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夕就这样住在了挽晴为她准备的帐篷里。
萧予清已经走了七天。
从那天的谈话开始,她的心就一直在欢喜和懊恼中交替,一下子火热,一下子颤抖。
真的很想很想,把自己的心都剖白给他,可是,等她想回应他的时候,他已经起身要走,现在,她不能去,他也没有来。
她气,她嘴笨,她不会表达可是,他却都懂。
他的认真,戏谑,调笑,触碰,还有那天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回忆了无数遍,如果说前面她还偶尔会患得患失,那么现在,她的心已经全部确定。
他说,他爱她。
她躺着,因为这句话,这几天她哭了无数次,眼泪带着甜味,让她欢喜的如在梦中。晚上,她闭上眼睛,所有一切在她的脑海心间,只剩下了相思。
幸好,他带她来了西疆,她不用在京城,无欲无望的守着王府,永远寂寞,猜想,等待。
幸好,他爱她。
挽晴每天来看她,照顾周到,也带着她到周围走了走。萧予清嘱咐过她尽量的避开人,也嘱咐过挽晴不要让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出去总戴着面纱,挽晴也对人说是自己的亲戚从京里来看她,在别人面前只叫她夫人,不让她多接触别人。冬天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她就一直待在帐篷里,根本不出去。
这是草原边,这一带住的都是士兵的亲眷,大多都是西疆当地的百姓,中原的百姓家里养的是鸡鸭,而在这里,每家每户都养着牛羊。
这几天她也和挽晴熟悉了起来,家长里短的说了说,她们谈起京城和乌云珠尤其投机,挽晴十分的想念她,每每说起总是忍不住掉泪,却从不提起她为何会来西疆,尽管秦洛夕心里清楚,也只作不知。
挽晴的儿子薛括,自从见到了秦洛夕不戴面纱的样子,简直就变成了她的跟班,只要她出来,无论到哪里都跟着,听话异常,平时纸笔不肯碰的孩子,只要秦洛夕开口,就认认真真开始学认字了,要不是挽晴喝阻,就要搬过来跟她一起住。
薛灵还不到一岁,刚刚断奶,正在学步,圆圆肥肥的非常可爱,常常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盯着秦洛夕好奇的看着,她唯一会说的一个字就是“娘……”,无论看到什么嘴里都喊着娘,常常把大家逗笑。
这样住着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她依旧觉得孤单。
因为想他。
又是十天过去了。
她已经是挽晴帐篷里的常客,看到挽晴忙里忙外,她常常想帮忙,挤牛奶她不敢,但她可以擀面烙饼,想学着帮挽晴剪羊毛,挽晴却半点也不让她动手,她只能抱抱薛灵,帮她看看孩子,一个人在帐篷里待着无事,动手做几件孩的衣服给她。
前天薛灵忽然发起了烧,折腾了两天,挽晴已经精疲力竭,她就住在了挽晴的帐篷里,帮着看护了薛灵一个晚上。
早上挽晴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趴在床边打盹的秦洛夕,又是感激又是惊叹。
萧予清为乌云珠曾经生死不顾,现在为了这个女孩,居然愿意重新来过。她是王妃,美丽高贵,却又平淡温暖,比起乌云珠,她美则美矣,未免缺少个性,可偏偏这样的女子,让人不喜欢也难。
萧予清喜欢她,挽晴心里确认无误。从他的眼神,话语,一切行为中都可以感觉的到。
她觉得很惊奇,也很不舒服。纵然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早就不像从前那样对他还有什么想法,到底知道他心里有了另外一个女子,她还是整个人都抵触着。可短短的十几天,这仙女却已经把自己征服。
除了美貌,挽晴也说不出她哪里好,温暖平和的女子并不仅有,可她,硬是与众不同。柔弱的甚至还有些羞怯,可目光却如此纯净,纯净里又似乎燃烧着火焰。
她和乌云珠如此不同,却也能让萧予清心动,那这样的心动,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了。
傍晚时分,外面下起了雪,一直下了两天还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狂风接踵而至,外面已经人畜难行。
天寒地冻,秦洛夕一直待在帐篷里,这样一个的帐篷,温暖坚固,把外面的狂风暴雪都隔开,人能创造出来的东西往往微不足道,却又如此神奇。
这几天只有挽晴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来给她送碳送水,送饭送点心,清理屏风后的日常垃圾。下午老嬷嬷来的时候,说薛成义回来了,这次大概会住一阵。
天已经黑了,挽晴拿着一壶水进来。
“王妃!”挽晴拎着篮子站在门口。
她放下手里的书,“哎呀,外面大风大雪,你怎么来了?”
