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日醒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大碗热汤,他吃了个饱,打了个坐,力气也恢复了大半。饱暖是人本能需求,他已经觉得此刻如同置身天宫,可这天宫却快要失火,让他忧心如焚。
他是出来了,可他是被打晕了抬出那个地方的,醒来已经在大道上,根本不知道入口在哪里。
萧予清和贾通等人都进了屋,商议如何去营救秦洛夕。
薛成义第一个说道:“你若走的动了,就给我们带路,我即刻去召集人马!”
赵旭日摇摇头,“就算我带你们去了也是不成的,若有这么容易,娜丹怎肯放我出来!”
王寅大声道:“容不容易不用你管,你只管带路就是!到了那地方,我们再想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拼了命,也要救出王妃!”
“现在不是拼了命,就能救她!谁都愿意为她拼命,可拼命没有用!”赵旭日也提高了声音,“那一片地方都是山脉,山石山谷无数,除非有人知道那山谷的入口在哪里,否则就是派一万个人去找,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她根本等不起!”
“那依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知道了她的消息,还要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他们几个争的面红耳赤,萧予清却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
“她也像你这样,一直挨饿么?”
他的愁和伤都在他的眼睛和沉默里,仿佛用尽了力气才挤出一句话,那声音如同在地狱中压抑和挣扎,可语调却出奇的冷静,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王妃她……吃得不多,山谷里有个天然的池,偶尔能捉到鱼,总算还不至于让她挨饿。”
秦洛夕怀着孕,也不懂水性,不可能下水捉鱼,萧予清不笨,明白这些日子,是赵旭日在照顾她。
“孩子如何?她中了……蛊毒,孩子还能活下来么?”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倒不像有事,她说过他们在腹中活动如常,只是……”他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萧予清站了起来,盯着他一字一字问道:“只是什么?你说!”
“王妃嘴上不说,可心里其实担心甚重,她常常做噩梦,不是梦见孩子生出来满身满脸的青红斑,就是梦见自己生的是……死胎!夜里总是惊叫着醒过来,哭上一夜,劝也不听。
起初我总是鼓励她,她觉得有些指望能逃出去,人也开朗些。后来我们始终没有办法,哪怕我找到了帮我的人,他也不知道能带我们出去的路。她的样子一天天的改变,人也一天比一天更消沉,时常一连几天都不开口说话,一提到孩子,就泪流满面。不过也幸好她还怀着孩子,否则,唉!”
否则怎样,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屋子里的几个男人更加沉默起来,萧予清慢慢坐回了椅子上,只觉得心脏抽紧生疼,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王寅气愤道:“那毒妇对王爷说她是如何折磨王妃,原来都是胡扯!她早就对王妃下了毒,关起来不闻不问,就算以后不是毒发而死,也是饿死!我说怎么我们派了这么多人盯着她,找遍她出没过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王妃丝毫的踪迹,原来如此!她根本就没想过放她回来!”
薛成义拉他坐下来,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旭日继续说道:“那蛊毒对孩子有没有影响,我真心不知,今日贾先生在,正好!”他从怀里掏出娜丹给他的瓷瓶,“这里面的虫蛊我藏了两颗未服下,就交给贾先生,若你能看出其中的秘密,配制出解药,那我们去救王妃,也无后顾之忧了!”
贾通跳了起来,一步冲到赵旭日面前拿过了瓷瓶,“这就是虫蛊?好!好!”他声音颤抖,激动已极。
薛成义道:“罗英的蛊毒素来厉害,西疆这带,很多人深受蛊毒之害,从军营到百姓,人人谈之色变,蛊毒之中最毒最厉害的,就是这虫蛊。我在军中多年,从未见过有人中虫蛊,只听说中了虫蛊不会马上毒发而死,可若没有解药,虫蛊一旦发作,会让人生不如死。
那金当了大汗之后为表和平之心,修书给陛下,说已下令销毁罗英所有蛊毒,这我们都是知道的。后来有个巫师与别人有了争执,用蛊毒把那人毒死,那金知道后大怒,把那些还在制作蛊毒的巫师统统处死,自此再无人敢提起蛊毒。我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还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王寅冷汗隐隐,“没有蛊毒就没有解药,这么说我们就算王爷去找那金也没有用!”
贾通道:“不错!几年前我为杨家那孩子去过罗英,各种蛊毒都已经打听不到,虫蛊原本就制作不易,只有大汗身边的大巫师才懂如何配制,但没有大汗的许可,大巫师绝不会轻易的使用。我去的罗英之时他们的大巫师已死,根本没有人敢再用虫蛊这种那金严令禁止的毒,药!”
赵旭日点头道:“大巫师死后,所有的虫蛊都被娜丹拿走了,还有解药!”
王寅急道:“那若没有解药,王妃会怎么样?”
