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我十三岁。阿玛三年前病逝,家中人口只有额娘、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个妹妹。
姐姐时候丧母,从此后沉默寡言,且她与我血缘关系疏远,所以我与她并没有太多语言。妹妹年幼,天真烂漫,与我的世界天差地别,我们也谈不到一块儿去。唯一能跟我聊聊天的、扯扯皮的只有额娘。
一日,我放学回家,在门口院中没有看见额娘。我到处去寻她——平日里她不是在院里架锅就是在门口洗菜,今个儿倒是奇了。
进入房中,看到额娘,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她没人间蒸发。她两手一摊,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门口,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情。
她一眼扫过来,目光落到我身上,嘴巴“啧啧”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是欲言又止。
我将书包撂下时,才听见母亲说:“文绣,你去参加选秀吧。”
我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我不愿意。”
额娘眼中含泪反问道:“进入紫禁城,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想都不想:“我不愿意!如果您一定要逼我,那我只有去死!”
额娘垂泪道:“傻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可知你一旦入选,家里的境况能得多大改善么?况且为娘得知,宫里这次选秀,是有意选择一位皇后。你若不珍惜机会,这肥水怕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我“啐”道:“清朝统治已经被人们推翻了十一年,皇室成员们现在只是在紫禁城里苟且偷生,我现在还去做哪门子的皇后?”
额娘抹了一把眼泪道:“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分钉。皇上还享有民国政府薪奉,又能如以前那样居住在紫禁城。可知大清龙脉气数未尽。且大清存在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怎么可能会突然灭亡?一定能永久长存。”
我胸闷气短,都是额娘气的。便回道:“既然额娘已经打定了主意,那额娘又何须来问我,额娘想做什么就做去吧。”
额娘眼眶湿润了:“文绣,额娘就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这次选秀,额娘已经向紫禁城内务府递交了你的照片,是你最好看的那张,额娘的女儿天生丽质,相信你一定能拔得头筹。”
我虽不再说话,但我可没打算屈服,额娘问我话我就“嗯”一声。我打定主意,然后回房,收拾了一些课本,绣样。
趁着额娘去做饭了,我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我走到一胡同,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瞅着除了看守着地铺的商贩子,其他人都围在一条警戒线外。
我走到警戒线旁边,正巧看见里头几个警察抬着两具尸首上警车。
“好可怜嘛,还是两个可爱的姑娘,怎么死得这么惨?”
“据说这两个女孩子是满洲贵族待选的秀女,三天前刚在内务府进行登记,怎么还没大选就死了,真是天不遂人愿。”
“听说她们是不愿意参加选秀,从家里逃出来的。两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多危险。”
我在人流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含苞。
含苞是我的同学、闺蜜。
我在嘈杂的人群中大喊一声,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她的注意:“含苞,我在这儿,快看这儿!”
含苞愣了愣,很快就瞄到我,她飞快的扑过来,跟我拥抱在一起。
她疑问:“你家不在这儿,你怎么过来了?”
我挤出几滴眼泪回道:“别提了,我要离家出走。额娘要我去参加选秀,可是我不愿意,紫禁城里那个男人家族繁荣,财大气粗,将来一定妻妾成群。所以我想逃走,直到大选结束以后再回来。”
含苞呆了呆:“你可知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有多危险吗?”
我回道:“再危险也没有紫禁城里危险,我一定要避选。”
含苞抚头沉思了会儿:“这几天,北平不太平,总是有十三、四岁的女孩被先奸后杀,且报纸上说,这些被奸杀的女孩子多半是满族待选秀的女子。依我看,一个人留宿在外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顿时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想象……半晌,听到耳旁有个“咚……咚……”的响声,我觉得那是我自己的心跳:“怎么回事?凶手抓到了吗?政府现在有线索吗?”
含苞望天长叹:“哪里会有什么线索?现在的国民党天天打仗,哪里有空理我们这些落魄贵族?我现在卯时一过就闭门不出,生怕惹上脏东西。”
我顿时有些哑然和心悸。
过了会儿,我问道:“我可否在你家中住一段日子,等大选过后,我就会回家。”
含苞一滴眼泪“咻咻”流下,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再三询问,含苞才说:“其实我阿玛亦将我的照片送去了内务府,你在我家住着,恐怕瞒不住我阿玛,到时候,多半会节外生枝,还是会让你额娘发现。”
含苞停顿良久,突然对我说道:“带我一块儿走吧,我跟你一块儿走。”
我张大眼睛望着她,她难道也不想进紫禁城?然后莞尔一笑说:“好啊,可是我本来是想住你家的,可如今你又要跟我一起走,那我们能去哪儿呢?”
含苞挠了挠头:“这样,我们各自回家,拿点财物,然后我们去学堂附近租个房子,等过了这个月,选秀估计也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
我点点头:“嗯,也行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含苞又补充道:“如果有食物,或者一些常用的工具,也带上,都用得上的。”
我跟含苞商量好细节后,含苞转身。我大声补充道:“含苞,一切心!现在有很多避选的女孩都遇害了!”
随后,我也往家里跑了一趟。我从额娘包里拿出一块一圆的袁大头,又收拾了点食物,就匆匆赶了出来。
额娘自顾自的做家务,似乎没怎么注意我。
我回到与含苞碰头的地方,含苞老远地朝我招手。她的身形在太阳光中闪闪发光,我眼前的她朦朦胧胧。想起有一首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心中突然闪现一种压抑的感觉,这是一道不祥的预感吗?我默默向天神祈祷:“杀满族少女的变态狂千万不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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