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过两日,明天就是穆泽瑜说要搬出皇宫的日子。
这两日阿旧寸步不离太子的寝宫,一日三餐都有婢女送来,甚至连伤口都有御医在固定的时间前来换药,却独独没见穆泽瑜的身影。
算起来这该是她十八年来过得最为安稳的日子。
但是这两天她并没有闲着,仔细观察了门口侍卫换班的时间,心里暗暗盘算出一条计划。
临近晌午的时候,婢女端着饭菜前来,门口的侍卫趁机离开。阿旧拿起筷子,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便捂着肚子,称是肚疼难耐,需要求医问诊。
那婢女看着阿旧的模样,也是手足无措,只能咬咬牙,跑出去禀告穆泽瑜。
阿旧抓紧时机,不顾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提起裙角,直奔小苏叶干活的渡罪庭。
“你说她是走了什么运,太子殿下居然选择与她签订血契。”
“血契是什么?”
阿旧刚踏进渡罪庭,就听到两个监督女官的对话,出于好奇,她躲在一旁,继续听下去。
“血契是最难完成的祭祀形式,只有国君与储君有资格举行血契的签订,历来成功的例子很少。”高个子的女官看样子年长几岁,提起血契一点也不陌生。
“那血契有何用途,值得太子殿下如此冒险?”矮个子女官一脸好奇。
“往昔被用来签订契约的鲛奴都是身强体壮,从小被送去特殊培训之人,听说他们都是冷血的杀手,能保主人一生平安。可这……”
“太子殿下选中的,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鲛奴呀!”
这么一听,阿旧也大概明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本想再偷听下去彻底弄明白,但转念想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不敢再耽搁,悄悄沿着堆得如同小山的草垛,来到离小苏叶最近的地方。
此时的小苏叶正拎着一大桶水,吃力地移动到一个大水桶的旁边,清秀的五官因为太过用力纠结在一起。
阿旧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在旁边捡起一颗小石头,把握好力度投掷出去,不偏不倚地打中小苏叶提着的水桶。
他茫然地抬起头,左顾右盼,终于看到向他招手的阿旧,开心地舒展开眉头,正要大喊出声,就被阿旧一个“嘘”的手势逼回去。
“过来。”阿旧小声地朝他说。
小苏叶左右看了看,发现监督的女官在一旁聊天,便使出力气,拎着水桶改变方向,朝着阿旧走去。
“小苏叶。”阿旧心疼地擦去小苏叶脸上的脏东西,眼里噙满泪水。
他还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呀!每天都被这些粗活重活压得喘不过气!
“阿旧姐姐,你去哪儿了?”小苏叶一把抱住阿旧的大腿,嘤嘤地哭了出来,“我找不到你,呜呜……”
在别人面前,小苏叶也只能忍着泪水,只有在阿旧的面前,他才敢撒娇哭泣。
“听着,姐姐要离开皇宫了。”阿旧狠下心,一边帮他擦去泪水,一边用严肃的口吻与他交流,“但是我不能带着你。”
“姐姐……不要!”小少年对她的依赖超出她的想象,这让她这两日做出的决定开始动摇。
“小苏叶,姐姐此次出宫生死未卜,我想在离开之前,帮你逃出去。”思量再三,阿旧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不要!”小苏叶嘟起嘴,推开阿旧,一脸生气的模样,“姐姐为何不与我一起离开?”
“我若随你走,怕是不得安宁。”既然穆泽瑜看中她,要与她签订血契,便不会这么轻易让她离开。小苏叶尚未与人有深的交集,消失一两天不让人察觉不在话下,到时候逃远了,他们也懒得追了。可若是加上她,就不一样了!