谁都没有说话,答案昭然若揭,大家都心知肚明,贾通紧紧捏住那个瓷瓶,呼吸沉重。
贾通问道:“这么说娜丹来见你们之前,还不知道王妃有孕?”
“不错!她把王妃囚禁之后,没有再去过!”
贾通绞着双手,感觉快要崩溃,“现在你一离开,不知道她会对她怎么样!”
赵旭日“扑通”重重一跪,“王爷恕罪!毒虫嗜血,闻血而动!只要王妃不受伤,毒虫就能暂时被封住。我有把握娜丹不会把王妃怎么样,王妃若死了,她的心愿也再难实现,这就是为什么她恨王妃入骨,也不会一刀杀了她的原因!
看到贾先生的信之后,我犹豫再三,没有告诉王妃!可她快要临产,待到她生产之时体内流血,身上的蛊虫立时就会破壳而出,何况我们已经没有食物,已经穷途末路,当此境况,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当时想的是王妃已经面目全非,娜丹或者会放她回来,反正解药在她手里,王爷或者会去求她,她放了王妃也是占尽便宜,未必不肯!但这女人的心思又狠又密,滴水不漏!只肯让我出谷,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只要我能见到王爷,总还有救出王妃的希望!”
“你起来!”萧予清走到他身边,拉他起身,“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
“王爷,既然现在娜丹已经知道世子的秘密,我想她在见到王爷与世子之前,不会对王妃怎么样!王妃身上的蛊虫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命在旦夕!我现在只想知道,贾先生信中所说,到底是不是实情?还是当时只是为了保王妃平安的一时之计?”
萧予清皱眉不语,贾通低下了头,满目愧疚。
赵旭日沉声道:“王爷是否信不过我?今日我在王爷面前不用遮遮掩掩,我赵旭日的命本也是王妃所救,我愿意赴汤蹈火,只要救得了她!就算现在要我立即拿命还她,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就算我肯拿命去换,也换不到娜丹身边的解药!”
“不,赵将军,这都是我的错!”贾通的手在颤抖,这辈子他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服过一句软,这是第一次,他当众后悔。
“是我自作聪明写了那封信,不但没有帮到她,还害了王爷!他看了一眼萧予清,我们若真的信不过你,就不会听你说这么多!
你中了蛊毒是事实,王妃原本就体弱,怀孕,中毒,衣食不周,这些更是雪上加霜!你内里真气虚无,是损耗过度所致,我想定你是拿真气为她续命,若不是你的真气,她也许早已活不成!至于那孩子……那孩子是我的罪过!等救出王妃,王爷要杀要剐,我都甘愿领受!”
萧予清缓缓说道:“你们都不用这样。我本想让那孩子清清静静过一辈子,哪知道老天爷偏偏不肯!或许命中注定他要受这些,不是任何人的错!”
赵旭日道:“这么说,王爷当年的孩子,真的还在人世?”
萧予清终于点头,“是!”
“他在哪里?王爷!再不去找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颤抖,终于看到了点希望。可看萧予清,既不激动也不着急,他真怀疑他看错了!一瞬间他居然有些不敢确定,甚至觉得萧予清会宁愿牺牲秦洛夕,好继续尘封起那段往事。
众人都在等着他发话,萧予清一声叹息,沉默良久。
谁也不知道,他的一声叹息里包含着多少爱恨痛苦,在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还要承受多少暴风雷雨。
王寅忍不住道:“那毒妇放你出来,到底让你怎么做才肯放了王妃?”
“带世子去见她!”
“带去哪里?”
“我可以画张地图,大致在崇山和鹰山交界的那一带,你们一看便知!”
“贾通给你煎了药,你吃些药好好休息,”萧予清淡淡说着,走到门口,“你们都回去休息,明日再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他们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吗?从他见到萧予清开始,除了知道秦洛夕这几个月来的状况,其实万事都没有头绪,甚至直到现在还看不到一点希望,至于萧予清,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疲惫不堪的模样,对于秦洛夕的生死,似乎根本就不上心。他的心愈发沉重,有股说不出的怒气,“腾”的站了起来。
“王爷!现在是火烧眉毛,我们没有时间等,如何从长计议?王妃她……她此刻正需要王爷!”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他们都看着他。
秦洛夕是萧予清的妻子,简直可以说和他赵旭日毫无关系,旁人说的热闹,他却如此沉默淡定!而他赵旭日,忧心如焚的又算什么?
他们都出去了,萧予清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的命当然不值钱,而秦洛夕……萧予清是亲王,要多少女人没有,这个女人再美再好,他再爱,再舍不得,那又怎样?终究也只是个女人而已!当年他可以为了大局舍去孩子,现在难道不能为了大局再舍弃一个女人?谁也不会说他做的不对!
