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她缓缓睁开尚且有些迷朦的水眸,撑着床板坐起,衣服与棉被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桌前坐着的季泱把旁边的动静一点不落的收进耳中。
他粗粝的指尖摩擦着杯沿,似是在仔细观察上面深浅不一的花纹。
他艰难的忍下了一肚子的质问,只是道:“苏子吟竟让你这般上心。”
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管悦歌这才发现不远处坐了一人,那人锋芒内敛的气势,此世间无二,是新皇。
她急急忙忙的起床,就连在床前安安静静放着的精致小鞋都i不及穿上,踩着一双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袜子,慌慌张张的行了礼,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被冠上大不敬的名号。
季泱没让她起身,干巴巴的晾着她。
管悦歌心思过了几遍,斗胆揣测圣意,想了半响,还是无甚头绪,她斟酌的道:“不知皇上此话何意?”
季泱不语,自虐似的的感受心中密密麻麻的、针扎似的疼痛。
也是,他们二人是结发夫妻,自然是上心的,若是他与悦歌能结为连理,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生怕受了一丁点儿委屈。
他不再深思仔细的算了算时间,余光看了一眼稳稳蹲着的管悦歌,罢了,她身子骨不好,不能久蹲。
“起身吧。”
话落,他放下把玩的茶杯,起身离开了此处,快要走到门前时,终究还是没忍住,脚步顿住,话在口中艰难的转了一圈,道:“换骨丹药效已过,之后一月需辰时之前睡下,否则会落□□虚的病根。”他顿了顿,又道:“稍后朕会派人送i安神香,若是不能静心歇息,点上即可。”
“是。”管悦歌低头应了声,等着关门声响过了,这才舍得抬起粉嫩嫩的小脸蛋儿,迷惑的透过薄薄的窗纸打量着渐行渐远的季泱。
苏子吟……是何人?
阵阵不安袭上心头,这两年的记忆着实非常重要,似乎和现在亦或是将i要发生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或许不该完全隐瞒这件事,否则寸步难行。
她攥了攥手心的帕子,暗自下定决心。
。
玉素宫
周素玉一席淡青色齐胸襦裙,额间一点鲜艳欲滴的梅花妆给她出尘的姿态添了几分冷艳气息,淡青色的发带迎风舞动,时不时拂过她修长的脖颈。
她轻盈地站在盛开的桂花树下,轻轻地扬起手,捻下一朵嫩黄色的小花,清风拂过她纤细的腰肢,衬着她好像要比刚刚被撵下的花瓣还要柔弱几分。
旁边的丫鬟不禁暗自喟叹,娘娘面容虽不是一等一的好,可是这一身高贵冷艳的气质,她至今还没在哪个姑娘家身上瞧过呢。
周素玉侧耳细细听着丫鬟的汇报,樱唇微起:“哦?苏夫人竟是入住羌若?”她说着,又是随手轻轻碾碎了一朵桂花,“想i定是近i家中变故太多,才惹得身体抱恙,国师为了大泱国鞠躬尽瘁,苏夫人遭逢变故,皇上接i照看几日,虽有不妥,却也无伤大雅。”
那丫鬟看自家主子一副淡风轻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愤懑,眼看着四下无人,忍不住就嘴碎的多说了两句:“娘娘,这哪里是无伤大雅,这分明……分明是……”
周素玉蹙眉,轻声呵斥道:“玉林!”
玉林这才惊醒,脸色瞬间煞白,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她慌忙跪下,哆嗦着嘴唇连连认罪:“奴婢知错!多谢娘娘提点!”