“你还想找哥哥,对么?”小苏叶的眼睛很干净,发着亮光盯着她。
阿旧低下头,叹息一声:“小苏叶,你听话好么?从皇宫逃出去,一路向北,到了郁水旁边,驻扎着一支鲛奴的叛军,你只要说明身份,他们会收留你的。”
小苏叶原本就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也不想让阿旧为难,即便不太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放心,只要有机会,姐姐就逃出去找你。”即使希望渺茫,阿旧还是给了他一个念想。
“拉钩。”小苏叶抬起头,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伸出小拇指在阿旧面前晃了晃。
“嗯。”
大手与小手在阳光下拉在一起,紧紧的,舍不得分开。
“今晚亥时你与阿沙婆婆到我房间,我想办法带你们逃出去。”
阿旧回到太子寝宫之前,先来到她以前住的破茅屋,在一堆干稻草堆里扒出一个黑色的药瓶子,面色凝重地揣在怀里,才急匆匆地赶回去。
穆泽瑜脸色阴沉,倚坐在阿旧休息的那张小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迈着蹒跚小步走进来的人。
“奴参见太子殿下。”她从容不迫地来到他的面前,跪下请安,仿佛穆泽瑜生气的事情与她无关。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
“请殿下恕罪,听奴解释。”阿旧早已想好一套说辞,趁着他还没完全爆发,赶紧先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穆泽瑜勾起嘴角,说得不甚在意:“你给的理由最好能说服本宫。”
“是。”阿旧垂下眼眸,不慌不乱地说,“鲛奴生病不能食用人族之药,但渡罪庭里有特地为鲛奴准备的药,每次病痛,食之便可安然无恙。奴怕耽误了明日的行程,方才出此下策,偷回渡罪庭取药。”
“那你为何还让婢女求医?”穆泽瑜冷哼一声,道破她话里的矛盾。
阿旧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脱口而出:“奴怕这位姐姐拦着,无法回去。”
穆泽瑜挑了挑眉角,伸出手道:“将药拿来给本宫瞧瞧。”
阿旧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举,遂将怀里的黑色药瓶奉上。
穆泽瑜打开瓶子闻了闻,蹙起眉头。
“这药以后别吃了。”
他虽然不是深谙药理,但还是闻得出这是罂粟花的花粉,有麻痹神经,让食用者暂时感受不到疼痛的作用,若是大量或者长期食用,会让人上瘾。他早听闻渡罪庭对付鲛奴的手段极好,想必许多是用此药控制着吧。
阿旧感觉这关算是过了,暗自松了一口气,点头应是。
这药并非良药,她心中自然知道,以往不管受了多大的伤,她都咬着牙不愿食用。
“起来吧。”穆泽瑜站起来,不再多言,径直朝门口走去。
阿旧听话地站起来,却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自然也就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是夜,万籁俱寂。
阿旧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探头看着窗外徐徐爬行的月亮,越是接近亥时,她越是心慌意乱。
幸好穆泽瑜这几日都不知在忙些什么,晚上几乎没回过寝宫。她本以为白天的那一出会让他起了戒备之心,今晚定会派人监视她。
她注意着守卫的一举一动,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殊,这才放下心来。
临近亥时,她吹灭了房间里的烛火,和衣躺下,紧张兮兮地盯着门外守卫。待到他们换班之时,她动作敏捷地翻身而起,推开对面的窗户,踩在桌子上,借力跳了出去。
月光清冷,撒落在她的脸上,透出一层死气沉沉的苍白。
渡罪庭的小茅屋里,一老一少翘首等待,心里亦是七上八下。
“阿旧姐姐。”小少年眼尖,远远的就看到阿旧匆匆忙忙赶来的身影,兴奋地大喊一声。
阿旧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跟来,放心地走入发着霉味的茅屋,顺手关上门。
“你们可准备好了?”
“你打算如何逃出?”阿沙婆婆显然还不敢相信。
“之前苏伏在渡罪庭的后院悄悄凿了一个洞,本就想带着你们一起离开。可洞未凿成,他便遭遇意外。前些日子,我偷偷回去,打通了那个小洞。此时后院无人,正是逃脱的好机会。”
“孩子,你带小苏叶一个人逃便可,婆婆老了,习惯宫里的生活,不折腾了。”阿沙婆婆摇摇头,把小苏叶的手放入阿旧手中,目光深沉。
“婆婆。”阿旧沙哑着声音,眼里噙着泪水,“我逃不出去,我只能把小苏叶交付给你。”
“胡闹!”阿沙婆婆闻言,颤抖着身子,“苏伏在两年前便死了,你别再自欺欺人,把自己也搭进去。”
“婆婆,算我求你。”阿旧任由泪水流了下来,弯下膝盖,跪在阿沙婆婆的面前。
“姐姐!”小苏叶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挣气地哭了出来,死死抱着她不愿撒手。
阿沙婆婆闭起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扶起她。“快走吧,晚些来不及了。”
“嗯。”她擦去泪水,牵着小苏叶,带着他们潜到渡罪庭的后院。
阿旧稳住心里的激动,走到一处长满青苔的墙壁附近,手用了一推,就见那墙面裂开一条缝,连带着青苔,整一块石头都被阿旧搬了出来,墙面立即出现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示意他们走过去。
“你们玩得很开心啊!”却不料,恰在这时,黑暗中传出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
阿旧的心“咯噔”一声,随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穆泽瑜正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手放在身后,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眼里怒不可揭的火气已然燃烧起来,蔓延到她的周身。
同时,他身边带着的十几个护卫全都现身,直接将剑架在小苏叶和阿沙婆婆的脖子上。
“本宫给过你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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