挽晴从篮子里拿出一碗甜汤,打开盖子,香甜四溢,“天气冷,我做了酒酿,王妃趁热喝一碗暖身吧。”
秦洛夕接过,“多谢你。灵儿怎么样,好了吗?”
“好了,只是这两日一直朝门口看着,只怕是在找王妃呢!括儿也吵着要来,被我拦住了。”
她边喝边笑,“明日我去看看他们吧。”
挽晴道:“别别,还是等天好了再去吧,我瞧着,这雪没有五六天是停不下来的。”
她放下碗,“这酒酿真好喝,我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了,下次你也教我做吧!”
“好啊!”挽晴拿过碗,重新放在篮子里,“王妃来了大半个月了,可还习惯吗?有什么不周到的,尽管告诉我,可别不说话,自己受委屈!”
她摇摇头道:“哪有什么不周到,吃的用的,再周到也没有了!其实,吃食上你不必为我费心,你总花时间做中原的菜,我很是过意不去。”
“王爷吩咐过的,我自然要对王妃尽心。”
“你放心吧,王爷知道我对吃住不怎么讲究。”
挽晴垂下眼,一字一字的说:“王爷说:‘她不吃羊肉,也不吃辣味腥味,不过喜欢吃点心面条,包子饺子,也喜欢吃卷饼。她喜欢睡懒觉,要是发现她早上没起来,也别去叫醒她,让她多睡会儿。她身子弱,若有什么不舒服了,为了不去麻烦你只怕也不会说出来,你只能帮我多上心些。她其实很喜欢跟别人在一起,却不太会交朋友,若她不说话,不是清高,而是羞怯,你不要介意!我不愿别人知道她来了这里,只能把她藏起来,恐怕她会很孤单,她最怕孤单了,你可以多去和她说说话,也可以让孩子们去陪陪她。’”
秦洛夕怔怔说不出话,听到后来,眼泪已经充盈在眼眶里。
“他……他跟你这么说的!”
挽晴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着她。
“王妃,这是王爷的话,一字不差!”
她看着挽晴,茫然道:“我……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您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她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他会跟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了解我!”
挽晴依旧看着她,“王妃,你知道么,王爷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好像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认真对我嘱咐过任何事!还有一件事,王妃一定也不知道吧?王爷把王妃送来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来过,王妃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他也许有事要做!”
“他是有事要做!成义说,王爷回军营之后,第二天就出去了。就要入冬了,墨狐会在这个时候出没,而这个时候的墨狐皮毛最好,他说他要去猎几只墨狐来。我猜,墨狐是要给王妃做一件狐裘御寒用!”
她的手紧握成拳,看着挽晴不知所措,还是那句话:“我……我不知道!”
