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义第二天来跟她见了礼,果然如挽晴所说,他虽然其貌不扬,人看着却很沉稳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过了两天又开始下雪,气温越来越低,雪也是越下越大,帐篷外面已经银色一片,寒冷异常,不要说人不愿意出门,就是牛马羊也都窝在棚里不再叫嚷。
她的帐篷里倒依旧暖和,草原的冬天比京城寒冷许多,暖手炉和炭火她这几天更是从来不离身,偶尔开门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大风和鹅毛般的大雪直把她逼退回了帐篷。
她每天就窝在暖暖的床榻上,很晚才起来,白天坐在地毯上看看书,做些针线活。
整整二十天了,挽晴说他去打猎,是为了给她做件狐裘……她忐忑不安,打猎她是不担心,她见过他的箭法,知道他的本事。可现在这么大的风雪,也不知道他回了军营没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风雪挡路回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来看她……她抬起手,又看着凤血镯发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十几年来都习惯了一个人,只不过和他朝夕相处了几天,分开之后,却觉得日子这样难熬,心里就像住着一个永不知足的鬼,满心满肺都是相思。
天已经黑了,她正在发呆,外面好像有说话声,听不太清,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也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可她昨日就说过屋子里还有吃的,让挽晴别送来,定是挽晴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起身开门,一阵寒风直扑进来,一抬头,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了她眼前,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裹。
她直定在了那里,他却一脸凶恶。
“怎么不问问是谁就开门了,万一是歹人呢?”
她只呆呆看着他,除了心在“呯呯呯”的急跳,人却似已僵在那里不会动。寒风猛烈,吹得她一阵哆嗦,这才清醒,忙拉他进去,关上了门,把寒风暴雪阻挡在外。
萧予清把包裹扔到一边,抓住她的手臂,热切又认真的看着她动人的脸庞,就好像第一次看见她似的,就好像,已经许久不见似的!
她美目含泪,嫣红的嘴撇了撇,更显得盈盈委屈,他的心瞬间安定。
踮起脚,她慢慢替他拿下沾满雪的帽子,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脸和嘴唇在风雪中冻得有些发紫,手也是冰冷冰冷的,可他的眼睛却像有两团火在烧,快要把他眼睛里的自己融化掉。
她眼泪直冒,愣愣的说:“你来了!”
她的语声这样温柔,毫不掩饰的情意绵长,萧予清瞬间心暖了起来。
“洛夕!”很想抱她,手却把她推远了些,“我身上冷,会冻着你的,让我先烤烤火!”
等着他把她紧抱在怀,可他却自己解下披风,脱下外衣,坐到了炉火旁,伸手取暖。她暗暗咬牙,转身走过去,硬是扭到了他怀里,牢牢抱住了他。
“我不冷!”
“我冷,鼻子都冻的要掉了!”萧予清笑,“这样还有美人投怀送抱,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
她不理他的戏谑,不理他身上的冰冷,硬是不放手。
他也不再推开她,一手揽紧了她的身子。
“这些天有想我吗?”
她不说话,只用力点头。
萧予清长长叹息,“我也一样!”
她抬头,欢喜又嗔怪,“这么大的风雪,你怎么还来?路上不会难走吗?”伸手摸了下他通红的鼻子,“鼻子真的冻掉了,怎么办!”
他笑,“思远说,这样好看的媳妇在等着你,这点风雪又算什么,快走吧!我就骑着它来了!”
她笑中带泪,“你胡说八道!”
“哪句胡说?是媳妇在等我,还是骑着思远来?”
她咬着唇,“是思远要你来,不是你自己要来,是不是!”
他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了她。
“好吧,跟着我好的不学,也开始顽皮了!”
她吸了吸鼻子,也笑了出来,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萧予清喝了热茶,烤了烤火,旁边的仙女鸟依人的依偎着他,感觉浑身僵硬的冰冷已经远离。
外面的风声呼呼,他的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能看到她笑颜如花的在他眼前,这一点风雪真的是……算得了什么。
身子暖了起来,他起身要洗手洗脸,她赶紧给他倒水。
“住在这里可还好么?”
她点点头,“好!你呢?”
“我怎么会不好,”他笑笑,“我给你带来点东西,在包袱里。”
她拿过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水滑发亮的黑狐裘披风,她的手抚摸着这件狐裘,鼻子发酸。
“这件狐裘做的匆忙,还好军中有个巧手,专门给士兵做御寒衣物的,交给他,几天就处理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是刚做好的,前几日天好,放在风里吹了吹,也没有味道。有了这件狐裘,我就不用担心你受寒了,你看看,可还喜欢?”
“喜欢!”她连忙说,“这是……这是哪来的?”