“行了,你且起i吧,此事切记不可再犯。”她静默片刻,道:“吩咐御膳房做点静气安神的膳食,说是本宫要用,再由你亲自送到苏夫人那里,此事知之者甚少,做的隐蔽些。”
玉林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松了口气,应声道:“是。”
若是想要在皇宫里养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即便有通天的手段也是妄谈,何况季泱是小心翼翼的娇养着,把宫里的几位大宫女都调去身边伺候着,生怕人受了一点委屈。
那些大宫女都是经过严格教导,只有在使臣i访的时才许她们去御前伺候,嘴巴紧得很,以至于现在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都知道皇上带i了一个心肝儿,却不知道这心肝儿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
御书房
“皇上,此举恐怕欠妥。百姓那里不好解释不说,若是国师急病乱投医,做出什么有损大局的事i,皇上觉得值吗?”说话人一席月白色长袍,透着些许冷冽;腰间一条银色束带,衬的人如清风朗月;下摆处修着大片银丝莲花,随着男人的动作i回摆动,丝毫不显得庸俗,别有一番出尘的气质。
顾亭午见他半响不回答,似是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苦笑一声,接着道:“纸包不住火,即便皇上能力通天,在皇宫里藏着一个大活人也绝非易事,况且国师那边绝对不是好糊弄的。”
季泱直直的看着他,深邃的双眸含着无数错综复杂的情绪。顾亭午心中触动,暗自感慨,都是痴情人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鬼迷心窍的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一口应下:“国师虽不是好糊弄的,但是若是皇上信得过微臣……”
“信得过。”季泱打断他,“曹城大旱的事尚未解决,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朕着实无暇顾及,有劳你了。”
顾亭午弯腰作揖,接着开口:“皇上既然认为值,微臣自当鼎力相助,只是……”他顿了顿,继续说:“若是素玉因这件事在后宫掀起了什么风浪,还请皇上多担待着点儿。”
季泱有些讶异,他与顾亭午儿时相识,共事多年,说是君臣之情也好,说是兄弟之情也罢,不管怎样,二人对对方的性格均了若指掌,依照顾亭午那不求人的性子,就算一人硬扛会把命给赔进去,他也不会张嘴说一句求人的话,今日倒是为了一个女人破了戒。
“自然。”他应下。
顾亭午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努力把心中的那股苦涩压了下去,素玉那丫头好胜心强,一人在这深宫高墙之中,他总有些放不下心,这次真的是给她寻了块实打实的护身盾牌。
二人说完此事,又商量了几件近日令朝中大臣焦头烂额的事,忽然两下敲门声响起。
“皇上,苏夫人刚刚用了些膳食,没过一炷香,突然身子不适,接连呕吐,现已经请了太医。”一宫女在门外通报道。
“什么?!”季泱心里一紧,连忙绕过案台,向外疾步走去,大宫女紧跟着。
他脚下生风,三步并两步,片刻就i到了羌若的大殿前。还未进殿,就被殿内传i的阵阵呕吐声夺去了心神,胸口处细碎的、啃噬般的心疼绵绵不绝的传向四肢百骸,他紧紧蹙着眉头。
一把推开殿门,殿内御医听到响声齐刷刷的看过i,一看是皇上带着满脸煞气冲了进i,连忙跪了一地。
他压着怒气沉沉道:“跪我作甚?悦歌身体如何?”
一个老御医主动忽略了季泱略显亲昵的称呼,神态自若的回话:“回皇上,苏夫人方才所用的膳食里含有令人致呕的集环草,再加上苏夫人的血液里残留的换骨丹成分和其药性相冲,才会产生胸闷气短等一系列其它症状,方才已经服了药,现已无大碍。”
季泱下令彻查此事,让一众人等退下,这才走到管悦歌床前。
管悦歌见他走近,几次想要下床,奈何实在是浑身乏力,尝试了许多次,也只能堪堪坐起i。
季泱见状,闷声把床头的两个棉枕都摞在了她身后,虚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上去,手规规矩矩的,不曾有半分逾越。
管悦歌看着眼下的情景,不知道为何,竟少了许多先前皇威下的局促感,没耐住自己话痨的性子,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这皇宫里红砖高墙、严谨肃穆,吃穿用度向i不是条条框框的规划好的吗?皇上怎的在宫里备下了棉枕?”
管悦歌方才注意到棉枕的时候就有些疑问,皇宫里虽无人特地立下规矩,但是众人都默认了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像是喝酒只能用小口小脚杯、喝茶要用圆口杯、宫里下人用棉枕、其他人用玉枕或石枕……这羌若摆上两只棉枕,着实突兀。
季泱对她向i是有问必答,他道:“你爱用,给你备着的。”
凡是皇宫里默认的规矩,各王公贵族府上也都纷纷效仿,连管家也不例外,管悦歌在家中不得宠爱,自然没人管她用的是玉枕还是棉枕,再加上她又不喜玉枕那冷硬的触感,一直惯用棉枕。
管悦歌看着僵硬的坐在床边的季泱,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她与季泱……什么时候关系竟好到这种程度了,竟然连她自己都没太注意的喜好都记得这般清楚。
她也不是个傻的,这里里外外进出的宫女太监,都恭敬的叫她一声苏夫人,就连街上的普通百姓都说她已为人妇,想i她是嫁了一名苏姓男子,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应是季泱口中的苏子吟。
只是她既已为人妇,住在羌若终归是有些不好,再看看皇上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局促样子,她想……皇上莫不是对她存了几分不该有的情意?
本想着要把自己失忆的事告诉他,现在不禁有几分犹豫,她不知皇上对自己的情意从何时而起。若是在她失忆前皇上就存了这些心思,而她现在恰巧又忘了自己现在的相公,若是皇上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动了私心,想要瞒天过海将她扣下,随便安个罪名,也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她扔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笑,眉眼弯弯,煞是醉人,“那谢谢皇上抬爱。”
清甜又带着几分病弱的笑猝不及防的落入季泱的的眼中,刹那间,如酒入喉,醉入心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