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丝雨走到她面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说清楚再走!”
葛芸挺直了背,“姐姐还要明知故问吗?我们姐妹一场,也该给彼此留些余地!”
慕容丝雨气道:“你在我面前说相公不喜欢你,说你不是故意抢走他,我都可以忍!可你怎么能说我拿心悠当儿戏!”
葛芸忍无可忍,眼里瞬间凌厉,咬牙道:“你没有吗?你敢指天誓日的说,你没有利用心悠去让相公对你更内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难道还要我承认是我用曼陀花毒害了心悠吗?我告诉你,再毒的誓,我都敢发!苍天在上,如果我葛芸有半点伤害心悠的念头,让我走出这扇门就被雷劈死!让我在泉下的父母魂魄不安!让相公这一辈子都讨厌我,怨恨我!”
慕容丝雨捂住心口,惊得后退了两步,“你……芸!心悠的毒,真的不是你?”
葛芸重重的呼着气,胸膛起伏,“心悠,你从来不肯让我接近她,可我打心眼里喜欢她,因为我羡慕她!看到她,我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心悠整日无忧无虑,爱笑又爱闹,有爹娘的陪伴,还有数不清的宠爱,她注定是个千金姐,她可以活在美丽的梦里。”
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了些,缓缓说道:“姐姐,你刚才说你自爱读书,我却爱习武,是啊,你们都这么想!可你知道吗?我比你更喜欢读书!慕容世家代代以武闻名,可你身子不好不能学武,只能退而求其次,和普通的闺房姐一样学些琴棋书画,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是不乐意的。
舅父请了夫子来,可每次他教我们识字念书的时候,舅母总把我支开,让我去做别的事,你弹琴画画有了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母亲,她会又温柔又耐心的教你,可她不会这样对我,我看到的,永远是她的冷脸!
我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要超越你,掩盖你的出色,我只想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人喜欢,有人疼爱!我不知道舅母为什么要这样,对着你是温柔慈祥的母亲,转过身来,却可以对我这样残忍,我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没有鼓励,只有不屑!看到舅父怜惜我疼爱我,她就越发要践踏我!所以我再也不去看书,再也不去碰琴,我要去做你不能做的事!”
慕容丝雨浑身颤抖,“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姐姐,你是活在春日里的大姐,你的天地里都是温暖的阳光,你看不到所有的阴暗和残酷,我们,本就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要抢走他的心是不是?”慕容丝雨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滚落“你记恨我的母亲,你故意抢走他!你想让我也尝尝伤心的滋味!”
“我不记恨你,也不记恨舅母,她虽对我不好,可到底也没有把我赶出门,从到大你都对我很好,真心把我当妹妹看待,我并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喜欢上了相公,因为他没有嫌弃我不识字,不懂画,不会音律!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像他这样用心的肯教我什么!
那一年我刚来,跟着你们在花园里赏花,你们谈禅论诗,我什么都没有听懂,你对相公说,我只爱武不爱文,我心里实在很难受,想远远的走开,可相公却叫住了我!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他说了什么?他说,爱武爱文都是一样的,不识字也可以是好女子……我忽然就觉得很温暖,好似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
葛芸浮起难得温柔的微笑,微笑里又带着更多苦涩。
“我替你接管了一些山庄的事,有很多为难的办不了的事,但凡去问他,他总是很耐心的解释给我听,很用心的去教我。不然你觉得我这样不认得几个字的人,能看得懂那些账目吗?那些日子我熬了很多个晚上,才刚刚搞清楚怎么去记账!我听到有人说我伶俐能干,我只想发笑,我大字不识几个,又会能干到哪里去呢?只不过我做事的时候,比别人更用心,更肯花时间罢了!”
她深深注视着慕容丝雨,“可我那时不是为了相公,我是为了你!我知道你讨厌做这些事,又没有人帮你!我根本没有想过要表现自己,更没有想过要贬低你,取代你!
为了这些山庄日常琐碎的事,我和相公几乎朝夕相处,我就真的喜欢上了他。我知道这样不可以,我知道我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姐姐,我说过我要走,可你不肯!我也不敢告诉你我为什么执意要走,我日日痛苦矛盾!
没想到正在这个时候,你忽然没有了孩子!我很害怕,我觉得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上你的丈夫!我觉得你们每一个人都在怀疑我,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姐姐,我不是个好女人,可我永远不会去伤害你,伤害你们三个人!你懂吗?”
慕容丝雨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没有回答她。
“我喜欢相公,可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那天他被大哥奚落了一晚上,又苦无发泄,一个人喝着闷酒,我很不忍心,只想去安慰他,可没想到,我们两个都情不自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是我的错,说破了天,也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不认!你非但没有怪我,还给我们成了亲,你知道我心里对你有多少愧悔!可成了亲我才真的已经骗不了自己,相公他对你整日内疚,也更加不愿意见到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更不敢去争取他,一个人若心里没有你,怎么样去争取都是没用的!
我每天晚上都很痛苦,坐在窗前看着黑黑的天,总是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姐姐难受了有相公安慰,还有女儿承欢膝下,我心里难受的时候,有谁会知道呢?有谁在乎呢?