“哪来的无所谓,你喜欢就好。”萧予清擦着手说,“包袱里还有我让吴军医开药方抓的几副药,你先吃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就算不能治本,也能让你少些疼痛,明天就让挽晴给你去煎药。我已经修书给皇兄,等过了年冰雪化了,让他差个会看病的太医来。”
她愣愣,“这是什么药?”
他走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给你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所以药一定要给你送来,这是能让你少受些折磨的药,但愿有用!”
她忍不住眼泪,“你连这个都去嘱咐人!……别人会笑话你!”
他满不在乎,“谁要笑,尽管去笑!”
她抱住他的脖子,难以压抑的悸动,无数的幸福,只说出这几个字:“我……谢谢!”
他轻吻她,“我不要听你说谢,真的要谢,就好好依着我!”她美丽的眼睛里情丝万缕,相思成灾,他托起她的下巴深深一吻,无数相思倾注,一发不可收拾。
“洛夕,我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不是?”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含羞着点了点头。
萧予清对她朝思暮想,此刻终于美人在怀,他一刻也忍耐不住,抱着她上床。
衣衫退去,他的肩头除了那日被鹰咬破的地方已经结疤,手臂上又有了一条划痕,她轻捶他,顾不得害羞的幽怨道:“你怎么又添了新伤了!这样不爱惜自己!”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哪还想得到什么新伤旧伤,凶巴巴的捉住她的手,哑声道:“不许东拉西扯!”他低头下去,“丫头,我真太想你……”
而她更是任由自己凭着心,完完全全的迎合他,从一个青涩的咬牙忍耐的女孩,变成了一个让他倍感温柔体贴的女人。
第二日她照例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一看他在旁边,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紧贴住他,半是撒娇半是无赖,“我又拉着不让你起床了,是不是?”
“这还用说,”他笑,转身搂住她,“岂止是不让我起床,连我想去方便,你都不让!”
她睁开眼睛,连忙推他,“我才不会这样!你……快去!”
他亲了亲她娇媚酡红的脸蛋,“刚才趁你睡着,我偷偷去过了!”
她气的打他,两人在被窝里嬉笑打闹,她本就娇柔软弱,没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全线落败,不由娇嗔着一扭身坐了起来,“哼,你欺负人,我不要理你了!”
萧予清跟着坐起来,看着脸颊红红,头发有些蓬乱的仙女,媚眼如丝,风情万种,他心里直摇头。自从有了第一次的亲密,自己简直整日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剩下四肢发达,精虫上脑,他很夸张的叹了口气。
她一愣,马上问道:“怎么啦?”
“我只是在想,”萧予清凑过去,撩了撩她的头发,“我的媳妇,长大了!”
外面的风雪未停,吃过午饭,他们也就待在帐篷里。她正在给他的棉衣做最后的收工,萧予清烹着茶,走过去随手看了看她写在纸上的字: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诗词的下面,写了很多张“清”字,字字透着娟秀温柔,他正看的出神,她走过来一把夺过藏在身后,脸颊绯红,“谁叫你乱拿我的东西,不许看!”
他笑,“胆子长毛了你,快给我!”
“不给!”
萧予清故意摇摇头,“不给就不给吧,反正我也记住了,”他笑笑的念道:“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恩,我也最喜欢灯半昏时……”
她直扑过去,急的一把蒙住他的嘴,“不许念!你好坏!”
他抱住她,“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要害羞?你想我,我高兴的很,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伸手轻捶他,“你总要取笑我!”
他叹气,“谁叫你是个最怕羞的媳妇!好吧,都是我不好!”
“不不,你没不好!”她着急,“是我不好,我……唉,我太傻,都不懂怎么接你的话!”
“傻媳妇才好,”他笑的畅快非常,促狭的凑到她耳边,“傻媳妇才会对我说,我可以想怎样就怎样!”
两人独处的时光飞快,只不过说几句玩笑话,给他试了试衣服,喝两杯茶的功夫,已经快要天黑。
薛成义和挽晴在门口请他们过去吃晚饭,萧予清为她披上狐裘,走了出去。挽晴见到她身上的披风,向她别有深意的一笑,她也报以一笑,心照不宣。
大雪风飞,屋里却暖意融融。挽晴做了很多菜,薛成义和萧予清边喝酒边闲聊,秦洛夕和挽晴吃了一些,就去抱着薛灵玩,薛括则一直坐在萧予清和薛成义身边,喊了也不走。
挽晴皱眉道:“括儿,你过来,别老是缠着王爷和你爹爹说话。”
薛括充耳不闻,萧予清笑道:“没事,让他待着吧。我刚刚也跟成义说了,年关将至,军中也无事,就让他留在家里,也让他们父子俩亲近亲近。”
挽晴还未回答,薛括人鬼大的噘嘴道:“爹爹一来,就把我和妹妹送去尼花大婶那里住,他要跟娘亲近才是呢!”
