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来得都很早,尤其是这漠河,依我来看,都快抵得上半个北极了,不然也不会有个劳什子的北极村出现。
哦,对了,我生长的这旮旯叫做北光屯儿,听说这屯儿名就是这么学来的,照村长所言,那就叫借势。其实也没啥用,北光,北光,北边最光秃秃的地儿,没给败光就不错了,还想着出名,这不异想天开么?
我坐在村头的雪松下,看着山峦白了头,不禁迷了眼,依稀之中,仿佛看到了两只白狐,它们咧着嘴对我笑,不过刹那便消失了。
也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那些混账句子。
“张家有个怪小孩,生到七岁不断奶。犯浑知错也不改,出生就是尽讨债。呼啊呼,呜啊呜,头长四个角,从不穿大袄。吃土又啃草,活像大傻狍。你说怪不怪,怪不怪,哈哈哈哈。怪小孩怪小孩。”
又是那几个小孩,我都听厌了,喉咙里一运气,再一蓄力,好吧,今天身体很好,喉咙里啥也聚不出来,但是我吃了好几个酸梅,嘴里一点也不差那点玩意儿,一口啐出,好比那县城里洗澡用的大喷头。
村里的劣童可都是些吃硬不吃软得主,谁的拳头硬,个子高,会打架,就能当老大,而我这三样呢啥也没占,就占了个嘴巴毒、跑得快,但就凭这两点也能保全自身了。
再说了,你听那歌谣里唱的,我就是个张飞般的莽夫,还有着奇怪的长相,体温生来就高,即便是严冬腊月也不用穿大袄。偶尔还吃吃土,啃啃草,都这样了,他们还敢碰我?不怕被传染啊。
再看看那些讨人厌的小破孩们,经过我这么一阵喷洒浇灌,全都破开喉咙喊着爹娘。
听到这一声声鬼哭狼嚎的,我就知道不能再干坐着了,虽然那些个婶子碍于我姥的威名不会拿我怎样,但一个女人便是五百只鸭子,吵得很,我还小,耳膜可受不住。
哦,对了,我忘记说了,我姥乃是这北光屯,乃至漠河都数一数二的大神儿,上能书信传密至天庭,下能带兵领将闯幽冥。
当然这都是我姥年轻时的事了,按照她说的,年轻气盛常违秩序条令,虽为人间正道,有些做法也却实不应该,若不是家中掌堂教主的关系,早就被天雷惩罚了。
所以事到如今,我姥也算低调,关于她年轻时的威风事迹都是从我姥爷那里听来的。
忽然嗅到了浓厚的烟味,一闻便知是我那李爷爷在遛弯呢。
我礼貌地喊了一声。
“星星啊,又准备去后山刨野果啊?”
别看现在的李爷爷瞎了双眼,腿脚也不怎么灵光,可当年却是同我姥姥一样,都是威风人物呢。也就因为名气这二字,找他办事的人多了,一次外出为人选址的时候,误杀千万只燕子,最后被燕灵啄瞎了双眼,从那以后,李爷爷就再也没出过村,一直守着,只是偶尔给屯里左右邻里看看事儿。
“是啊,李爷爷,一时嘴馋,想摘点酸果。李爷爷,你小心啊,你前面有个大坑。”我说罢就跑去搀扶,“李爷爷,下次出来,喊柱子哥陪你啊,拐棍又不是万能的,听说城里有那个什么导盲犬卖,改天让李叔给你带一只回来,也好过一个人跟着棍子走啊。”
说到这里,李爷爷裂开了嘴,笑道我真是个好娃娃,在他走后,我依稀看到李爷爷微微摇头,随后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本是异兽伴生,张宿下凡,怎料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还被天雷断了灵物。诶,老天糊涂啊。”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我耸耸肩,这事儿我老早就知道了。听说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李爷爷的观天眼观得了星辰之中朱雀展翅,万里红霞。当时还对我姥说,你家又要出一个大神了,有陵光神君庇护,那还不是阴阳两道来去自如?
