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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又是一年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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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都。

    又是一年春到。

    春雨濛濛,还是令人愁。

    雨丝落在清澈溪水的上面,涟漪依旧,春天的少女却已不在。

    春雨中的草地还是那样的绿,可在心中却已不是如情人的秀发般柔软。

    宫外后山的那片桃林又盛开了鲜艳的桃花,香气醉沁人心。

    春雨依旧,桃花仍在,但佳人却已不见。

    人生就好像花开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想象中那般美好的。

    缓步踱过小桥,玜瑆站在“荦葭山所”小院前。

    昔日住在这里的齐国第一佳人如今已经是卫宣公晋的夫人。

    玜瑆萧索地望着人已去楼已空的小院。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院内的精舍,看到了宫外那片依然盛开的桃林。

    今日桃花依旧,花下相伴之人却已远去。

    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她的人像。

    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像是活的。

    但却无法看清她的五官样貌。

    是不是她的样貌已经被他深深地刻在在心中?

    是不是在心中刻得越深,越是不敢想得太清晰?

    玜瑆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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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破开薄雾,将最后的一丝黑暗驱走。

    蕥蓱撑着一把伞,不知何时站在了玜瑆的身边。

    她穿了件柔软而宽大的长袍,长长地拖在地上,盖住了她的脚。

    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温柔的笑容,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他痴痴地站在院子外。

    她也痴痴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痴痴地望着小院。

    她却痴痴地看着痴痴的他。

    玜瑆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在看着他。

    他虽然没有转过头看她一眼,但他能够感受到她那双发亮的大眼睛。

    她那双发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柔情,纯真的柔情。

    惟有少女的情感才会如此纯真。

    他不敢去看这双眼睛。

    他怕自己会想起四余年前的薪芳。

    那时的薪芳岂非也如此纯真。

    但现在呢?

    玜瑆暗中叹了口气,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自怀中摸出了个酒瓶,大口地喝着酒,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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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姐姐薪芳就是在这个时辰离开齐侯宫,踏上远嫁卫国的行程。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要独自一人静静地在“荦葭山所”院前伫立片刻。

    无论风霜雪雨,都从未曾有一天中断过。

    “听说,卫国的使者前些时间来谒见父侯了。”

    “是的。”

    “听说卫使是专程来向父侯报喜的,姐姐已经为卫侯诞下了一位嫡子。”

    看着玜瑆身子突然一僵,蕥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快意。

    “我还听说,卫侯十分宠爱姐姐。自从娶了姐姐以后,就再也没有纳过姬妾了。想来姐姐在卫国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应该不会象姑姑一样的不幸。”

    “……”

    玜瑆站在那里,还是没有作声。

    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样静静地注视这“荦葭山所”。

    但他的衣摆在抖动,好像风吹过湖面一样。

    他的内心是不是也象他的表情一样平静呢?

    “真想去卫国看看姐姐。去看看姐姐现在幸福的样子。”

    玜瑆突然转过头,看着蕥蓱。

    他的眼角已经有了几丝鱼尾纹,他的两鬓也已经沾染了些许的星霜。

    他已不再年轻。

    但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蕥蓱看着这双充满着魅力的眼睛,竟也似痴了。

    “如果,你想去看你的姐姐,我可以带你去。”

    说完这句话,玜瑆慢慢地转过身,走开了。

    看着玜瑆慢慢离开的身影,看着他走远,蕥蓱眼中的泪已流下。

    “难道你的心中只惦记着她?”

    “你既然心中不舍,当初又为何要选择放弃?”

    “难道她能带给你的,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么?”

    “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是个这么样不足轻重的人?”

    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泪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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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都的春天也有濛濛的春雨。

    卫都的春天也有明媚的春光。

    但明媚的春光照进来这间屋子,却变成了一种不祥的死灰色。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她就跪在这里,跪在黑色的神龛前,黑色的蒲团上。

    黑色的神幔低垂,没有人能看得见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祇,也没有人能看得见她的脸。

    她脸上蒙着黑纱,黑色的长袍乌云般散落在地上,只露出一双手。

    这双手,是那么的完美,毫无缺陷,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又那么柔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既不太长,也不太短。

    她双手合什,喃喃低诵,但却绝不是在祈求上苍赐予多福,而是在诅咒。

    一个婴儿就躺在她面前的摇篮里。

    她忽然站起来,绕过摇篮,走到神龛前。

    她撕开了神龛前的黑幔,捧出了个漆黑的铁匣。

    这铁匣就是她信奉的神祇?还是她诅咒的对象?

    她双手用力着,柔软而完美的手因为用力都凸起了背上青筋。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铁匣。

    铁匣里没有别的,只有一个酒坛。

    酒坛是空的,如同已没有了泪水的眼、情意的心一样。

    酒坛里的佳酿是不是早已在那年春雨中的桃林边已经喝干了呢?

    喝干的,除了酒坛中的酒,是不是还有她眼中的泪,心中的情呢?

    没有人知道。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

    她捧着酒坛,走到摇篮边,温柔地对着摇篮中的婴儿,轻声道:“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神,是上天赐予我用来复仇的神!无论你做什么,都用不着后悔!因为后悔的,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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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难以衡量。

    爱的有多深,恨起来只会更深。

    这种痛苦是谁也没法安慰劝解的,也只有这种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心怀愤恨的人,是永远看不见天堂的。

    因爱而生的恨就像是种奇异的青草,虽然能残害人的心灵,却也能将一个人的潜力全部发挥,令到意志更坚强,却也如毒药般能令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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