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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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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离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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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念尖利一叫,朝华轻抚下它,忽听前方传来人言,“小……师妹?”

    抬头便见夜迟满眼犹疑的看着她,瞥见两人相牵的手,又看向远处坍塌的不成模样的风弄间,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小师妹,你……”

    朝华不语,望了眼泽祗,什么也不解释,只低声道,“五师姐,外头怎样了。”

    夜迟嘴唇颤了颤,回道,“三师兄与大师兄顶着,只是魔界来势汹汹,又有菱尘在外镇守,只怕顶不过一个时辰。”

    朝华略一点头,拉着泽祗向外行去。

    “小师妹。”

    朝华脚步一顿,微微侧首,轻缓一笑,“师姐……几位师兄拖您照看了。”

    夜迟闻言一惊,两步追过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朝华沉默,夜迟看向身侧的泽祗,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小师妹,你……你要离开?”

    朝华什么也没说,抬头看了眼黑稠的夜色,只道,“离开,只因有事要做。”她选择与泽祗一起,聚魂阁断容不下她,再者,她若留在聚魂阁只会引来更多灾祸。

    夜迟忙拉住她,“不可!”她若这样与泽祗走了,就算是清白的罪名也无法洗脱了。

    朝华明白她的用意,感激一笑,“师姐,你若相信我,便让我走吧。”

    夜迟不肯松手,“你若走了,师父必定大怒,就算念及往日情分从轻发落,政事堂也不会放过你,哪怕是三师兄也保不了你了!”

    一提到凤允与鹤水生,朝华神色微有些黯然,一旁的泽祗早已不耐,用力扯她离开,夜迟见状紧拉着朝华,怒目而视,泽祗瞥她一眼,寒光毕现。

    朝华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捏他指尖,这边轻轻挣脱夜迟,见她神色惊讶,也只能留下一句话,“我离开了,与聚魂阁的情分也不会断。师姐,聚魂阁……”后半句话堵在喉咙口,蓦地苦笑一声,诸事皆由她而起,连累了聚魂阁她又有什么资格让夜迟照顾聚魂阁?

    夜迟还欲说什么,忽听一声撼天动地之声,围在聚魂阁外的光罩猛的碎成千百片。朝华眼眸一凝,抽出湛念飞身而去,泽祗紧跟其上。

    夜迟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怔在原地好一会,忽而惊觉,转身跑向风弄间。

    ◇◇◇◇

    朝华赶至交战处,地上已躺了十几名围岩宫的弟子,菱尘站在凤允与碧函身前,手中提着一个死去的聚魂阁弟子,血红的瞳仁满是嘲弄。凤允的地魂站在他身侧,喘着粗气,一把方天画戟被血水染的鲜红,显然方才经过了一场恶战。

    碧函此时已气极,长剑一指,满脸杀意,“你们魔界除了会耍阴招,还有什么能耐!”

    菱尘不屑的扫了他一眼,将手中弟子往地上一丢,目光略过凤允,平静之下含着恨意,“你们聚魂阁又能有多光明磊落?”

    碧函回道,“先是纵偶门,再是聚魂阁,除了派奸细还会干什么!”

    朝华看了眼菱尘甩下的弟子,隐约瞥见右手上臂有个黑色印记,便明白过来,聚魂阁牢固的结界轻易被破,想必是魔界安插在阁内的奸细所为。

    菱尘轻蔑笑道,“还会干什么,你上来试试便知。”

    碧函闻言便要冲上去,凤允及时拉住他,沉声道,“莫浮躁。”

    碧函想说什么,一见菱尘周身腾起的黑气,便住了口。

    菱尘双手抱剑,斜眼看向凤允,戏谑道,“经了这么些年,你们聚魂阁愈发堕落了,不是孬种就是窝囊废,连个应战的都没有。”

    凤允面色无波,平静道,“经了这么些年,你的性子倒愈发暴戾了,究什诃。”

    “噔”的一声,碧函手中的长剑铮然落地,惊异的看向他。

    菱尘周身的黑气腾的暴涨起来,一股寒气瞬间扫过。凤允眉眼转低,遮住了半抹眸光,“果然是你。”

    菱尘死死盯着他,忽而转笑,两指轻轻捏着剑叶,悠悠道,“我今日前来可不是与你们叙旧的,上来个人与我打一场,让我尽尽兴。”

    碧函看着眼前之人,似不相信般,嘴唇发白,“为何……为何是你?”

