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前的人群,听了那老妪的言语,也跟着起哄。
既然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那自然不怕事大,越热闹越好。
况且对镇百姓而言,这老妪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按寒蛩镇当地的传统,本该十月怀胎才生出来的孩子,如若早产,便有“七生八死”一说。七,寓意吉祥和谐,七月的早产儿,大多健健康康,长大之后也颇有建树;而八月胎却恰好与之相反,生下来就多灾多难,鲜有能躲过恶疾缠身的,基本都早早夭折。
至于其中原由,连一直坚信此理的镇上老一辈人都说不上来,不过倒也没人在意,更没有人愿意去深究。毕竟事不关己,谁人都忙着吃饭睡觉,哪有这个闲心去一天到晚追着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刨根问底?
像韩奚潋这种难得一见的八月胎,因循守旧,拿出来说道说道,对他们而言喜闻乐见,却也没人细想过这孩儿能长这么大,其背后又是一段怎样的心酸血泪史。
而那老妪说的,男孩儿克死她孩子的说法,其实倒也值得揣摩回味。这事起因还是源于韩奚潋月前的失踪,那刘府当日便因此闹翻了天,引得刘老郎君出面,出钱请镇上青壮上不谓山搜寻,最后无果而终不了了之,反而还因此这了好些人在里边儿。虽然刘府对惨遭不幸的镇住户多有抚恤,可这事儿又哪里会就此罢休?尤其是在韩奚潋被付子规背回镇上之后,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说来奇怪,这不谓山怎么说也是靖匡宗的地盘儿,山下出了事儿,山上却不曾管上一管,在镇上百姓看来,实在没啥道理。
要想啊,老陈家夫妻不和,隔壁老王都能出面说句公道话,就算你是仙宗,也得看在比邻而居的份上露个脸儿吧?
于是那人群越议论,越是变了味儿,有好些人都开始对着裘己道几人指指点点起来。
裘己道虽然当时忙于与那白猿和其他诸峰的势力周旋、处理山门事物,但是对这山脚孩子失踪一事得始末略有耳闻。
毕竟其中折损的好些人手,都是葬身于那白猿腹中!
但这事儿,宗门自然不会对外宣扬,更不会让山下百姓知道。
况且这并不是这一桩事里,最让他头疼的事。
“你便是那个失踪的孩子?”裘己道看着男孩儿的眼睛问道。
韩奚潋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晓得这素未谋面的人是敌是友。
不等他回答,裘己道又转向付子规说道:“你想必就是那个把他背回来的女娃娃咯?”
圆脸儿姑娘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这人想说什么,往韩奚潋身边靠了靠。
那身穿青衫的男子见状笑了笑,说道:“莫怕!裘某并没有恶意,不会如那阿婆所言将你二人拒之门外。只是想问一问二位,你们带在山上如此之久,究竟藏身何处?奈何我令门下弟子几次搜山都没能寻到?”
付子规牵起了韩奚潋的手,说道:“我们一直在一个山洞里边儿待着,渴了就饮洞中泉水,饿了就出洞摘些山果。”
这是她二人商议好的说辞,从回了镇子便一直照本宣科地说着同样的话,对于这个问题早已应对自如。
裘己道闻言,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原来如此,便开始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韩奚潋心里并不轻松。那套女孩儿烂熟于心的话,能瞒过那些世俗之人,却应付不了一个住在这山上的修行者,何况那山洞本身就另有玄机。
虽然此事不会大事化事化了,但眼前的事儿却因此算了了。毕竟这青衫男子,最后说的那句话,并不全是对他二人说的,更多的是说给一旁议论纷纷的镇上百姓听的。
如此特意而为,就是告诉这些凡夫俗子,即便他们没能看到靖匡宗出面为世俗分忧,可绝不能因此否认,山上宗门对山下人间在幕后尽到的职责。
“山主?”白鹤走到裘己道身边,用眼神示意他,那两个孩子是否能山上修行,究竟该如何定夺。
裘己道这才反应过来,向着韩奚潋二人笑道:“你俩便先进茶馆等候吧!也算是我靖匡宗,对二位困于山林的补偿。”
“仙师!使不得啊!你……您这般将那些入山寻人、至今未归之人的一家老置于何地啊?”那先前带头挑事的老妪故技重施,哀嚎起来:“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那你想要如何?”阚汶苟皱眉,有点恼火。
“自然是要了这王八羔子的命!若仙师首肯,还请把这畜生剥皮抽筋、叫他永世不得超生!不然那些已死之人,如何能瞑目啊!”那老妪到底是岁数大了,没看清那少年的脸色,会错了意。
此言一出,不等裘己道、白鹤二人说话,围观的人群里也满是哗然,议论起这老妪是如何得理不饶人来。
却听人群里一少年嗓音朗声说道:“丑婆婆,你这就蹬鼻子上脸了啊!亏得仙师脾气好没一巴掌把你拍个稀巴烂!换我赵大壮,指不定就两弯脚把你踢得找不着北!”
说话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结实干练的少年郎。他呸了一声,吐掉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继续道:“潋哥儿是吃你家米了还是和我一样摸你家那寡妇的屁股了?犯得着在这哭天喊地的吗?镇上谁不晓得当时要寻人的时候,就属你闹得最凶,赶着打着叫你那宝贝儿子出去挣刘家的银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有逼脸在这嚷嚷啥呢?要我说啊,您就平时少走两步别出门,免得哪天阎王爷相着你这寒碜模样叫牛头马面抓回去做媳妇!”
