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二章 致命玩笑
1--1、
梁进和秦商之间的医患矛盾很快就被目击者添油加醋的传遍了医院，广大不明真相的群众一面倒的指责梁进作为医生的冷漠和无情，纷纷对秦商和他妻子的遭遇表示理解、同情。以至于很快人们对整个医疗行业的不满，都缩影在梁进医生一人身上。愤怒的情绪一旦点燃，就再也无法分出对错，这让医院管理层也不得不做出表态，以试图平息这场纠纷。
没过几天，梁进医生就离开了这家医院，虽然还不至于吊销从业执照，但他在这个城市医师圈子里的名声和前途都已经尽毁了。
不过这场风波对秦商的妻子来说依然是保密的，因为人们都知道将一个快要过世的人的病情告诉她本人，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人愿意负上这个责任，因此秦商的妻子依然每天平静的在病床上等待丈夫的归来。
只是自从知道了妻子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之后，秦商这几天课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里陪伴妻子。只要阳光不错，他就帮妻子化好妆，然后推着她坐轮椅到外面晒晒太阳，说说话，到夕阳西照的时候才会回来。有时晚了就在妻子病床旁趴着凑合一宿。偶尔妻子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觉时，他也会陪她说说话以熬过漫长的夜晚。
1--、
梦境
梦境中，秦商似乎回到了时候的家——如果那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家的话。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秦商看到了时候的自己，赤着上身，瘦弱、单薄、苍白，卫生间外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男人大声的咒骂和女人的尖叫声。秦商又一次恐惧地颤抖起来，他呼吸急促地抱紧双臂看着镜中弱的自己，极力地想从自己的幻象中找到慰藉。是的，幼年时的他太孤独，以至于他只能与镜子里的自己为伴，相互依靠。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撞开，母亲披头散发、一脸血污的冲了进来，紧紧抱住了害怕得不能自已的秦商。但是一身酒气的父亲还是不管不顾的拿着酒瓶和皮带走进来毒打她，稍后又扯着头发将她拖了出去。听到母亲的尖叫声，秦商吓得瘫软在地，无声地抽泣起来，一些淡黄色的液体从他的短裤下流了出来。已经是十一岁的大孩子了，如今竟又尿了裤子。
慢慢地站起来，秦商没有管自己腿上身上的污渍，而是站在镜子前，继续看着镜中的自己。“你要坚强起来”，稚嫩的声音在卫生间里响起，“我好害怕”，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需要害怕”，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成年人的模糊影像，“你也知道他们的结局，所以你不必再感到害怕。”成年人的声音说道。
是的，秦商已经不需要再害怕了。就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秦商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了长期毒打和虐待，在某个夜晚坠楼身亡。而秦商的父亲则在几个星期后，死于一场车祸，警察在匆匆调查之后将其定性为意外。但也有人说，车祸前曾有个孩将秦商烂醉的父亲，猛推向飞驰而来的砂土车。
成为孤儿的秦商后来被一直没有结婚的姑妈抚养，直到长大，直到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直到他娶妻，直到姑妈因病去世。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那个将秦商父亲推向砂土车的孩，就是他自己。
一切都似乎正常了起来，只不过，自他母亲死后，秦商就再也没有笑过。
直到他邂逅妻子的那一天，妻子洒满阳光的笑容，如同救赎的天使一样，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冰封着的某种东西，让他再一次拥有了凡人的内心。
而不再是，阴冷黑暗的地狱。
1--、
医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妻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便是在医院不断的努力治疗之下，也常常需要依靠大量镇静剂的帮助才能睡着。而秦商也接到校方的通知要参加高校里的考试季。为了给妻子赚取更多的医疗和营养费用，他自愿到学校参加考试时的带薪监考。
