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萧予清只说起华山的风景,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秦洛夕忍不住问道:“那个顾汝贤知道你是恭亲王,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丫头,变聪明了!”
“哼,”她撇嘴,“他刚才说‘得见仙女真颜,’他知道我是仙女,就知道你是恭亲王拉!”
萧予清笑,“他是知道,当年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他算是个挺仗义的人,否则也当不了我的朋友。”
“我看他的样子,是有些不拘节,虽然知道你是王爷,也没有唯唯诺诺,倒很大方。”
“江湖上的人本就不像官场,不太讲究规矩礼仪那一套,我也不喜欢,若什么时候都拘着身份,那多没意思!何况江湖中人都是拿本事说话,渭南这一带,西岳山庄顾汝贤的名头还是响当当的。”
她淡淡一笑,“你喜欢做王爷,那我就做王妃,你喜欢做老百姓,我就做个寻常民妇。”
萧予清看着她,苦笑道:“你哪里像个寻常民妇!随便出去吃顿饭,也会引来狂蜂浪蝶一大群,不如住在顾汝贤那里,还能清静些。”
她气呼呼的,“原来你是怕我给你惹麻烦才答应去住!”
“也不全是!”萧予清拉住她的手,“以前我在他家待过一阵,住在客栈里,总不如在他家里舒服。”
她忍不住嘀咕,“就是他那个夫人,长得虽然漂亮,就是盛气凌人的,眼睛看得人不舒服,我不喜欢。”
“你也有数落人的时候,真是难得!”顺便搂过她的香肩,“你当然和她不同,你不喜欢她,就不愿意多搭理她,可她不喜欢你,她却能亲热的跟你说话,看不出一点讨厌你的样子。”
“讨厌我?”她吃惊的,“我什么也没说没做,为什么讨厌我啊?”
萧予清直摇头,“也不是说讨厌,是……傻媳妇,跟你也说不明白,以后见的人多了,你就懂了。”
她扭头哼道:“你知道她讨厌我,还答应去住?哼,明明讨厌还装着喜欢,反正我是学不来的了!”
“学不来才好,学不来我才喜欢你!”萧予清温柔的轻叹,“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一样有福气,娶个又温柔又甜蜜的仙女当夫人!”
她脸红了起来,嗔道:“有时候会觉得你好气人,可偏偏你哄起人来,眼睛也不眨!我才想起张嫂的话,难怪这么多女孩子都想嫁你!我想哪怕你不是王爷,也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萧予清失笑道:“我说的不对吗?仙女不是又温柔如水,又甜如蜜糖?你个丫头,什么时候见我哄过别人!”
她轻哼道:“我是没见过你哄别人,因为还没见过你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啊!比如花蓉姑娘啦,赵将军的女儿啦……”
萧予清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你这妖精气起人来,也不遑多让!”
他说完伸手去抓她,她娇笑着逃开,街上的人也不太多,两人温情耳语嬉笑追闹,旁若无人,直到她跑不动了,被他搂着回了客栈。
“今天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西岳山庄,恐怕还要有番应酬。”
“恩!”她依偎着他,闭上眼睛。
萧予清微微一笑,“现在说去应酬别人,你都不怕了?”
“不怕!”
“刚才那几个无赖过来,你也不怕?”
“不怕!有你在,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会怕了。”
萧予清轻叹,“以前我是有多蠢,竟然想把你关在驿馆里,关在帐篷里!”
“你什么时候放我出来,都不会晚!还有,我刚才忘了跟你说……”
萧予清搂紧她,“什么?”
“刚才我们在街上这样闹,别人都在偷偷看着我们,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害羞,还很高兴!”她反搂住他的脖子,“相公,我能当你的妻子,这不是你的福气,是我的!”
“你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萧予清看着她深深叹息,忽然猛地一个翻身压住她,恶狠狠道:“你什么都不怕了,现在轮到我怕!我最怕你这妖精这样勾我!”
这天风和日丽,一早顾汝贤就亲自来了,在楼下等着他们下来。随行的人也不知萧予清夫妇是什么身份,能让一向高傲的顾庄主如此殷勤周到,一个个都惊异万分。
一路去西岳山庄,顾汝贤与萧予清说起往事,想到自己曾经年少轻狂,喝酒打架,惺惺相惜的岁月,也是倍感亲切。
“那时候少不更事,也闯了不少祸,最不像话的一次,就是咱们两人斗那‘山西十虎’!到后来满身是伤的回家,还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差点动用了家法!”
萧予清叹道:“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惹上了他们,咱们哪用打架打的差点躺在地上起不来!”
顾汝贤苦笑,“我想跟你说先去叫南宫家的兄弟来,约个地方再解决,他们成名已久,咱们那时候都还是毛头子,四个打十个,也没什么不光彩!你偏没等我说话,就和他们动上了手,说你不是江湖中人,还真没人信!”