好多次我都想过要离开你们,可我……还是放不下相公!每当他在外面应对数不清的麻烦,回家还要面对一堆大琐事,面对叔公的责难,妹妹妹夫的无礼蛮缠,我就再也不忍心一走了之。我想帮他,姐姐,我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他,霸占他,我对天发誓,我只是因为喜欢他,想帮他而已!
相公他是个好男人,他喜欢的是你,他不是我的!我清楚的直到,所以,我从来不去奢望,我把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想尽我的力量去帮到他。无论别人说我什么,可我处处想让西岳山庄扬名立万,不是为了我自己喜欢名利,只是为了相公不用再看慕容家的脸色!每次大哥来,说他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说你嫁给他是下嫁,有多委屈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姐姐,我们怎么会各自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却拿起手帕把眼泪又擦干。
“这些话我终于对你说了出来,不用再遮遮掩掩,说了出来,我也好受些了。姐姐,走之前,还有句话我想奉劝你!
我希望你能变回从前那个单纯的姐姐,不要因为我,去改变你自己,扭曲你自己!若心悠长大了,知道自己是母亲利用的工具,她该有多么伤心,你想过吗?
你说相公和心悠是你的全部,那么,我现在把你的全部,统统还给你!其实也不是还,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属于过我!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不管以前在慕容家,还是现在在这里,我都是个多余的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说道:“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并不是个没骨气的人!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不会伸手!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只拿了两件衣服和一些零钱,金银首饰是你给我的,我不会拿走,还有这山庄的一草一木,所有一切都是你们的,我不会带走分毫!我有手有脚,就算在外面无亲无故,相信也不至于饿死!
今天这件事,这个夺夫欺姐的罪名,我担了也就担了,难道这些年,我被人骂的还少吗?也不差多这一回!就当是我还了你和相公的情!
可是姐姐,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再作践我自己!就算为了我在九泉之下的父母,我也不能再这样任人欺负!我走了,没有人能再冤枉我栽赃我!从此西岳山庄,再没有我这个人!”
她猛地拿起包袱转身就走,慕容丝雨打了个冷颤,似乎刚刚清醒过来,忽然冲了过来。
“不不不!芸,你等等,你别走!”她浑身颤抖,嘴唇发白,死死的拉住了葛芸。“我说要你走,不是要把你赶出去!是希望你去外面避一避,等这件事过去了,大家都忘记了,你再回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害我,会害心悠!我不想去相信,只是刚才铁证如山,我想不出除了你,还会有谁容不下我们母女,所以才信了!芸,相公娶了你,我却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心里怨的是他!因为我早知道他喜欢上了你!
别人都说你勾引了自己的姐夫,只有我知道,并不是这样!你是相公的左右手,贤内助!你可以知道他想要什么,可以帮他去做一切他希望的事情,你们是因为彼此了解,自然而然的互相喜欢!就是这样,我才更难受!
你说他没有喜欢过你,怎么会呢!我了解他,我早就看出他喜欢你,很早很早!因为他太累了,他需要的是你这样一个妻子,不是我这样只会无病呻吟的女人!当初我不让你离开,是看出他已经对你生情,所以后来我才让他娶了你!他要了你,又不去亲近你,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
我故意带着心悠搬走要他难受,要他对我们母女内疚!因为我怕他有了你,从此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我,我自私又懦弱!可我绝不是个狠毒的母亲!我可以用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来发誓,我绝不是个狠毒的母亲!”
她又急又慌,牢牢抓住葛芸的手臂,“心悠早产体弱,所以他会永远记得是他做的不对,他来看心悠的时候,我总是不断的提醒他,是因为他,心悠才早产了!芸,我也觉得我很坏!都是因为这样,相公才不能好好的对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我不是个好姐姐,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我从来都只想到自己!”
她边哭边说,软弱的跪了下来,几近崩溃,葛芸悲苦难言,用力的扶她,“你快起来,姐姐,你快起来!”
慕容丝雨摇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完!我很坏,我真的很坏!我现在脑子很乱,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对你说清楚!你的话意有所指,我刚刚才听明白!
心悠中了毒,既然不是你,那么还有谁会去害她呢?自然是我这个自私的母亲,看不得丈夫有新欢,想要利用女儿去陷害别人!是的是的,我承认我知道心悠身体并不坏,她没有那么体弱多病!可是相公会因为她‘体弱多病’,而对我们心存歉疚!所以我一直没有去解释,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忍不住!如果一切都很好,他就会理所应当去喜欢你,亲近你!芸,我错了!
可是,我可以发誓我没有想过要伤害我的女儿去留住丈夫的心!我发誓我没有!求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受不了你这样看我!我会发疯的!”