挽晴的眼睛越发凌厉,“王妃,我很羡慕您,能让他说出这些话,您真的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我也很感谢您,有生之年,我又看到他重新变成了以前那个恭亲王!可我忍不住在想,这是为什么?就因为王妃的美貌吗?美貌,真的这么了不起?难道他,和普通男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说不出话,不是因为挽晴几乎已经有些咄咄逼人,她只是想着萧予清的样子,软弱的想哭。
挽晴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平静。
“王妃请恕罪,刚才我这样无礼!我只是想试一试王妃,是不是和王爷说的不一样!您知道,有的女人,可以在丈夫面前一个样,丈夫不在了,又是另外一个样。可您果然像王爷说的那样,柔软天真,哪怕我一个奴婢,都能让王妃无力反击。刚才我也希望王妃能反驳我,指责我,让我闭嘴,让我无话可说,可您都没有!我想,就因为这样,王爷才不得不把王妃藏起来。”
秦洛夕浑身一震,她或者软弱,可她并不傻。
“挽晴,你想说什么?你……有话要告诉我,是不是?”
“我想了很久,王爷不说,是因为担心王妃不安,可您若真的一无所知,也未必是好,更何况,纸包不住火。前日括儿出去,已经遇到了生人在问他,家里是不是来了什么人?还好括儿机灵,说是姑姑来了,成义的妹子已经出嫁,偶尔也回来看看侄儿侄女,括儿说姑姑回来,自然没有人起疑。只是我心里很不踏实,就算我们再心,也保不定有一天被人知道王妃的行踪。”
她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你们这样心,这样担忧,都是因为他以前那个王妃,罗英的二公主娜丹,是不是?”
这回轮到挽晴吃了一惊,“原来王妃都知道?”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不知道,后来……”她简略了说了说在驿馆张嫂的话,萧予清和屠庄的对话,“他以为我没有听到,其实我都听到了,他一路千叮万嘱这样心,加上张嫂说的,我前后想了想,就大概明白了些。”
挽晴点点头,“王妃原来心里有数,那我也能安心一点!只是有的事,王妃不知道,今日我就对王妃说个明白。
我来西疆,原本是因为姐,就是皇后把我给了王爷,我自在苏州和姐初遇王爷,就对他敬慕非常,后来知道王爷去世的消息,也曾陪着姐万里来寻,王爷,陛下和姐的纠葛,我都看在眼里,王爷受了很多委屈,那时我心里只想着,就算没有任何人心疼他,还有我!尽管知道他不把我当回事,我还是跟着王爷来了西疆,但我只是想当个丫头服侍他,别无他念。
王爷把我安顿在驿馆里,他很少来驿馆,只是偶尔也会带着几个兵将来驿馆吃饭喝酒,我和成义,就是那个时候相识的。我在驿馆整日也无事,就经常出去买买菜,也认识了很多邻里。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的身体忽然一天比一天差,半个月之后,已经下不来床,成义经常借口来驿馆,送这送那的,那天他来,就见到我已经不省人事。
他把我的病告诉了王爷,王爷带了军医来给我治病,我也慢慢的好了,成义待我无微不至,他的意思我很清楚,可我那时心里还在别扭,始终装着不知道。
有一天我去找王爷,无意中听到了他和成义在说话,才知道我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若不是成义,我就已经被毒死了。”
秦洛夕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也泼出来了一些,她脸色发白,“你是说,你是说……”
挽晴点头道:“就是娜丹。王爷已经和她休婚,可她依旧不死心,一心在王爷的身上,王爷的行踪和身边事,她派人打探的清清楚楚,知道王爷带了个丫头安置在驿馆,以为我是王爷的女人,就想来害死我。我听到成义对王爷说想娶我为妻,王爷说他会问我,若我愿意自然好,若我不愿意,就送我回京城,免得住在西疆,朝不保夕。
我回到驿馆想了很久,那时姐也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陛下满天下的找她不到,我回京城干什么呢?留在驿馆,拖累王爷不说,迟早死路一条,成义对我情恩深重,他虽其貌不扬,可他是个可以依靠终身的好男人,遇到他是我的幸运,我不再钻牛角尖,当王爷问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下来。王爷很高兴,没几天就给我们办了婚事。我嫁给了成义,从此以后,也再也没有出过事。”
挽晴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秦洛夕也沉默着,挽晴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当时的情形,她想想就觉得很惊险。一路上为了她下车帮助那些孤儿寡母,他大发脾气,原来如此!