我姥也是同他笑笑,希望借他吉言。
可就在我降生的那一刻,天雷轰鸣,血云密布,天河仿佛决了堤,一个劲地将水倒下,也因此黑、松二江泄了洪。
天空如此异象,惊得李爷爷立刻掐指打卦,不料一口心血喷出,李爷爷在昏迷之前对我姥说道,这孩子本是天上星宿下凡,却撞了天煞孤星的命格,凡之左右,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但有星宿庇护,能保之安然度过一十二年的轮回,此后,若还在身边,不光是你们,我们全村都将受到刑克。
这话才刚刚说完,一道碗口粗的紫雷从天而降,还不待我姥冲进去,为我接生的稳婆就跟发了疯似地冲出来,一边跑着一边投降似地举手叫喊着妖孽啊,妖孽三字。
听说我姥进去一看,饶是经历过闯幽冥那样的大场面的也都吃了一惊,满地的地龙从土中翻涌而出,出土之后像是被一种某名的力量给拦腰而斩,一化二,二化四的,一地碎尸挣扎。
而我那便宜母亲也虚弱地就下剩一口气了,不过就我记事起,我还从未见过我的父母,以及那远在广陵的爷奶,听闻也是个阴阳风水的世家,但在我眼里,充其量也就算个远方的家,毕竟生我的便宜母亲就在那里,可与我无关,也始终变不成我家。
这件事还没完,母亲奄奄一息,下一秒,村长家就来了电话,说是我大舅还有舅母在抗洪中牺牲了。
一时间村里头的那些家家户户,邻里邻居都在说是我这个小煞星给克的,再加上李爷爷所说的,那些长辈是能多远避多远,以免自己被克上。
但我不认为是我的过错,背负这等命格,是我有得选的么?况且不是已经降下过雷霆,还让我的头顶焦儿黑,寸发难生,这一切不都是惩罚么?为何还要了我那素未谋面的大舅和舅母的性命?
也是怕我会留下阴影,我姥便和我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该走什么路,以什么结局终了,早已注定,就像你大舅和大舅母一样,带上五星帽,最后为国家为人民而死,这可是咱家的光荣,哪里有你的过错与否。
我知道这是我姥安慰我的话,不然我的两个姨妈和另一个舅舅也不会打我出生起就离开了我姥家。
想来也是越扯越远了,我这般老气横秋的模样可不能让梨花姐姐看到,不然她那光荣的人民教师的光辉又要对我说道了。
下面,咱话归正传。
我一路往小后山走去,山后有一条黑水沟子,再走个百十米的枯草高坡,就能看到一个小平原,那里是咱家的鹿群驻扎地,里面儿还有一只同我一样奇异的白鹿,好像是同我一起生的,李爷爷口中的伴生灵兽大概就是它了,不过就那寸毛不生光秃秃的模样,还瘦骨嶙峋,哪里有什么灵兽的样子,活像个老癞子。
不过提到灵兽,那两只肥硕水灵的白狐才算是。
想到这儿,我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好像是违逆了什么似的。
话说今天的山路有些奇怪,那棵我最熟悉的野枣树眼看就在前边儿,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周遭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附着到我那裸露的脚踝上,黏糊粘糊的。
按道理不该这样啊,虽然时令还在晚秋,但这漠河冬天来得早,就算来雾,也得是凌晨,况且这太阳还悬着呢,怎么就。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太阳还挂着呢,这才几十米路程的时间,天一下子就黑了,再一看,一点儿星子都没有,周围的枯草地却是格外亮堂,好似撒了一层荧光粉,虽然也很美但却是鬼魅异常。
我不由得警觉起来。“难不成这就是姥姥说的鬼蒙眼?”
所谓鬼蒙眼就是含有一定怨念的孤魂野鬼遮住了过路人的眼睛,让他看到现象之下的污浊,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阴界。但这污浊之景往往都是及其干净的,很少会出现恐怖的画面,毕竟先诱后杀才是一只正经鬼应该做的事。
以为我了解了这么多就不怕了?恰恰相反,越是熟悉就越会小心害怕,况且我可没有我姥那样的本事,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儿只能撒腿就跑。可是我越跑,好像距离那颗老枣树就越远。
难不成是我睁眼的缘故?我心里想着。电视上好像放过英叔的电影,说是遇到鬼,就要猛地闭眼冲过去,正所谓眼不见为净,你闭着眼睛,鬼神也没有接借口去找你麻烦。
想罢,我便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就算是来了我最爱的冰糖葫芦也不能撬动我这两扇窗口。
我在心里默数着,脚底更是抹了油,生生数了好几个六十,才慢慢缓下步子,抖擞着眼皮,微微眯开一条缝。
先是一道白光刷进,亮得我眼睛生疼。
小腿肚子里的宽筋也一个劲地抖擞,忽然两腿一软,满头扑进一团软绵的东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