她泣不成声,惊惧颤抖,从到大一向清高冷艳的她,此刻却崩溃大哭,葛芸心酸心痛,这一刻忽然忘记了一切的恩怨,心疼起这个让她又爱又怕,又羡又妒的姐姐。
她丢下包袱搂住慕容丝雨的肩,姐妹俩抱头痛哭。
门外的秦洛夕扭过头,用手绢擦着眼泪,这才看到贾通也来了,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
顾汝贤重重的呼着气,脸上是恨不得揍自己几拳的表情,忍耐不住的要往里冲,被萧予清一把拦住,拉着他往外走去。
顾汝贤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去。到了花园里,他才说道:“萧兄为何拦我?”
“顾兄,既然娥皇女英都是贤妻,”萧予清摇头道:“你这样进去,是要安慰娥皇的伤心,还是女英的委屈呢?”
顾汝贤一呆,随即叹气道:“唉!都是我的不是!”
“自然是你的不是!”萧予清不客气的叹道,“只不过现在你的不是先放一放。刚才你都听见了,你觉得,她们两个谁更可信?”
顾汝贤又是一呆,“这个……”他只能苦笑,“不瞒你说,我已经完全冷静不下来,好好分析这件事了!”
萧予清道:“所以我才要拦住你,我是局外人,自然要比你看的清楚些!”
“请萧兄赐教!”
“赐教不敢当,原本你的家务事我不该过问,只不过……”
顾汝贤苦笑道:“你我兄弟,还说这些干什么!萧兄带着新婚夫人来西岳山庄,非但我未尽地主之谊,还叫你看了顾某的笑话,实在惭愧!”
萧予清笑着摆摆手,又正色道:“依我看来,你那两位夫人,一个以为女儿危在旦夕被蒙在鼓里,一个更被栽赃冤枉,都跟这件事无关!”
顾汝贤道:“她们两个……的确都不是这样的人!”
秦洛夕在一边一直不吭气,这时候却在那边“哼”的一声。
顾汝贤略一尴尬,只当没听见,萧予清一个眼神过去,她撇了撇嘴,转过身去,又走开了几步。
萧予清道:“刚才心悠的情况贾通依旧对你说清楚了,整个来龙去脉大致如此,若不是刚才碰巧遇到两位夫人推心置腹的对话,恐怕今日二夫人的冤枉洗清,又轮到大夫人说不清了!”
顾汝贤一沉吟,“西岳山庄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要说仇家,不可能对我女儿如此,既然不是丝雨也不是葛芸,是那些丫头仆婢?葛芸以前是教训过几个丫头,那也没有太过分,谁又会有这些心思,为了要陷害葛芸,费这些周折?”
萧予清道:“重要的是这个人针对的是你的二夫人,而不是你,所以绝不会是仇家所为,借着你的女儿除掉了二夫人,让大夫人成了受害者,整件事过后,顾兄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想再娶了,大夫人的地位更加独一无二,所以我们一开始,才都以为是大夫人所为。顾兄好好想一想,谁对二夫人有成见,又对大夫人忠心不二?”
顾汝贤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人。秦洛夕在那边一跺脚,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着急道:“我想起一个人来!”
三人一番商议,萧予清道:“那就这么办!洛夕,你去找顾夫人,就说去看看心悠,先陪她回去。顾兄去找二夫人,我和贾通随后就到。”
顾汝贤推门进去,葛芸正抱着那个包袱发呆,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顾汝贤,霎时满腹凄苦,咬着牙一言不发。
顾汝贤走近她,一声叹息。
“你拿着包袱干什么?想离开这里?”
葛芸别过头去,“是!我要走!除非你准备杀了我,或是关我一辈子!”
顾汝贤看着她,忽然扳过她的肩膀,目光相对,他才看到她右边的脸颊红肿,刚刚他下手不轻,他心里知道,懊恼愧疚的话冲口而出:“我刚刚,不该打你!”
她的眼里冒起水雾,推开他的手,倔强道:“你没有一剑杀了我,已经是对我很不错了,这一巴掌又算什么!你不去守着心悠,安慰姐姐,来我这里干什么!你还要我怎么样!”
“芸!”顾汝贤深深看着她,“对不起!”
葛芸浑身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已经不懂怎么去回答他。
“对不起!”顾汝贤又说,“这句话我早该说,我欠你一句抱歉!我不该这样对你,不该打你,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相公!你……”
他忽然抓住葛芸的手,“啪啪”两声,用她的手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葛芸大惊失色,连忙用力缩回手,急的直哭,“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啊!”
“除了抱歉,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顾汝贤重新握住她的手,“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从来没有不相信你!娶你是因为喜欢你,不理你是因为我太自私!有时候我为了这西岳山庄……和自己,没想到我对得起全天下了,却把所有的沉重,都推给了你!”
“你不要说了,相公,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重重的扑到他的怀里,“你说你相信我,这样就够了!其他都不要紧,都不要紧!哪怕我被天下人都唾骂,哪怕我立刻死了,也不要紧!”
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她可以这样在他怀里尽情的哭,再也不用伪装,再也不用顾忌,再也不用压抑自己。
哭了很久,顾汝贤轻轻放开她,“芸,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不是现在,因为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而眼前有件事要马上解决!”
所有的哀怨和委屈都风吹云散,她的心里涨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激和幸福,对着他微微一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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