“她为什么还不罢休!”她简直难以置信,“王爷哪有什么对不起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一厢情愿,王爷怎么会经历那些可怕的事!”
挽晴认真道:“王妃,女人的恨,其实都是源自于爱,有些人的爱是无私的,哪怕得不到,也可以无怨无悔的付出,而有些人,却自私霸道到了极致!王爷不爱她,她始终意难平,更容不得王爷爱别的女人。从前她一心想要姐的命,哪怕姐是陛下的妃子,并没有和王爷在一起!更何况现在,您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呢?别说王爷娶了您,哪怕他一直未娶,待在京城不再来西疆,她也会阴魂不散去混进京城去找王爷的麻烦。”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挽晴连忙握了握她的手,“王妃,我说这些,绝不是故意要吓您,让您害怕,而是想让您明白,那个女人有多么疯狂!这两年她没有什么行动,并不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是因为姐已经是皇后,为陛下生下了皇子,天下皆知,她一定也知道!而王爷这么多年一直孤身一人,所以,她暂时停止了。
可我还是很担心!唉,男人的心思,总以为咱们女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总以为有他们保护就好,可有时候,咱们自己也要清楚敌人在哪里,不能什么都蒙在鼓里。”
秦洛夕咬牙道:“你说得对!我知道的多了,也可以自己留心着,也可以保护自己!挽晴,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若哪天真的遇到了娜丹,我倒要问问她,为什么要把王爷害成这样,她到底要干什么!”
挽晴怕道:“不不!但愿我是杞人忧天!我只希望王妃永远不要和她见面!王妃见过王爷身上的那个箭伤吗?那就是娜丹向他和姐射出的箭,那支箭,让他昏迷了好多天,差点就丧了命!她对王爷都能这样狠心,若是对着您,那……那……”
她没有说下去,可她话里的意思,秦洛夕也明白了。
挽晴见她嘴唇发白,带着些安慰说道:“如果没事自然最好,但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王妃,王爷把您送到我这里,总比驿馆安全的多。您来了之后,这些天总有在草原巡逻的军士经过我们这里,我想,都是王爷嘱咐的,他肯定会想尽办法不让她知道您来了。
唉,当年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可我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特别是……特别是,她和王爷还有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却没能活下来,当年王爷把孩子带进了宫,说交给太后抚养,后来不到一个月,就说这孩子得了不治之症,就这样没了。娜丹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始终不相信她那孩子生病夭折,不死不休的缠着王爷。”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气,“我也听过那孩子的事!若他还活着,王爷怎么会只字不提,怎么会从来没人见过?就算在别处,王爷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不去看他一眼?唉,那孩子……也是可怜!”
挽晴郑重道:“王妃,往事也就罢了,不管在王爷心里有多痛,我想都已经好了,因为他现在有了您!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的和王爷在一起,我不愿看到他再有任何伤心了!
姐有了陛下,当了皇后,也生了皇子,陛下爱她从未变过,没有什么让我担心的了。只有王爷,这些年,他太寂寞,太苦闷,我多希望他能回到我们在苏州的青山河边相遇时,那个无忧无虑,自信骄傲的王爷!王妃,您可能不知道王爷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可我现在,又似乎看到了他以前的影子!若因为娜丹您出了什么事的话,那我真不敢想他会怎么样……”
挽晴走后,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回想挽晴说的每一个字,想着那些她来不及参与进去的往事。
她不怕危险!她只是心疼,只是懊恼,只是感动。
原来他对她说出喜欢她,爱上她之前,已经默默的做了这么多。他知道她喜欢的东西,知道她的习惯,甚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可她,却不知道!她总觉得对他的感情已经深的自己都无法衡量,可她的爱和他的比起来,多么苍白无力!
她不能再软弱下去,她要坚强起来,她要学着真正去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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