秦商所在学校的学生，大多数都不喜欢这个平时在课堂上不苟言笑的秦教授。他们私下里将其称为“教戏剧的怪物”，并将其列为“校园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这自然是因为秦商在监考时总是尽职尽责，所有的舞弊行为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而且脾气又臭又硬，无论学生们用什么样的手段，都难逃作弊被抓后的通报处理，所以学生们对他总是又恨又怕。
秦商同样也不喜欢这些学生，在他看来，这些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享受着家庭的供给，却整日吃吃睡睡的混日子。与那时的自己相比，他们简直就是不可救药，也不可原谅。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学生里也还是有几个让他觉得宽慰甚至是喜欢的。就拿之前来借授课笔记的女学生杨琳来说，那个女孩子上进用功，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违反校纪的行为。在各个任课老师当中，也都有不错的口碑。并且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女孩子很喜欢上他的课，这使他有一种身为教师的满足感。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秦商对西方戏剧有了一种偏执式的喜爱。在他看来，那些古老戏剧中的故事，正像足了他自身的悲惨人生。而剧中人对命运的无助和无奈，也是他曾经的内心写照。这种心理让他对那些喜爱戏剧的人也充满了赞赏和喜爱，比如他的妻子，比如那个叫杨琳的女孩子。
偶尔，秦商会在疲惫的监考之后，趴在办公室里憩。睡梦中，他会梦到妻子年轻时的俏丽模样，有时又会梦到那个向他借笔记的女学生。有时，他会混淆了梦境中的这两个人，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妻子。
1--4、
办公室
“秦教授？秦教授？”一个声音在轻轻呼唤着秦商。秦商睁开眼睛，眼前正是那个向他借笔记的女孩。“秦教授，打扰您休息了。”杨琳不好意思的微笑了起来，秦商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坐直身体，戴上眼镜。
“秦教授，谢谢您的授课笔记，我已经整理完了。”杨琳微笑着将授课笔记递给秦商，秦商接过，随手放进抽屉里。刚刚憩未醒，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秦教授，我写了一篇论文，叫《莎士比亚对现代人文社会的影响》，若是您有空的话，可以帮我看一下么？”杨琳又递上一份装订精美，还略带着淡淡香气的论文册。“好的，”秦商欣然接过，“不过我一点半还有个考试，要不我先看看，你再找个时间过来？”秦商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三十分钟就要去监考了。“那我下午再来吧，如果您方便的话。”杨琳的笑容很纯净，这让秦商无法拒绝。
秦商心算了下时间，考完试之后大约是下午三点半，监考的全部工作结束大概是在四点钟左右，还有一个多时的时间可以利用，不会耽搁妻子的晚餐。“好，那我监完考之后在办公室等你吧。”秦商说道。女孩高兴的鞠了个躬，然后跑出了办公室。秦商摇摇头，现在总算是清醒了，他拿起女孩留下的论文放进自己的公文袋，打算一会监考时好好看一下——这也是他第一次破例在监考时做别的事情。
1--5、
忙完监考的事之后，秦商拿着杨琳的论文一个人回到办公室。此时同屋的其他教授都已下班，这让他可以安静的重新审视手上的论文。从论文本身来看，这个女孩对戏剧的喜爱是真挚而热烈的，这令秦商有一种知音般的感觉。而女孩在论文中引用恰当的大量名人箴言也让他颇为赞赏，在这个信息超速膨胀的世界里，居然还有学生能踏踏实实的求知并且知识面如此丰富，这让秦商有一点按捺不住想要当面夸奖她的冲动。
“笃笃”敲门声响起，杨琳开门走了进来，“秦教授。”这一刻，女孩的声音很甜。“你的论文我已经看了，写得很不错，”秦商低头翻开论文，“里面的内容我修改的不多，我个人认为这个已足以作为学术论文发表了。”秦商带着赞赏的笑容抬起头看向杨琳，他的笑容慢慢地凝固在脸上。
此时杨琳已经扯开外衣，露出里面蕾丝花边的肩带和抹胸，在秦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杨琳突然抱住了秦商的手臂，然后大声尖叫起来“秦教授，不要……救命啊！”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男学生拿着相机闯了进来，惊魂未定的秦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这个畜生！”杨琳哭着走近几步，狠狠甩了秦商一个耳光，然后衣衫不整的捂脸快步跑出办公室。秦商仍然呆呆的站在办公桌前，看着那个他曾经欣赏和喜爱的学生领着一干学生慢慢离去，他仍然弄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一场噩梦还是现实。
1--6、
校长室
