,可他又卷进了朝堂的漩涡,若说他是食俸参政,他又半个官职也无。
这么多年,她对他的锲而不舍,如影随形,她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她也他出入死难之地,她无怨无悔,她也不求任何回报。
因为这都是她应该做的,并非简简单单的补偿,是她命之所往,心之所向。
每当她负伤独自一人忍痛处理伤口亦或是深秋寒冬孤身入眠如处深渊绝境时,她会好渴望他能前来看望她一眼,哪怕是送来一句关怀的话也行。
但是他不会。
这么多年都恍若隔世,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她知道他的心是世间最难以触及的东西,所以她早就放弃去得到了。只要好好守护就行,谁叫她那么爱他呢。
他是那尘世中最毒却最美的花,无数飞蝶想要采摘他的蜜,但无非都是深中剧毒或者沉溺其中,或者徒劳而归亦或是望而却步。
多么可悲,又多么可怜,都跟瞎了眼的和尚一样,看到心中生出的一点佛光,便全然不顾生死地扑上去,所有的空影声色,皆是他。
她娇妍的脸上绽放一抹微笑,带着阴冷和恶意,无声如诅咒:你也不过是一只飞蝶罢了,就算他不赶你走,过不了多久,我也会亲自来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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