萧予清大笑,“说的是!可我就不喜欢婆婆妈妈,又不是两军对垒,还要找帮手来再约地方,不如就地解决!”
“你是打痛快了,可咱们两人躺了快十天起不来,真正难兄难弟,谁也不比谁好,唉!”
“那场架我倒记得,至于为什么打起来,却完全想不想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西岳山庄就在华山西面不远,占地广阔,风景很美,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大大的金匾,写着“西岳山庄”四个大字,两边两个巨型的石狮子镇守门户,气势不凡。
顾汝贤昨天回来便命人打扫了一个院落出来单独给萧予清和秦洛夕,萧予清也不说客气话,欣然接受。
这一日顾汝贤就带着他们在西岳山庄随意逛了逛。顾汝贤的父母,大哥都已逝,两个妹妹已经出嫁,他膝下也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说身体不好,也未带出来见客。偌大的西岳山庄,仆婢倒是不少,主人却只有他一个,还有葛芸这女主人,八面玲珑,巧语连珠,不管陪着逛园子,还是吃喝休息,一应安排周到。
晚上一起吃饭,萧予清沉吟了下,叹道:“既然来了华山,我想去祭拜一下师父,当年他不许我正式拜师,是因为不想用‘华山弟子’这称号套住我,其实他老人家倾囊相授,我岂有不知?无论如何,我心里总当他是我萧予清的师父。”
顾汝贤道:“严掌门仁义过人,是家父的知交好友,他的为人处事我也一向是很佩服的。你走了之后,他有次和家父谈起你,总说你是他老来的缘分,很是欣慰。这样,明日我陪你先去拜访一下华山派,改日你带夫人上山祭拜,也不会不便,明日夫人就留在山庄里,葛芸会照顾。”
葛芸笑道:“我与秦家妹子一见如故,明日我陪她喝茶赏花,萧公子只管放心吧。”
秦洛夕也一笑,“相公只管去,我这几日累了,正想待在屋子里休息。”
萧予清见她大眼睛一闪,暗暗好笑,“你留下休息休息也好,等我明日去打过招呼,再带你一起上山。”
回到房里,萧予清笑道:“人家要陪你喝茶赏花,你偏说要在屋子里休息,这可不是好客人啊!”
仙女噘起嘴,“说陪我也就是了,谁和她一见如故?她今日问我们是从哪儿来的,我说我们是京城人士,她就问我相公姓萧,又是京城人士,是不是皇亲?问我你家相公和顾庄主怎么认识的,怎么这么多年不来往!还有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那个生病的女儿,到底是骨肉,她从来不提,说起来也半点没有难受,我真是不明白!”
萧予清摇头道:“看来顾汝贤也不太喜欢这个玲珑能干的女主人。”
“你怎么知道,顾庄主说的吗?”
“昨日我们在酒楼碰面,若顾汝贤肯告诉她,她今日还用来问你?”
她歪着脑袋一想,“你怎么这样聪明,这都想得到!唉,你说的是,她是很能干,你看,她知道我们是京里来的,今晚给我们准备的菜,都是京里常吃的那些。你再看这屋子,什么东西都是妥妥当当,这屋子很久没人住了,就点了些熏香去味,洗漱的东西,茶水点心,连胭脂水粉都备好了放在桌上!我若替你招待客人,肯定做不到如此。大概我太心眼,见到这样样样周到的女人,就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气笑,拉她到身边坐下来,“一派胡言!好了,明日我出去,你就待着休息,跟她去赏赏花也没事,她只是好奇我们的来历,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等我回来,就带你上山去,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知道啦!”
顾汝贤那里却是另一番谈话。
“明日我们出去了,你好好招待萧夫人就是。”
葛芸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样在意!那萧夫人年纪,架子倒不,大概是自负美貌,对人爱理不理的,我一路给她赔笑,你还要我怎么去招待?”
“我不是说了他是我京城来的朋友么!萧夫人不是寻常人,自然不会像别人那样来哄你这个庄主夫人!她若不想出门,你明日也别去打扰。”
葛芸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京城里还有朋友!看他们的样子,倒不像江湖人物,比那自视清高的慕容家,看着还体面些!”
“慕容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顾汝贤脸一沉,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葛芸忙一拦,口气也软了,“我不该提慕容家,是我的不是!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你都多久……多久没住我这里了,今晚在这里歇歇吧!”
顾汝贤推开她的手,“我去看看悠悠!”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葛芸望着顾汝贤的背影久久不动,眼里却透出深深的伤,“悠悠,丝雨难道你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么!”