挽晴满脸通红,差点要过去揪他耳朵,薛成义也颇有些尴尬道:“这子真是不成话!”
萧予清哈哈大笑,“这子怎么不成话,他说的都是实话啊!”
秦洛夕掩嘴而笑,连薛灵也跟着大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屋子的欢乐。
躺在暖暖的榻上,萧予清磨蹭着她柔嫩如婴儿的脸颊,“好香!”
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笼罩住了她,她伸手推他,被他一把搂紧。
“怎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扎人啊,我刚才都把胡子刮干净了!”
她“噗嗤”一笑,随即红着脸怯怯道:“我们早些睡觉好不好?”
“不好,”他看着眉眼弯弯的她,“我们要晚些睡觉!”
“你……你那样,明天我会起不来床!”她着急,“挽晴会来叫我们吃饭……”
萧予清失笑道:“别胜新婚,他们哪有空来管我们?难道我不碰你,他们就以为我在帐篷里讲故事给你听,然后睡觉么?”
“你又胡说!”她娇嗔,“反正……反正你也要住几天了对不对?”
他叹气,“恐怕过两日我就要回去。”
她一呆,心里猛然失落,“可是,雪下得好大!你可以等雪停了再走……”
他笑,“舍不得我走,又不肯让我碰,哪有你这样折磨相公的媳妇?”
她咬着唇,“谁不肯让你碰了……”
萧予清猛地搂紧她,“那就做个最乖的媳妇!”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雪也停了,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踩下去都把脚淹没了,可终于十来天里第一次有了晴天。
中午的时候,挽晴去喊萧予清和秦洛夕吃饭,远远就看见他们站在两个堆好的雪人前,耳鬓厮磨,亲亲热热的轻笑低语,她止步不前,停在那里痴痴看着他们。
“等等再去叫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薛成义已经站在她旁边,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我看他们也不急着吃饭。”
“恩!”挽晴叹着气,幽幽道:“那时候王爷中了箭,几天昏迷不醒,后来好了,又自己出宫回了王府,那时候他孤孤单单的背影,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唉!你想象不出他那个时候的样子,真是叫人心疼心酸。现在我看到王爷这个样子,真心的为他欢喜!”
薛成义搂住她的肩膀,“我们都为他欢喜,”他看着挽晴,心下了然,“往事不堪回首,那就不要再去回首!进去吧,当心受了冷。”
远处的萧予清忽然朝秦洛夕的脸上抹了一把雪,媳妇气急,捡起地上的雪要扔他,于是一个跑一个追,一个笑一个逃,两个手牵手的雪人仿佛也笑看着这甜蜜的一双人,阳光下,雪地里,广阔而洁白的天地留下他们的足印和她银铃般的娇笑声。
缘分,是冥冥中注定的,谁也说不清……挽晴转过脸,对着丈夫温柔一笑,“是,我们进去吧,我也不想打扰他们!”
萧予清留了四天,秦洛夕的月例假也到了,这个月她动的少,吃喝也周到,提前喝了萧予清带来的药,除了脸色憔悴些,倒痛的没怎么厉害,乖乖的在帐篷里待了两天,萧予清陪着她看书下棋烹茶,常常三言两语就让她笑的开怀。
第三天,萧予清确定她没事了,就要动身回军营去。
“很快要过年了,我要回去安排一下,你好好休息,不准生病,知道么?”
她点头,想问他什么时候再来,会不会和她一起过年……可又不想这样缠人。
“洛夕,你身子没事,我回去也能放心些,我……”他轻皱了下眉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不是非回军营不可,只是住这里太久,太惹人注意,这些,他不想对她说。
又要离别,她软弱的差点要哭,也忽然明白,原来他多留这几天,只是为了要陪她挨过这几日的痛楚。
或者他让薛成义留下来,只是为了保护她。而他自己留下来,却容易被人发现她……所以他才要走。
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能得到他这样的爱和关怀?可为什么,他要这样顾忌那些前事?心里真的对那个西疆公主反感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笑容满面,“你去吧!我在这里很好,只要……只要你得空了,就来看看我!”
“当然,我会来!”
晚上她一时难以入睡,起身坐了坐,喝了几口水,忽然瞥见她写的字下面有新的字迹。
她拿起那张纸,萧予清写意流畅的笔迹留在她的字下面:
生平有过相思,只是当时,相思无望。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今如花美眷在此,盼天长地久随之。
仙女来时,正是何时?
心欲醉时,人已痴时。
仙女来时,正是何时?心欲醉时,人已痴时……她猝不及防,有什么东西狠狠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潸然泪下,捧起了写着两首诗的纸,缓缓贴在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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