听了这名叫赵大壮的少年这般说话,人群里不少人嬉笑起来,随声应和着。
正当那丑婆婆怒不可遏的时候,那结实少年身后走出一个大髯汉子,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狠狠敲了敲赵大壮的脑袋。
不理会少年的抱头喊疼,那汉子怒骂到:“你个兔崽子!人家仙师都没说话呢,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给我滚回去!”
那丑婆婆自诩把镇上每家每户的情况都摸高了,知道这大髯汉子与赵大壮非亲非故,是前几日来到镇里的一个练家子,故而她出声叫到:“壮士留步!若你能将这不知好歹的白眼儿狼给我打得皮开肉绽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我便较我家那守寡的媳妇改嫁于你,如何?”
谁知那汉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老妪,拽着赵大壮径直穿过人群走了。
丑婆婆却是丝毫没觉着尴尬,嘴上还骂骂咧咧,可发觉周围的人都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有点不明所以,觉着不宜久留,便灰溜溜地走了。
韩奚潋看完这出闹剧,到觉着有几分意思,但不愿再多留在原地多看几出——这样倒也太让人烦心了些——便牵着女孩儿的手儿,走如了茶馆。
付子规一入茶馆,便察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来:茶馆外面的动静声响竟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传入里边儿!
不像女孩儿不住眨着眼睛的东张西望,男孩儿倒像是茶馆的常客,对周围的物件陈设熟视无睹。
可他走的越深,神色就越发凝重,尤其是当他看到茶馆里边儿还有一伙人的时候,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只见茶馆靠里的桌边,坐有一年轻妇人、一稚嫩男童以及一娇憨女童。
那妇人眉如青烟,眼似柳叶,眼角总待着笑意,好不迷人。她又穿着身月青色的袖长裙,手臂间环绕着薄纱披帛,端坐在凳上,倒有几分家碧玉的意思。
那男童与妇人眉宇间有些相似,应是一堆母子。只是他天生一对剑眉,显得正气,可奈何穿着件红色的薄袄,显得束手束脚的,也不知道他热不热。
至于那女童,穿着上并没有那么清新脱俗,不过她头扎两角,唇红齿白,正笑靥如花地与男童说笑,看着也怪俊俏的。
但在三人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短衫的老丈,正是先前与裘己道在茶馆二楼交谈过的掌柜朱大锦。
韩奚潋停下了步子,不在向前,盯着那四人,沉默不言。
付子规察觉到他没来由有些不悦,悄声劝道:“郎君,是大娘和刘郎,我们过去坐坐吧!”
男孩儿自然认得那妇人与男童便是自己的姨母与表哥,但他有些踌躇。比起要面对自己那关系错综复杂的家人,更令他犹豫不决的是,他认得那化名为朱大锦的茶馆掌柜。
自己身受重伤,如今能活着,自有不可言说的道理,可那人还能安然无事的当着掌柜却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好像,此事也没有那么无迹可寻,茶馆能开到现在,那就说明掌柜的还在。可这背后与如今山上的靖匡宗会有怎样的联系……
正当他想着,却听到那边传来女童惊疑之声:“咦?短命鬼?你怎么也进来了?”
“柴紫鸢!不许你这样叫我弟弟!”那男童跟着嗔怒道。
“悠哥儿,我……”被这无明业火吓得一脸委屈的柴紫鸢正想解释,那名叫刘孺悠的男童,向着韩奚潋展颜笑道:“奚潋,过来坐吧!”
那妇人也是眉眼轻笑,向着那两个刚入茶馆的孩子招手。
韩奚潋知得咽了口唾沫,牵着付子规的手走到他们跟前。不等他二人坐下,那朱掌柜便一脸谄媚地开口问道:“二位要来点儿什么?”
付子规见韩奚潋愣着不说话,有些羞赧地帮着说道:“那个……我们要是点了茶水,需要付钱吗?不是郎君和我想赖账啊……我俩出来的急,没带银子……”
“这有什么的。”那名唤青眉的刘家大娘,声音轻柔好似春风夜雨,又是开解又是玩笑道:“你与潋儿不都是我刘家人,我还能眼看着着你俩因付不起茶钱被朱掌柜撵出去不成?”
圆脸儿女孩儿眨巴了眼睛,觉着年轻妇人说得挺有道理的,行过礼,在韩奚潋坐下后便想退到一旁站着。
不料韩奚潋不仅拽着她的手不愿松开,而且还说道:“别走!你也坐下吧!”
付子规一愣,看向在刘府里半个主事的刘青眉。
那妇人只是朝她微微笑着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韩奚潋说道:“方才茶馆外边儿,那位师兄说了,进山修行便没了世俗尊卑之别。既然我俩已经在茶馆里等待,那怎么说也得算半个修行人,自然也不该讲这些虚的。说不得咱们几个以后便是要以师兄师妹相称,哪能让你一个人到旁边站着?”
刘孺悠连忙称是,觉着在理,也禁不住付子规的眨过几下眼睛、老老实实坐下的可爱讨喜模样,多看了两眼。
柴紫鸢把这两眼看了两眼,双手环胸鼓着腮帮,不知因何气恼。。
刘青眉笑眯着眼,打量着几个孩子,嘴角轻扬,样貌静美。
朱大锦却是在一旁啧啧称奇,心里有些俗套的想着:这场面美的像幅画卷,若是能一直定格在此,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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