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秋末的晌午,阴云蔽日。
“哇哇哇”随着尖利的哭声响起,这偌大的萧国皇宫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围在产妇床畔的却没有欣喜和欢笑。有的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年轻的母亲脸上滑下,掉在了孩子漂亮的脸上。
“快点,还耽误个什么劲,赶紧送走!”一旁的管事妈妈早已冷下脸来,不顾产妇虚弱地顽力抵抗,就猛地从她手中抢过刚刚出生不过半晌的孩子。
即使是生命已耗尽大半,仍然掩盖不住憔悴面容下的倾国之色,真正的美人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仍是梨花带雨,朱颜玉露。
“还知道抵抗,晚了,你也是快死的人了,别急,马上就让你和你那个刚出生的小杂种黄泉再会,别在这时候浪费力气了。”管事的刘妈妈勾起嘴角,露出恶毒的冷笑。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皇宫活了大半辈子,她不要说同情心,连良心都不知道是什么很久了。这种折磨人的事情做起来不仅轻车熟路还能享受其中。
深秋的金銮大殿上,年轻的萧国皇帝伏在案上,四边的侍奉太监早已被他赶走多时。而他,紧紧的眉头深锁,双手在桌前交叉紧握,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报!皇上,乔妃娘娘生了个皇子不是个男孩”感受到皇上凌利的目光,吓得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差点瘫坐在地,赶紧改口。
似乎一切都是时候有个了结了。金銮殿上的目光渐渐集聚,射出亥人之气。
“圣喻到--圣上赐乔妃三尺白绫和一杯毒酒,命其选择其一尽快了结。”小太监念完圣旨后却迟迟未见离开,惹的刘妈妈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小魏公公,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的吗,后面的事情就不劳烦您了,由我们这些下人代劳吧。”
“不是,皇帝还有口谕。乔妃娘娘,您是否还有什么遗言留下,请尽快道与我,我会替你回禀皇上。”
“没有”床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唇色深紫,看的出刚才的生产早已耗费了她全部力气。但虽没有半分气力,神色却莫名坚定。
“要是没有的话就行刑了,真的没有了吗”小太监似乎有些不甘心,急躁地反复追问
“没有,该说的、能说的早已说过了,也说完了。”女子默默合上双眼,似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那就即刻行刑吧”小太监好像有些不安,说出这句话时双唇竟打起架来,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乔妃娘娘,您看你是选哪种啊,白绫还是毒酒。这个我比您有经验,在这宫里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啊,看您这样下场的嫔妃多了。白绫吊死的人啊,大多舌吐三寸,眼球外翻,面目青紫。死的过程也诸多挣扎,痛苦不堪。我看您一个大美人,还是适合毒酒,死的快又干净,不知您意下如何。”到这一刻,刘妈妈居然话多起来,像是在享受这一刻的残忍。
“把毒酒拿来。”她尊称的乔妃娘娘倒是不多话把递来的毒酒一饮而尽后,仍旧闭上双眼,再无多言。不过一刻,已有大串血珠从她嘴畔滴落,鲜红中透着浓黑,染得床上的素色绸缎越发鲜亮,和床上和衣而躺的绝色女子交相辉印,构成一幅诡异妖冶的绝美图景。
“乔儿,我的孩子。”最后一声嘶哑长叹后,世上再无乔燕飞。
秋末,晚风凄凉,落叶在这青瓦红墙的宫殿中却是绝无仅有的东西,每当有几片刚刚落下,就立刻有人飞奔前去打扫,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不小心就少了半条命。
而此刻的萧林却特别想要看一看落叶,就像那一年在燕飞山上看到的景象,翩跹的红色枫叶漫天飞舞,还有那个让他一见难忘的红袖朱唇的佳人。那双如小兽般亮晶晶的双眸与他对视的一刹那,他就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并且是唯一的女人,自己会用一生去呵护这双纯净无暇的眼睛。
回忆很快被一声长报打断。
“报!皇上,乔妃娘娘已经按您的旨意即刻处死。她没有留下遗言”小太监打了个寒颤,微微抬起头偷看皇帝是否已经震怒。
“她没有留下一句话?”萧林的声音包含震惊、颤抖和一种像是野兽发狂前的嘶哑呐喊。
“回禀圣上。乔妃娘娘只是说”小太监抖的更加严重。
“什么,她说什么?”萧林突然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小太监。