秦商利用职务之便性侵女学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校园，在一些学生和老师不负责任的故意散播下，这件丑闻似乎已经得到了大家的确认和理解。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照顾瘫痪在床的病妻，长期的性压抑和生活压力让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在大家看来也都是合情合理的。毕竟整个事件里还没有人受伤，所以人们并没有谩骂和苛责秦商，反而更多的是揶揄和同情。这令秦商倍感屈辱，因为人们的行为实质上是认为他确实做了这件丑事，而且还容不得他去辩白。
“啪”的一声，校长谭林对着秦商狠狠地拍了桌子。“秦商，你知不知道一个学校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招不齐学生，也不是收不上学费，而是丑闻，丑闻！”谭林对着秦商狠狠地挥舞着拳头。“一个学校招不齐学生，还可以通过扩招来拉生源。一个学校收不齐学费，还可以通过其他手段来搞创收。但是，但是如果一个学校发生了这样恶劣的丑闻，那就意味着，意味着什么都不会再有了，什么生源、经费，什么都没有了。”谭林将办公桌上的显示器转过来对着沉默的秦商，“你看看，咱们学校都上了新闻舆论的头条了。耻辱啊，我要是你，我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我自己……”
秦商沉默地看着他，对这一切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在出事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行了，你回去吧。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我也知道那些学生私下里都在搞什么，但你毕竟给学校声誉带来了巨大损害。既然发生了这种事，你也不能马上复课，我批准你放几天假。你回去想想吧，想想以后的出路。教师这碗饭，怕是你也吃不长了……”
离开校长室，秦商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病榻上的妻子，他更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他仍然疑惑，为何那个看着乖巧的女孩子，要这样陷害他。
1--7、
也许人们常说的“祸不单行”就是这个样子，刚回家做好饭菜的秦商来到医院，就看到急诊室一片忙碌，护士跑进跑出。但此时并没什么心情的秦商并不想多管闲事，他只想回到妻子的病房，再看看妻子的如花笑靥，看着她吃完自己刚做好的晚餐。
“咦，秦教授你怎么还在这儿？”妻子病房中最外侧病床上的病人说道，“他们没告诉你么？你妻子刚才心脏骤停，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秦商看着妻子空荡荡的病床，手里的饭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还带着热气的汤汁撒了一地。
秦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病房，又是如何来到急诊室门外的。此时的他失魂落魄的斜倚在墙角，就像个想要躲避伤害的孩子一样用额头使劲顶着墙壁，完全没有注意到腿上身上在刚才奔跑时有几次摔倒给自己留下的伤口。
妻子的状况是越来越不好了，秦商很难想象失去了妻子的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仍然像他的青年时代，忘情于枯燥的书本、戏剧和古典艺术中去么？生活的就如同一架机器一般精确，一样一丝不苟，却唯独没有灵魂，没有快乐，像一具行尸走肉般陷在内心深处的地狱业火中炙烤，没有希望，也看不到光明。
如果妻子不在人世，如果这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星光消烬，如果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那自己还活着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一个曾经品尝过幸福的人，又该如何面对永远失去幸福的日子？
“对不起秦教授，”一名医生从急诊室里走出来，边解开口罩边说，“我们已经尽力了。”秦商哽咽着从墙角转过身来，无力的贴在墙上。一丝鲜血从他的额角渗了下来，那是他刚才撞在墙壁上造成的，“我做了她最喜欢的红烧鱼，请你让她出来我再给她吃一点，请你让她出来再吃一点……”秦商已经陷入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他拒绝接受现实。“秦教授，我先去给你包扎一下吧，你正在流血。”“我要带她回家，拜托你让她出来。”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秦商双手紧紧的抓住医生的手臂，双腿无力的跪了下来，意识渐渐的模糊。“护士，护士……”医生一边托着秦商的双臂一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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