萧予清啊萧予清,你真的打算放弃她了吗?她在那囚牢里绝望又无助,相思如狂,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死亡,你忍心吗?他狠狠一拳击在墙上,从未有过的万念俱灰涌了出来。
出了营帐,萧予清大步的往前走,一众人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敢说话。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杨将军父子此刻在营中么?”
薛成义忙道:“启禀王爷,是!叶捕头和他们在一起。”
“成义,你去,”他说,“把杨将军父子请到这里来,快去快回!”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如释重负。
薛成义大声回道:“是!”大步而去。
贾通端着药膳进门,赵旭日正在打坐,他需要抓紧每时每刻的时间来恢复体力。
“这是我刚熬好的药膳,”贾通叹道:“虫蛊我看了半天,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破解之法的。你先喝了这药,虽不能解你身上的毒,至少能让你的内力恢复的快些。”
赵旭日睁开眼睛,“多谢。”他下了床,一口气喝了下去,顿时全身都暖洋洋的甚感舒畅。
“王爷呢?”
“在房里。”
赵旭日正要走,贾通道:“你准备去劝王爷?”
“不,”他停住脚步,“我是要问王爷借匹马!”
贾通颇为意外,“你要走?”
“不错!我现在就要走!”
“这是为何?”
赵旭日扯了扯嘴角,“王爷需要时间考虑,而她,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
贾通愣了愣,“你想一个人去救王妃?你……”
赵旭日再不多话,正欲出门,贾通忽然大声道:“等等!”一个健步冲上去拦住了他。
“你拦我做什么?”赵旭日摇头,“我已经时日无多,还能有多少时间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贾通道:“我看你定是误会了王爷!你以为他不愿意去救她,那就大错特错!”
“我没误会!他愿意救,可不愿意他那儿子牵扯进来!换做是我,或许也会和他一样,我并没有说他这样做有何不是!现在是我想去救她,她已经等不起!无论能不能成,我都要一试!”
贾通拉住他,“王爷已经让薛成义去接杨将军父子来此商议,你可知道?”
赵旭日不解道:“杨将军?”
贾通缓缓道:“杨将军的长子杨景琰,就是当年王爷的嫡亲儿子,萧亦泽!”
赵旭日这才吃了一惊,“原来你们早已把他找来了!”
“这都是我的过错!”贾通无力的轻叹,“当时她硬要用自己换回薛家的两个孩子,我阻止不了她,只有想办法去保住她,可我实在无用,眼睁睁看她被娜丹带走,音讯全无。
王爷得到消息后赶来,我将真相据实告诉了王爷,王爷权衡再三,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因为不想把那孩子牵扯进来,没有去找他。一来娜丹看了信未必会相信,二来,她要王妃无非是为了威胁王爷!所以王爷只是书信通知杨将军,娜丹可能已经知道孩子的事,让他防范着。可我们谁也没料到娜丹如此沉得住气,躲着再也找不到人!
上个月过新年时,娜丹忽然来找王爷,当时我们以为娜丹看到了信,哪知道她只字不提,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想怎么样,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王爷才写信给杨将军,让他先把那孩子带来,再将实情告知他知晓!”
赵旭日恨道:“他为何见了娜丹不提这孩子的事?他为何不亲自去告诉这孩子真相?这孩子,是唯一能让娜丹放过王妃的筹码!”
贾通沉声道:“这孩子身世特别,王爷把他交给皇帝,一面是对皇帝表忠心,一面也为了这孩子能一辈子平安无事!你是聪明人,这些当然不用我多说!
皇帝当年把这孩子送到了杨家,谁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去向,王爷同样也不知道!是我告诉王爷杨家有这样一个和他身患同样病痛的孩子,他才知道他的儿子在杨家!
你我二人都未曾当过人父,王爷的心情,我们未必都能明白!可我知道让那孩子的身世曝光于世不是那么简单,也许会引起轩然大波,也许还后患无穷!
何况,这孩子若知道真相,娜丹是他亲母,王爷又将他遗弃,你怎能确定他一定会帮王爷去救王妃?”
赵旭日目瞪口呆,“这……”
贾通道:“你说你愿意拿命去换王妃,原本我不信,可我现在信了!赵将军,我们都愿意为她舍命,这是因为我们不需要考虑其他任何东西!可王爷,其实他才是最痛心的那一个!因为他纵然愿意付出任何东西去换回她,却不得不考虑更多!他不愿意到最后救了这一个,却毁掉了另一个!”
赵旭日“咚”的一声撞在门上,冷汗从他额上滴了下来。
“现在虫蛊的解药在娜丹手里,她就是放王妃回来,我们又能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她死!”贾通双手抱头,痛苦的难以附加,“是我无用!”
良久,赵旭日渐渐冷静。
“贾通!”他说,无比坚定有力,“虫蛊的秘密我多少知道一些!现在那孩子交给王爷,若能把她就出来,那虫蛊就是我们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到办法,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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