    菱尘笑道,“为何不能是我?”又作恍然道,“哦,没错,我应该死在你剑下了,不过我确实死在你剑下了,只是活过来了而已。”长叹一声,佯作感叹着,“碧函啊,你那一剑刺的真准,一剑穿心,没有半分犹豫,让我死的无比干脆,少受了些濒死的痛苦,我真该谢谢你。”

    碧函身体晃了晃,全身都在抖,脑中恍过幕幕画面,思绪一阵乱,一阵空,忽觉右肩一暖,就见凤允一手轻按在他肩上,沉宁的目光令他霎时平静下来。

    凤允转头道,“菱尘,你并非鲁莽之人,今日你毫无胜算。”凤允唤他“菱尘”而非“究什诃”,已然表明立场。

    菱尘戏笑道,“毫无胜算?嗯,若鹤水生尚在确然如此,可他已归西,聚魂阁已是我囊中之物。”

    碧函怒道,“荒谬!师父方才还在与弟子们议事,你这话说的好生荒唐!”

    菱尘一偏头,笑道,“是与不是,不如问问旁边那位。”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一名女子身上,碧函见到朝华,又瞧见与她立在一起的泽祗,心底猛然生起一丝恐惧,“她怎么……”

    凤允一愣,手中一紧,眼前的女子面似禹梦,却又不似禹梦,那平静淡然的神色断不是原来那个泼皮捣乱的小师妹所有的。

    她为何会出现?

    嗜血的战场霎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朝华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似踏在所有人的呼吸上,气氛变得愈发紧绷。

    她目光不知投向何方,声若冰泉,“我想起来了,五百年前,封荷山脚下,我曾遇见过一名男子。”她的声音柔缓安宁,流过战场每个角落。

    朝华走向菱尘,望向那双红色的眼,“当时他气息奄奄,命悬一线,恰巧被我撞见,他问我,封荷海流淌了百年,是否有枯竭的时候,我答沧海桑田,千年物换,即便枯竭了,人生几十年又有何机会瞧见。他又问,都道人心大过海,人与人之间的情意为何不敌海般长久。”

    朝华停在他面前,问,“我当时如何回答来着?”

    菱尘止了笑,几百年过去,除了仇恨他几乎忘却了曾经的一切,如今被她一提,模模糊糊记起似有这么一回事。

    “他似乎忘了,我倒还记着。”朝华轻轻一笑,“我说,没有亘古不变的是东西,更何况是善变的人心,终日想着那些虚无的东西,不如看看现在,什么该拿起,什么该放下,放不下的便留着,不值得的便抛弃。”

    朝华转了语气,一字一句道,“看来他选择了抛弃。”

    菱尘笑了,“你想的如此通透,便知应如何抉择。”

    朝华点了点头,“没错,我想的很清楚。”缓缓抽出湛念,“菱尘,既然是我造就了如今的你,便该由我来结束。”

    一声长啸,但见一缕荧光乍然闪烁,霎时飞沙走石卷起一阵烟尘,众人皆惊,只觉一股气压爆涨而出,搅得人五脏六腑难忍其力。湛念本是降魔的剑,魔物们惧它甚重,剑光一闪,魔物们乱作一团,阵阵嘶吼吠叫,战场又喧嚣起来。

    泽祗见状冲入白光去寻朝华,朦胧中见湛念穿透菱尘的肩胛,而菱尘的剑被朝华握在手中,指间溢满了血水。

    菱尘挡下朝华突如其来的一剑已极为勉强,加上湛念剑气凌厉,已开始撕扯他的身体,见泽祗过来忙弃剑而逃,朝华欲追,行了一步猛然停住。

    泽祗不知她的异样,欲查看她手上的伤势,却听她弱声道了句,“追。”

    若放在以前,泽祗定会遵从她的命令,这次却没有动,只盯着她苍白的面色,问,“你怎么了?”

    朝华不答,只道,“追!”