“回禀圣上,她说,该说的、能说的早已说过了,也说完了。”小太监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哭腔都出来了。
“滚”萧林的声音似有不甘的愤怒,但音调已然降了大半,眼神也多了几分茫然与萧索。
“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即使是死,你也不愿意和我服软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位置?”萧林的声音隐约透着悲凉,凄厉异常,像是冲着什么方向大声质问,有种指天问地的孤独感。
身为帝王,自小被教导作为男人务必要做到有泪不轻弹,即使战场上被敌军砍伤数刀仍战斗不止的皇子时期也没有轻易落下的眼泪却在这一刻纷涌而下。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脸颊,不多时,袖口已然湿了大半。
再等他抬起头时,已是黄昏时景。
“李公公你进来。”半晌从门侧缓步走进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监,神色和他的步调一样平缓,像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惊扰他的事情了。
“你倒是聪明人,今天一天都没有见着你的影子。”萧林三分戏谑暗嘲却也可见他对李公公的信任远非他人能比。
“那孩子现在在何处?“萧林的情绪已然平稳许多,显然已恢复理智。
”我已叫人偷偷抱走,现在正在宫内安全的地方由可信的人看护。“果然是老狐狸,半分不露自己的主见,看似忠犬不敢多言,却全然摸透萧林的脾气,知道这个孩子是谁都万万碰不得的要害。
”带去燕飞山,自会有人寻他。“萧林突然冷笑起来,连自己都有些瞧不上自己,纵然对他这样无情,他却还是不敢伤她最重要的人。
”这一生,都不许他踏入皇宫半步,违令放入者诛九族。“萧林声音清冷,说罢便拂袖离去。
马蹄奔腾,孩子在训练有素的大内禁军的护卫下,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际绝尘,很快就出了京城。出生还不久的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好看,此刻正安睡于马车的摇篮里,似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惊扰他的美梦。也不知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早已在冥冥之中颠覆了他的命运。
从皇宫落入江湖对他而言并不是终结,正相反,一生的震荡才刚刚冒芽,连绵断续却永无止尽。
而此刻,高墙院内,孤独的帝王已然在榻旁闭目,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有些古怪的想法从脑中忽然冒出,他景有些想看一眼李公公不知是有意透露还是无意间说起的那个孩子。据说他刚出生就姿容绝色,即使是个孩子,也是极难得的可爱。那是当然了,那可是燕飞的孩子,他竟为这孩子的姿色有些骄傲起来。即使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当然会是极好看的。他不禁会想如果是自己的,那该有多么呸,他忍不住骂自己没有出息,这样的想法令他头痛起来,反倒很快混混欲睡。
在那之后几乎所有梦见她的日子里都会有那个孩子的出现,每每这时,他以为对她的恨会愈加浓烈,到头来,却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有思念愈加深厚。他甚至常常在夜里叫着她的名字醒来,身旁也再也无法容纳任何一个人陪他到天亮。
自从乔妃离世,原本喧闹纷嚷的后宫也变得愈加平淡。不是那么像莺歌燕舞的后宫,反倒越发像个佛寺了。李贵妃王美人那些个平日里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厉害角色反倒这些年来走动极少,生怕脾气日益暴躁的君王哪日看他们不顺眼,像处置了刘妈妈和张贵妃那样要了她们的小命。整日里烧香拜佛倒也和这个以佛教著称,千座寺庙遍布全国的中土大国很是相衬。
日子若是过的人没有了盼头和期望也许反倒显得飞快,眨眼又是十月二十九,似乎每年只有这个日子,他才会猛然回神,原来又是一年。
偌大的皇宫安静的像是只有他一个人。
萧林起身,天色还暗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想着反正再辗转也是难眠,不如起身看看公文,也许还可以排解少许的思念。
十八年了,那个孩子也该长大了吧。
刚刚抬起笔,又不禁陷入沉思,连墨水滴在书桌的宣纸上都不知道。
墨团迅速晕开,似是一道浓浓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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