第二天一早,萧予清和顾汝贤就上了华山。葛芸在花园里安排了茶座,亲自去请秦洛夕喝茶赏花,她虽说对葛芸不甚喜欢,可到底在人家家里做客,女主人如此盛情,她也就随她去了。
葛芸平时除了大家事,对武林中人的风吹草动倒很是关心,秦洛夕不会武功,更不懂武林中事,葛芸提了几个人出来,她都没有听过。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葛芸一窍不通,两人实在说不到一起,说是茶座,可说起茶来,她却发现葛芸于此道所知甚少,两人赏花,秦洛夕还懂些花名和出处,葛芸却是对牛弹琴,两人一壶茶喝完,都大感没趣。
在葛芸看来,顾汝贤之所以这样看重萧予清,都是因为他这个人爱结交朋友,听起来他们年轻的时候一起闯荡过江湖,现在旧友重逢,顾汝贤本就好客,对他们如此热情款待也就见怪不怪了。她的心头大事是要壮大西岳山庄和顾汝贤的声名,秦洛夕这样单纯如白纸的女孩,她自然一两天就摸透了她的性子,问不出什么,也就兴趣欠奉,秦洛夕也推说累了,起身回房。
下午,顾汝贤派来照顾秦洛夕的一个老嬷嬷拿着点心进来,笑道:“萧夫人,我做了些点心,请夫人尝尝。”
秦洛夕谢了,说道:“李嬷嬷,听说你家姐身子不好,我想去探望,你回去对夫人通禀一声吧。”
李嬷嬷表情一呆,眼中闪过惊慌之色,说道:“这……这个……”
秦洛夕不安起来,“哦,既然不方便,李嬷嬷不用为难,倒是我鲁莽了!”
“不不,夫人你别这样说!不是不方便,是……”李嬷嬷往外看了看,叹道:“萧夫人不要见怪,其实告诉您也无妨。我家姐不过是体质偏弱,倒也不是真的有病,平时还是好好的一个孩子,就是天不好了容易风寒发热,也不能习武。”
“哦,那就好!只要好好的,女孩子学不了武,也没什么要紧的。”
李嬷嬷忙道:“夫人说的是!那夫人用点心吧,我先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夫人想去看姐,我就带夫人去吧!”
李嬷嬷带着秦洛夕走进了山庄的东南角一处独立的院落,这里地势较偏,门庭冷落,她正奇怪,李嬷嬷说道:“不瞒萧夫人您,葛芸夫人是庄主的二夫人,庄主十年前成的亲,娶的是江南慕容家的姐慕容丝雨,我就是跟着夫人过来顾家的。二夫人四年前才进门,那时姐刚刚出生,自从二夫人进了门,夫人就带着姐搬到了这里,平时从来也不出门,这里也没人来,只有庄主常来看姐。”
秦洛夕大感意外,想到葛芸提起这个孩子时面无表情的情景,恍然大悟。她只一心想看看生病的孩子,略表心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曲折,不禁暗怪自己缺心少肺。
正想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蹦蹦跳跳的朝她们走过来,她圆圆的脸蛋,白嫩嫩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哼着曲,辫儿一甩一甩,可爱非常。跑着跑着,忽然一个不稳“哎哟”一声摔了下去,哭了起来。
秦洛夕忙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摔疼了吗?别哭别哭!”
女孩看着她的脸一呆,瞬间不哭了。
“你是谁,是仙女吗?怎么这样好看!”
稚嫩的童声天真纯然,秦洛夕温柔一笑。
“我不是仙女,那你是谁呀?”
女孩眨眨眼,说道:“我叫顾心悠!你不是仙女,那你就是人啦!我还以为娘亲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呢,没想到,现在只能排第二了!”
秦洛夕一笑,还未回答,有个女子的声音由远至近,带着着急与薄怒,“心悠!你又乱跑,娘不是告诉你不要出去吗?”
待她慢慢走到跟前,李嬷嬷行礼道:“夫人!”
秦洛夕也点了点头,“顾夫人!”
慕容丝雨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清丽优雅,看来顾心悠的美丽可爱都来自于她这个母亲,她看着秦洛夕的眼中有种惊异,又带着冷漠,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与葛芸全然不同。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她牵过女儿的手,忽然又回头,眼睛停留在秦洛夕的身上,冷笑道:“庄主真是越来越好眼光,是不是想要个三夫人了!不管他要三夫人四夫人还是几个夫人,都不用让我知道,你们走吧!”
李嬷嬷忙道:“夫人不要误会!这位是萧夫人,正在山庄做客,她相公是庄主的故年好友,萧夫人听人说姐身子不适,特意让我带着来探望姐的!”
顾心悠摇了摇母亲的手,“娘亲,刚才我摔倒了,是这个仙女姐姐扶我起来的!”
慕容丝雨扭过头,眼里有些歉疚,又有些悲伤,话间依旧冷漠。
“萧夫人,刚刚我言语无礼,真是抱歉!心悠没事,你的好意我们母女心领了,请你回去吧!”
她说完,也不等秦洛夕回答,就带着顾心悠快步离去。
李嬷嬷尴尬道:“萧夫人你别见怪,我们夫人原本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只是……唉,后来有了二夫人,她才变了。”
秦洛夕点点头,也不觉得如何难堪,只是忽然心里沉甸甸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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