    泽祗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便向受伤的菱尘追去,朝华捂着胸口双唇紧抿。菱尘已被湛念所伤,有泽祗在,他这回跑不了了。

    菱尘发觉泽祗追了上来心里一紧,此时的他功力损了大半,又无武器傍身,根本不是泽祗的对手,只能发力奔逃,眼见着泽祗已追至身后,回身奋力迎上他击出的一掌,霎时体内气息翻涌,几欲昏厥。

    当他以为大限将至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一剑格开泽祗刺来的一剑,又唤出一缕黑雾拖住泽祗,拉着他向半空中的黑轿飞去,动作一气呵成。

    便是这几秒耽误,两人已停至轿边,泽祗追了两步蓦然停住,双目寒冽的盯着那座沉静的轿子。

    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从纵偶门回来的佢业,他将重伤的菱尘往轿边一丢,怪声道,“一个二个做事都不经大脑。”语含轻蔑,说的不知是旁边的菱尘还是前方的泽祗。

    菱尘不理会他,咳了两下吐出一口淤血。

    血喉因泽祗的怒气抖动不已,却不见他上前追击。此时轿内响起一声轻笑,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倦懒,缓缓道,“小姑娘性子到是倔,比我想象的有意思,有趣。”

    菱尘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垂首道,“属下无能,请尊上责罚。”

    佢业斜眼打断二人,“要罚也不是现在,怎么就看不清局势?这里还个棘手的家伙,怎么弄?”

    那人懒懒道,“他不会过来的,我们走吧。”

    佢业向下一努嘴,“聚魂阁怎办?不管了吗?”

    “鹤水生已死,这就足够了,让他这样乱着吧。”

    佢业阴阳怪气道,“本是极好的机会,就给你这一下弄没了。”菱尘不屑与他争辩,食指轻敲轿身,轿子轻轻一动,似载着劲风,霎时不见踪影。

    朝华在下头看的清楚,有些气愤,好不容易重伤了菱尘,却错过了机会。转念一想,泽祗向来是个有计较的人,且心高气傲,若无原因断不会这样放走他们。

    待泽祗回来,她问,“轿内之人是谁?”

    泽祗搀起她,简短答道,“封绥。”

    封绥,魔界之主。

    朝华沉默,泽祗又道,“你怎么回事?”方才她与菱尘离得如此近,以往定会一剑取他性命,断不会偏了方向,而且也不会着他去追菱尘。

    朝华捂着胸口喘息一轮,才道,“输些内力与我。”

    泽祗虽有疑惑却依然照办,待朝华气息和缓,她又执起湛念,走向肆虐的群魔。

    “你要干什么!”泽祗一把拉住她,方才输内力时他发现朝华的气息全是乱的,五脏六腑已给一股蛮力震得脆弱不堪,她若继续催力不知会伤成什么样。

    “这些魔物中有些经佢业炼化过,寻常术法伤不了他们。”

    泽祗道,“你站着,我去。”说罢冲入战场。

    朝华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恍惚中似乎又回到千百年前,她与泽祗二人亦是如此,站在血凝场中央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魔物,烟硝蔽日,血光冲天,好似永远没个尽头一般。

    如今她回来了,依旧寻不着何处是彼岸。

    凤允的身影在眼前恍过,他镇定自若的指挥着门下弟子,抬手投足酣畅淋漓,挥斥方遒,那身白袍纤尘不染,混在这场战乱中明亮而遥远。

    凤允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侧首望了她一眼,看似平静,她却读出了别样的味道。

    疑惑,迷茫,混乱,沉重。

    也许他早就察觉到她来历特殊,却谨慎的保留了这份疑惑,然而,即便他相信她,浮生之死,鹤水生之死,加上她与魔界千丝万缕的仇怨,太多的因素掺杂在一起,他们二人再也无法如往日那般平静的相处。

    她是一缕占着凡胎的仙魂,中了魔界的蛊,又与杀死聚魂阁阁主的凶手一起,而他是肩负聚魂阁重任的弟子,两人的距离已被种种纠葛拉得越来越长。

    他们之间横贯的一条沟,如今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崖。

    “禹梦。”

    朝华一愣,回首,碧函站在她身后,他定定的望着她,双手攥的死紧,“师父,真如……菱尘所说?”

    朝华半垂着眼,瞒无可瞒,艰涩的吐出一个字,“是。”

    “是你杀的?”

    “不是。”

    “是泽祗杀的。”

    朝华不语,碧函看向远处那个身影,目眦欲裂,恨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朝华不语,碧函上前一步,厉声道,“即便他们奋力保你,我碧函也不会承认你是聚魂阁弟子,欺师灭祖,加上浮生的仇,我定要一起报。”

    朝华涩然一笑,“大……碧函,我的真名,叫朝华。”

    碧函沉默,等她继续说下去,朝华恍然笑了笑,道,“我叫朝华,以前是仙,现在却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人的身体,仙的魂魄,魔的蛊毒,该说她是什么?

    碧函道,“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总该知道该干什么,害死了浮生,如今你怎能又不念师徒情分,和杀死师父的凶手一起?”

    朝华忘向烟硝弥漫的夜空,是啊,按道义而言,她此举为不忠,而她又怎能舍弃泽祗将他放任自流?她该如何解释这纠结成一团的乱麻。

    “碧函,无论我是禹梦还是朝华,却从未忘记在师父面前立下的誓言,定要保聚魂阁无虞,可我不能留在聚魂阁。”她留在聚魂阁,只会引来魔界,顿了顿,又道,“也不能离开泽祗。”

    碧函闻言全身激动的颤抖起来,怒道,“你凭什么说这种话!聚魂阁如今这模样,皆是与你有关!“

    “是。”朝华道,“我无法辩解,可此时我不能留在聚魂阁,待来日将这些都解决了,我再来聚魂阁请罪。”

    碧函浑身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你要走便走,我如今不敌你,留不住你,今日你帮了聚魂阁,我不杀你,来日再见便没这般好说话了!”

    朝华苦笑,道不同,谋的却是一个目的,却无法互相协调。

    看向碧函,经过这些事情,他已不是当初试剑会上那个羞怯憨厚的师兄,不过朝夕之间的变化,却似过了数十年光景。

    该说的都说了,说多了也不能挽回什么,朝华垂首,低声道,“我要走了……大师兄,切记,千万不要与三师兄不合。”

    因她与浮生的事情,碧函与凤允之间生了芥蒂,现在鹤水生不在,聚魂阁再不能出现旁的岔子。

    碧函一时愤怒,一时颓然,撇开脸,低声回道,“我不会再相信你,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用你提点。”

    话已至此,没什么需要多说的,眼见着这场战乱即将平息,她也是时候离开了,行了两步突然停住,回首,“大师兄,保重。”

    碧函不理她,转身离开。

    泽祗见她要走了,抽身回来,看她神色疲惫,也不多问,执起她的手穿过混乱的人群,向山下走去。

    忽然身后有人喊她,“禹梦。”

    朝华脚步一顿,心里莫名有些慌。泽祗的指尖感受到她的慌乱,皱眉望向身后男子,表情几分不耐。朝华没有回头,思绪转了又转,忽然发现,面对凤允,道别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轻声道,“三师兄,我床下那口箱子里的东西,都送你吧。”

    凤允似要追来,却被碧函一把抓住。

    朝华不等身后之人回答,急忙拉着泽祗离开。

    ◇◇◇◇

    清晨时分,阜阳镇。

    朝华二人乔装成旅客模样,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还未睡醒,一手撑着脑袋频频打盹,朝华一敲柜台,掌柜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眼前甩过一定银子,耳边传来一声细弱的女子之声,“掌柜,要两间上房。”

    掌柜一抬头,未消的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见女子身后一名男子面貌俊秀得不似人间之人,一时发起了愣。朝华眉头微皱,又敲了下柜台,掌柜顿时回神,打量了下二人乐呵呵道,“姑娘,小店只剩一间房了。”

    朝华眉头皱的更深了,泽祗不懂人间的琐事,便道,“一间便一间,好过没有。”

    朝华想说什么,思虑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道,“那便一间吧。”

    小二领着两人上了楼,朝华给了他一点碎银子,嘱咐道,“不许任何人打扰。”想了想又掏出一点银子,道,“帮我去街上买两套粗布衣裳,先放你那,到时我来取。”泽祗的样貌太过打眼,断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走在街上。

    小二看这二人孤男寡女又行事神秘,以为是小夫妻私奔出来的,挤眉弄眼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是是是,保证没人来打搅。”

    朝华也不管他怎么想的,推门而入。

    听人走后,朝华刚将门锁死,整个人顿时瘫倒下来。

    泽祗大惊,行去扶着她,“你怎么了?”

    朝华孱弱的搭在他手上,身体被损耗的支离破碎,撑到此时已是极限,若非如此,她断不会在聚魂阁的战乱未完时离开,也不会没精力换家客栈以避嫌。

    泽祗见她痛的说不出话来,衣裳都汗湿了,双手被她虚弱无力的扶着,心里忽然似火烧一般,在他印象里,朝华向来从容自若,功力与他相当,哪怕是与他并肩战了几日几月,也不曾有过这副模样。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问,“难道是……噬心蛊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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